江陵传——Jas
时间:2021-02-25 10:46:49

  两个小厮相对看了一眼,其中一个便道:“不对!是他们先动手的!他们见少爷骂了他们,便冲上来动手了!”
  那三人中的另一个咬了咬牙,说道:“请大人明鉴,公子锦衣玉马,我等见闯了祸已经心惊胆战 ,怎敢如此?”
  小厮脸上现出得意之色,骂道:“你也承认是你们闯祸在先!”
  厢房门口忽然响起一个不耐烦的声音:“二弟何必多问,只管送去顺天府便罢了,这等刁民,与他们多说一个字都是多余。”
  男子眼角都不曾动上一动,看着小厮说道:“那么你们从头到尾再说一遍。”
  一个小厮眼珠一转,愤愤地说道:“少爷应约骑马去酒楼,骑到半路,一个路口突然冲出一辆马车,少爷躲避不及便撞了上去,结果我们还没赶到,便看到他们围着少爷,说少爷弄坏了他们的马车,马儿受伤了马车也坏了,要少爷赔钱,少爷已经受了伤,见他们无理,一怒之下便想用马鞭驱开他们,他们便扑上去打少爷了,幸亏我们赶到,便混战了起来。可是少爷原就受了伤,腿上无力,跌倒在地上,他们的马儿,他们的马儿挣脱了马车,便伤了少爷……”
  男子垂下眼,掩去目光,问道:“你们两人为何不在少爷身边?以致少爷被人殴打?”
  小厮一怔,惊惶之下脱口而出:“少爷的马儿好,跑得快。”
  门口的声音再也忍不住怒气,喝令道:“来人,把这三个凶徒送去顺天府。”
  门外应声进来数人,径直去提那三人,男子抬头,门口那人冷声道:“你在裕王府做的是判官么 ?竟就审起案来。”他喝道:“送去顺天府!”
  男子站起身来,正要说话,那人转身便走:“这府里还轮不到你做主,你好好地去看着我那大侄子罢。再不然,去看望下母亲大人也未尝不可。”他似是极怒,语气很是不善。
  男子三番四次被这锦袍男子堵住话头,虽看着不怒,眉宇间也染上了冷意,他看一眼那瘦弱少年,不知为何心中不安之极。
  这人为何与那人这般相像?若说世间之大无奇不有,生就两个不相干的人长得相像,可是要长成连神情气质都这般相似,这是纯属巧合吗?
  可是那人,他心中一痛,那人已经满门皆亡,那是确确实实半分不假。事发后他曾经万里奔驰去到龙游细细查访,整座烧毁的宅第连每个角落都不曾放过,挖地三尺亦是毫无收获。尸骨一半成灰,他带去的大仵作亦说无法完全辨认。然而他却认出来了,少年时那人曾经骨折,大仵作所说的那几块年约三十的男子骨殖中正有一块有骨折痕迹,位置如他记忆。
  他带着家仆们留在龙游半年,查户籍查外来人口查流动人口,他不死心,走遍全县城里乡野,也想着或有逃出的人。
  但是最后他心灰意冷而归。
  那人家中除了那人俱都是老弱妇孺,想也知道那人都逃脱不了,何况他们?
  下人们如狼似虎地拉着那三人往外走,男子动了动身子欲要阻拦,却忽然之间心灰意冷。相像又如何,神似又如何,终究是与他毫不相干。
  他看着三人被推搡着往外走去,心中一片茫然。
  正在此时,外院有人急奔而进,却与这一众人撞了个正着,推搡着三人的几人被撞得东歪西倒了一会儿倒是站住了,从外进来的那人虽被撞得后退几步,头晕脑涨,却大声道:“老爷,老爷,郑大人送来王凤洲大人的手书,说有急事请即拆看!”
  院中众人都呆了一呆,连本来在卧房内的老人也走了出来,适才在厢房门口说话的锦袍男子也诧异地回过头来。
  男子急走几步接过书信,押送三人的下人们也开始继续推着他们往外走,然而此时却推不动了。
  下人低声斥骂:“还不快走!”
  那瘦弱少年的声音忽然变得极是清亮穿透,他大声道:“你是夏叔叔么?”
  男子手中书信已拆开,还未来得及看便听到这一声清亮至极的叫声,心中便是一顿、一惊,只觉心跳停了一拍,似有无尽的思绪漫上心头,紧接着心脏狂跳起来。
  他展开书信只扫了几眼,便立即收起信,疾步跨上前,几记手刀打在那几个下人后颈,下人们只觉后颈剧痛,不由松手后退的后退,倒地的倒地,眼中便见男子迅速准确地解开了瘦弱少年身上的绳子,一把揽过他,伸手指向另两人对送信的自家仆人道:“解开!”
  仆人马上上前解绳子,男子径自揽着瘦弱少年头也不回地进到厢房里去。
  老人和锦袍男子一时错愕,锦袍男子几步上前走到厢房门口,却只见男子一脚踢向门板,厢房的门“啪”的一声在他面前重重关上,若不是他动作快,只怕要拍在他的鼻子上。
  他怒喝道:“二弟你做甚!”
  厢房里男子冷冷地说道:“离远点儿,否则我拆了你这座宅子。”
  锦袍男子又惊又怒,待要上前用力推门,却又顿了一顿,似有顾忌,想了一下终于退后到老人身旁。
  厢房里却再无声音传出来。
  老人叹了口气,道:“无论如何,他总算肯回府,老大,他终究是你二弟,如今又入了裕王府,你也知道裕王向来喜爱他。你们兄友弟恭,家族方能兴旺。”
  锦袍男子低头称是。
  厢房里。
  男子小心地握着瘦弱少年的手臂,上上下下仔细地打量,见他唇白脸青,又移了两个炭盆近来,把自己身上的棉袍衫脱了裹住他,过半晌见他脸色渐渐不那么白了,方小心翼翼地问道:“可有伤到哪里?身上有哪里疼?你稍动动手脚看看好不好?若有不舒服告诉我,有太医在呢。”声音轻柔,像是怕惊到了他。
  这瘦弱少年自是江陵了,她也不知道自己倒了哪门子霉,从客栈出门去一趟郑泉年的府上,回程便遇到了这一档子糟心事。原以为定要去一趟顺天府监了,却峰回路转。当她听到狂奔进来的仆人说“郑大人送来王凤洲大人的手书”时,简直目瞪口呆。直到男子手劈下人,替她解开捆绑绳子,揽她进了厢房,脱衣移盆让她取暖,一系列动作之后,方回过神来。
  然后便听到男子轻柔小心的问话。
  她呆呆地望着他。
  他也定定地望着她,目不转睛,眼神温柔至极。
  半晌,她方张嘴轻唤了声:“你是夏叔叔么?”
  眼前的男子那双形状极美的眼中迅速浮起泪光,他也不掩饰也不擦拭,仍是带着泪望着她,轻轻点头:“是的,陵姐儿,我是你夏叔叔,是你父亲最好的好朋友。”
  江陵在林掌柜、王凤洲、郑泉年那里得到过许多长辈的疼爱,但是,当她看到眼前男子的目光和听到眼前男子的话语时,脑海中马上便浮现出父亲的音容笑貌,那样纵容无限疼爱无限的神情,尽皆出现在眼前这人的身上。
  如此熟悉。如此亲近。如此亲昵。
  她紧紧抓住他披在自己身上的棉袍,喃喃地说道:“所以,你才这么像我阿爹么?”
  男子心中一恸,禁不住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已经将江陵拥在怀中,他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在她头顶缓缓地说道:“从此以后,你便是我女儿。”
  江陵伏在他怀中,背上被他轻轻拍着,仿佛自己是他失而复得的珍宝,感觉到他的无限小心和珍爱,不禁低低唤了一声。
  男子应了一声。
  许久,江陵从他怀中退出来,他看着她,仍道:“来,动一动手脚,看看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是不是伤到了。”
  江陵听话地伸展了手脚,又扭了下身子,方摇摇头:“没有。”男子却早已看到她衣服上的鞭痕,全身的泥泞自不必说了,他冷哼了一声:“失了家教的小畜牲。”
  江陵知道他骂的是自己儿子,只得垂头不语。
  男子抚了抚她的头顶,温声道:“不关你的事,你很好。”停了一停又道:“不管是谁,若再敢欺负你,只管告诉我。”
  厢房门被轻轻推开,男子脸色一变,回头望去,江陵也抬头望了过去。
  一个面容沉静的老夫人站在那里,侍女离得远远地站在她身后。
  男子的脸色缓和下来,起身道:“娘,是你。”
 
 
第254章 父子成仇
  老夫人年纪也有五十多了, 虽然看上去养尊处优,却也是五十多岁的模样,脸上已经有了不少皱纹, 身着紫红对襟绣金长褙子,灰白色的头发整整齐齐团成圆扁发髻,髻顶挑心宝花以绿宝石为心, 两边则用两三对西番莲花籫,锦帕包头,虽只是日常妆束, 却也富贵雍容。
  她站在厢房门口一时没有动, 只望着男子发呆, 男子走到她身前, 扶着她的肩默默地将她迎进厢房里。两人都没有言语。
  江陵本是坐着的,此际也跟着站了起来,男子扶老夫人坐下, 然后双膝跪地, 伏地磕了三个头。老夫人等他磕完了头才叹了口气:“这辈子都不要再看到你磕头。言真, 你头发都白啦。”
  男子夏言真跪地不起,仰头看着母亲, 道:“娘, 你随我去罢。”
  老夫人不禁失笑,眼中泪光一闪而过:“去不了。不过你既安定了下来,我常去你府中吃饭也便是了。”
  她看着他:“这次念哥儿出了事,你得住在府中了罢?”她的目光极是复杂,江陵所能看到的是不忍又是盼望。
  夏言真摇摇头:“本来或是打算, 如今却不必了。”他不等母亲发问,朝江陵招手示意, 江陵极是乖觉,走到他身旁亦跪了下来,伏地磕了一个头,轻声唤道:“老夫人安好。”仰头望着老夫人。
  老夫人一怔,便见眼前一张略沾了污秽的小脸朝着自己,就算如此,眉目唇鼻间仍见秀美精致,双眉飞扬又带了英气。
  她心中便是一震,只觉似曾相识,脱口而出:“你可是姓江?”
  江陵一呆,夏言真已经回答:“娘,你认出来了,她正是宣哥的女儿,名唤江陵。”
  老夫人怔住,继而大惊,霍地站了起来,她低头紧紧盯着江陵,唇瓣颤动,双手颤抖,半晌出不得声。
  一时厢房内静寂。
  片刻之后,只见老夫人一步上前将江陵拉了起来,江陵马上感觉到了她仍在发颤的双手拉着自己的双臂,她反手扶住老夫人,低声道:“老夫人……”
  老夫人长出了一口气,伸手轻轻抚过她的脸,道:“果然是阿宣的骨肉,长得这般像!你怎的,怎的你会……”
  夏言真冷笑道:“若不是郑兄及时送信来告知,大老爷便要送她去顺天府监了!”
  老夫人看了看江陵浑身的泥泞,脸上的污秽,身上裹着的夏言真的棉袍,她人老成精多见识,再加上适才所见门外远远站着的两个受了伤的泥人儿,只略想一想便明白了,苦笑了一声道:“念哥儿……也是跋扈了些。”
  夏言真面若寒霜:“适才在卧房里我便闻到了酒气,他当真是应约去酒楼吗?这个时辰吃得半醉,要去哪里真当我不知道?卢家少爷与他整日里玩些什么勾当真当我不知道?当街醉酒纵马,撞翻别人马车撞伤了人,还与恶奴一起殴打苦主,绑送苦主入监,真是好威风的夏府,好霸道的侍郎大人!”
  老夫人叹了口气:“那你也只有这么一个儿子。”
  夏言真怒道:“我权当没有这个儿子又如何!休与我说什么香火后人,这般模样的香火后人屁都不是!”
  他的声音因怒火而变大,厢房门突然被大力推开,一个哭得满眼通红的妇人冲了进来,哽咽着大声道:“念哥儿做错了什么你要这般埋汰他!你有什么资格骂他?你离府多年不管不问,便算他有千般错,那也是你错在先!”
  随后进来的便是老人夏忘年夏侍郎,还有锦袍男子、夏言真的长兄夏行方。
  夏侍郎冷声喝道:“你儿子还躺在床上生死不知,你还能不能有个做爹的样子!”
  妇人目眦尽裂:“我儿若有个三长两短,必要这些贱人抵命!”她紧紧盯着江陵,目光有若噬人一般。
  夏言真脸色一变,喝道:“我不打女人,你给我滚出去!”
  妇人一愕,似乎再也没想到会当着这么多人面被如此喝斥,连哭都忘记了,脸上变得通红,张皇失措地站在当地。
  老夫人慢慢地说道:“娟娘,你出去吧。”
  妇人的目光移到老夫人脸上,喃喃地道:“老太太,我……”
  老夫人没有再理会她,门外自有老夫人的侍女过来,把妇人扶了出去。
  夏侍郎本想说什么,但媳妇自来便该由婆婆教导管理,他便收声不语。
  然而他的目光望向一侧的江陵,目光疑惑。
  娟娘被扶出去之后,门被关上,只听得脚步声渐远,她一出房门便哭出声来,此时众人听她的哭声也渐渐地远了。
  厢房内五人俱都一言不发,过了一会儿,老夫人看了看江陵的衣裙,慢慢地站了起来,对夏言真道:“这孩子浑身都脏污了,我带她去换换衣裳,你也过来罢。”亲自携了江陵走到门口,看到欲言又止的夏忘年和夏行方,淡淡地说道:“你们俩个也跟着来罢。”
  夏忘年父子俩忙点点头,门外的侍女见老夫人站在门口,疾步过来扶着她往外走。
  夏言真却又一眼看到了远远站在门外一角的江陵同伴,伸手便召来自家来报信的仆人,低声嘱咐了几句话后,又大步走向主屋,须臾唤了那两人进屋。
  他才从主屋里走出来没几步,便听到主屋里妇人的尖叫:“你竟让太医替这贱人正骨?”
  夏言真头也不回一步未停走到站着的老夫人身旁,替过侍女道:“娘,我来扶着你罢。”
  老夫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摇摇头。
  一行人往里走去。这座宅子在外面看着便已不小,再往里走却愈发地又深又大,鹅毛大雪已经停 了下来,还有零星雪花断断续续地落下来,几人沿着回廊一路走去,却也干爽。
  走了好一会儿,方到了最里头一进房子,这一进房子院子当是整座宅子里最大也最华丽的,高檐广厦,院子里种了十几株高高低低的树,有的寒冬不凋,有的萧萧肃肃,遍地的花草已经枯谢,却也被打理得清清爽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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