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传——Jas
时间:2021-02-25 10:46:49

  她终于还是推门进去,夏言真疲惫地抬起头她问:“老爷,念哥儿怎样了?”
  夏言真摇摇头:“要看这几日有没有事。”
  那你怎的回家来了!难道不应该呆在那府里吗?她叹了口气,闭上了嘴。她也烦恼,跟随了夏言真多年,怎会不知他的性情,又怎能不染上了他的脾气,可是她不是他的妻,他可以如此,她不能,她还是要在很多环节上顾全大体。这世上对女子便是如此不公。不,对她不公不打紧,她不能让人再将一个桀骜不驯、不孝不悌安在他身上。
  夏言真看了她一眼:“你放心,我明日便会就近借住张业兄府上,就近照看念哥儿。”
  阿缇张口结舌,她彻底服气了,点点头:“只盼念哥儿吉人天相。”这句话是真心实意的。虽然回京近一年来,念哥儿的事迹听了满耳朵,打马花街、进出酒楼、飞鹰走马、仗势欺人……可那也是她看着从小长大的孩子,幼时也是聪明听话的孩子,若不是念哥儿的娘这些年惯宠着不知教导,断不会如此。
  夏言真温声道:“嗯。今日来的这些人以后都会住在咱们家,衣食上你要多辛苦些了。”
  阿缇点头道:“老爷放心。”
  夏言真忽然目光一闪,阿缇知机回头,门口的棉帘掀开一角,露出一张雪□□致的脸。
  夏言真嘴角微微翘了起来,声音都柔和了几分,道:“陵姐儿,快进来。”
  江陵掀开门帘走了进去,唤了一声“夏叔叔。”阿缇看着她,心中惊诧莫名,脸上便带了出来,她适才忙碌不堪,于众人都是匆匆扫过一眼,这时候细看,不禁怔住。
  夏言真也不理会她的神色,只指着阿缇对江陵说道:“你叫她缇姑便是,她,”他顿了一顿,“她与你阿爹也颇有渊源。阿缇,她是江陵。”
  江陵点点头,见阿缇脸上虽有风霜,却也年轻秀丽的样子,便笑着唤了声:“阿缇姐姐。”
  夏言真见她这点小滑头,禁不住笑出了声,今日他本来心情是极郁闷的,念哥儿出事更是雪上加霜,令他心情糟糕到了极点,但世事或许总是否极泰来,他万万没想到竟会意外见到了江陵,似乎所有的不愉都烟消云散,这大概是他多年来听到的最好的消息了吧?这样的好消息可以盖过一切,只除了念哥儿的重伤。
  江陵则不管他揶揄的笑,自然地看着阿缇。
  阿缇终于醒过神来,那句简简单单的“她是江陵”令她的眼中一酸,她看向夏言真,夏言真了解地朝她点点头,于是她的眼里瞬间盈满了泪花,泪花又变成泪水流了下来,她情不自禁向前走近江陵,说道:“你是宣少爷的女儿?你是宣少爷的女儿!你……你竟然,宣少爷,宣少爷……你是宣少爷的女儿!啊,老天有眼!”她迹近语无伦次,脸上全是激动,想去碰江陵,又似乎不敢,伸出的手又缩了回来,似是害怕面前的江陵只是幻影,害怕自己一碰便不见了人,只泪水不断地流下。
  江陵的身份被人知晓之后的反应,当然大多是震惊、喜悦,但如阿缇这般情绪激动成这样的却是头一个,虽不知原因,却仍然心中感动,主动过去握住她的双手,说道:“谢谢姐姐为我这般高兴。我是我阿爹的女儿,我逃出来了,如今样样都好。”
  阿缇连连点头,道:“嗯嗯,以后必然事事如意,吉祥顺利。”她看一眼夏言真,说道:“以后住在此处,凡事只管找我,吃的喝的穿的用的,这家里全是我在管着,你就当是自己家里,想要什么便要什么,想干什么便干什么,自由自在的便好。你阿爹,宣少爷,我……”
  夏言真点头道:“这话说的是。陵姐儿,阿缇甚么都知道,你不用担心。”
  江陵心知父亲与阿缇的渊源怕是不浅,遂亲近地朝阿缇笑了笑,阿缇抹了一把泪,又过了一会儿,方慢慢冷静下来,松开手说道:“看我这般糊涂,我与你说话的时间还多着呢,你与老爷聊着,我先出去了。”
  江陵看着阿缇掀开门帘退了出去,又将门紧紧关好,方听得风雪中的脚步渐渐远去。
  她转过头,夏言真坐在椅子上,他身材高大,书房的椅子也高,于是便显得不比江陵矮上多少,他微微抬头看着江陵,温和地说:“你有话想问?”
  江陵抿了抿唇:“很多很多。”
  夏言真点点头:“我也有很多事想问你,不急,再多的话,再多的事,两三天也就说完了,总不至于说上十几二十天去。”
  江陵再多心事,也不禁被逗得一笑。
  夏言真看着江陵,低声说道:“你来得其实也好,刚才还有一件事我没有说,索性一并说了。”
  江陵望着他。
  夏言真声音压得极低,屋外窗外风雪肆虐,他和江陵又在书房正中,作为一个读书人,夏言真的书房极大,如此就算有人在墙角偷听也万万听不到一点声音,江陵见状上前蹲在夏言真膝前,听他说道:“你是不是想问,为何你江家三代会做皇商?会为皇上的私库服务?或者说,是如何做上皇商的?”
  江陵点点头,她的确奇怪,凡事总有个来由去向,江家的来源是什么?是如何凭空冒出来的?这可能也是一条线。
  夏言真说道:“这件事我也只是听的传闻,是我娘说的,她也只说过一次,只说年幼时偶尔听过一次,也不能确定是不是真的,不能确定是不是她听错了。此事似乎关联不大,你知道后也不必去求证了。江家,是孝贞纯王皇后的亲族。”
  孝贞纯王皇后?
 
 
第259章 分析判断
  江陵茫然地看向夏言真, 夏言真也看着她,慢慢地解释道:“孝贞纯王皇后,成化宪宗皇帝的第二位皇后, 孝宗皇帝尊皇太后,武宗皇帝尊太皇太后,正德十三年崩, 因元皇后吴氏被废,故袝太庙,系帝谥。”
  江陵的记忆迅速回翻, 她有印象的, 她隐约记得的, 忽然之间她轻呼一声:“是她!”
  衢州西安楼峰村, 王皇后。
  在衢州四年,她当然听说过这个人物,她是当地的骄傲, 虽然她很早就离开衢州, 但是作为一个皇后, 一个皇太后、太皇太后,自然会被当地人记住, 会被当地人引以为豪。
  只是她已经是百年前的人, 就连离世也已经很多很多年了。
  江家,是她的亲族?
  江陵怔了一会儿,不禁摇头:“既是亲族,何以行商?我阿爷阿爹何等才具,读书进仕不是更好?虽然我不以为行商不好, 但皇后亲族、又有才学,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去行商。”
  她又道:“王皇后虽然在当皇后时险象环生, 为在万贵妃之下求生存宛如隐形人一般,但既然是皇后,后来又是皇太后、太皇太后,如此位尊,父亲兄弟封公拜候是肯定的,我所听闻的是她父亲本就是南京上元上官,后来以国公追封,既然如此一门显赫,自然对亲族子弟一力培养,以求家族兴旺传承。”
  便是再穷困的人家,只要家中孩子有一线能够读书科举的希望,无不倾全家甚至全族之力培养,概因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就算只是中个秀才举人也是全族之光。便如当年的林家,那是全国全朝的正途,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何况本就是科举出仕的王皇后之父?
  行商?虽然如今朝廷开通,但地位永远是:士农工商。但凡家有余粮的绝不会选择。
  夏言真点点头:“所以我也觉得不太可能,只是我娘隐约的耳闻,而且她说她也只是听过一次,年纪小,记不真切,她也不能确定是真是假。你也听过就算罢。”
  江陵点头,她倒是确定了一件事,夏言真当真不会瞒她任何事情。
  夏言真忽想起一事:“适才我家仆到夏府报讯时说是\”郑大人送来王凤洲大人的手书,有急事请即拆看\“,但我看到的却只是郑兄的几行说明你身份的字,王兄可真有让你带书信给我?”
  江陵点头:“自然有的,只是行李俱在客栈,明日便会去取来给您。我听王叔叔说他也快到京城了。”
  夏言真摇摇头:“他怕是来不了了,他女儿病重,妾室又将临盆,京城局势也不太好。”
  江陵怔住。
  夏言真与她解释:“王兄来京城,一是因为接到皇上诏书,二是因为严世藩已斩,严嵩也已被抄家遣返,他想来为他父亲申冤,他父亲之死是被严家所陷害。但不知为何皇上又不想见他了。”
  这么说起来,王凤洲亦是极不如意了。
  江陵心中难过,默然垂头。
  夏言真见此也是默然,只是人生、宦途本就如此,就算有天大才具,也要看运气、看上位者用不用得着,他和王凤洲已经是出身优渥,在起步阶段就已经胜过许许多多人了。这天下还有多少人怀才不遇,沦落潦倒而悄然死去,又有甚么道理、公平可讲。
  他也无意多说,只又道:“我适才说过了,我们有很多时间可以交流,今日一天你也累了,我观你身体单薄气色又弱,想来也应该是这些年有所亏损,要趁年纪轻的时候补足精气神才好,快去休息吧。”
  他语意关怀,江陵也的确累得狠了,依言行礼退下。
  夏言真看着她退出书房,过了半晌,沉沉地长叹了一声。
  次日清晨一大早郑泉年便来告辞去上值,他和夏言真都并没有上朝的资格,然则就算有也无用,皇帝已经几十年不上朝。
  两人相对,颇有些忧心,昨日宫中起火,还不知情由如何,郑泉年一大早便要回去自然是因为要守在原位以免误了消息耽误了事情。
  夏言真亦是令人紧闭门户,只令自己的一个老成家仆去裕王府告假。
  郑泉年走了大约一个时辰后,有人来向夏言真通报,夏言真听闻,又是惊诧又是无语,只觉无稽荒谬至极,遂令仆人等正常进出,不必担忧。
  他只与阿缇、江陵说道:“并无大事,皇上与尚美人夜间嬉闹,于帐中放小焰火,烧了整座宫殿。”
  阿缇与江陵面面相觑,她们对这位皇上是有所耳闻的,倒也没想到……
  江陵忽问道:“那尚美人……”
  夏言真摇摇头:“尚美人不是第一次令人出乎意料,她应当还是没事吧。再说,这种事怎么能怪一个女人!只是朝中定然大肆喧嚣处置她了,但咱们这位皇上也不是没主见的。”
  他的话中带着嘲弄,也不知道是嘲弄的谁。
  江陵只觉得这位夏叔叔当真和其他的叔叔伯伯们都截然不同,可是这种不同隐隐地让她奇怪地更添了几分自在。
  江陵当然知道尚美人,她把和阗暖玉送给静安郡主,可不就是借她的手转送尚美人以求得尚美人一句话么?结果傅笙不仅被释放,还被嘉奖,也不知尚美人使了什么法子。当今皇上是个荒唐的人,很多人这么说,但是仅凭他几十年不上朝仍然将朝权紧紧握在手上,且抗倭所任将领大多能力非凡频频大胜,江陵便相信他如王凤洲、夏言真等所言,绝对是一个极其聪明的人。
  在一个极其聪明的又拥有无上权势的人手下,能够荣宠不衰这么多年,江湖传闻尚美人应当不仅聪明、还极擅体会皇帝的心情意思,怕是真确的。
  江陵心想,只怕这次尚美人真还是无事。她转赠给静安郡主的宝石都是她这些年来的珍藏,相信静安郡主定然不会私藏,那么,也许以后还能结个善缘?
  她摇摇头,不再去想。
  因为江陵等人决定了住在夏言真家里,整个上午,阿缇都在忙碌着给几个人完善昨晚来不及铺陈摆设的房间,四明和孙恒达则去客栈取回行李,并把牛非和阿松也一并带到夏家居住,本来是想过要留一个人在客栈住着以防万一,夏言真则说不必,京城不比南京产,缇骑行动十分迅速,真有事在客栈狡兔三窟亦是无用。何况傅笙还有宅子在京城。
  他们本来是要住到傅笙的宅子里去的,只是不巧连着几天大雪,傅笙宅子隔邻的房顶塌了,连带着院墙也破损了,便先到客栈住几天。若非如此,他们去郑家拜访也不会路过那条街,碰上夏言真的儿子,继而巧遇夏言真。
  于是阿缇在忙,家仆在忙,厨房在忙,丫头在忙——毕竟夏家之前一年都只有一个半主人,阿缇是将自己当半个主人而已,现在一下子多了六个!
  这些事自是与夏言真无关,阿缇也绝不会让江陵插手,于是夏言真拎了江陵和傅笙到书房,让江陵从头说起这些年的经历。
  江陵讲得很详细,她于赴京的路上已经与傅笙和四明讲过一些,却是一笔带过,如今却应夏言真要求细细讲来。
  于是当她讲到大火后被锦衣卫李大平逮走时,傅笙截断了她,并阻止了江陵的隐瞒,将真相讲给了夏言真听。
  他这一日已经看出来江陵对夏言真的孺沫,也看出来夏言真对江陵的感情,而且他觉得此事或者对夏言真有帮助——他当然是极其聪明的,也已经隐隐猜出夏言真这些年怕是在查江家的事。
  夏言真听了之后沉默良久,最后拍拍傅笙的肩膀,示意江陵继续讲下去。
  他当然也是知道傅平的,只是从未见过。对这样的事他就算再护短,也无权评论。
  当江陵讲到她是如何一路行乞到温州时,虽然看上去轻描淡写,夏言真和傅笙都听得心惊胆战,夏言真极是动容,道:“你那大哥哥,你那大哥哥……”若是没有他,江陵怕是早已不在了吧?
  但是真正让夏言真霍然站起来急步来回走动的是,江洋和江陵被绑送县衙时那一夜的血案。
  他没有就此说些什么,眼中却浮动着说不清的东西,看了一眼他们,道:“这种灭门式的大案,是应当上报大理寺的,可是我从来没听说过。据你所说,彼处离海边不近,就无法说成是倭寇海盗所为,且若是倭寇海盗所以,何以只杀这几个人?”
  江陵也道:“这件事也一直是我疑惑的,我不明白是谁救了我们。”
  每间房子都进去了,里面的人都杀了,而且都是一样的斩了头,连牛都一刀断头,只有关着她和江洋的房间没有人进去,这不可能是巧合。
  而且整个过程中,夜深人静下仍然是一点声息不闻,干净利落地不可思议。
  夏言真忽道:“你之前说,你家大火时,你是和你的大丫头一起逃走的?但是大丫头在花园后门口被杀死后,有两个人进来搜索过?整个花园子都被搜遍了?”
  江陵点头。
  夏言真凝视着她:“据我所知,锦衣卫搜索,除非有藏匿专长的人,很难有人躲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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