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传——Jas
时间:2021-02-25 10:46:49

  阿缇看着他,道:“可是哥儿姐儿的教养,老爷你不能不管。子不教父之过,哥儿眼看着长大了,若是你再不去管教,可怎么办?前些年你不在府中,对哥儿姐儿不曾照拂教养,如今回来了,怎么能再不闻不问?只要老爷态度强硬坚持,夫人也不敢不从啊。”
  夏言真沉默,看了一眼江陵,点头道:“好,我会想办法。”
  他也不需要如何休息——不过从张郎中家的客院回到自家而已,路程不过两刻钟。朝江陵招了招手,进了书房。
  接下去的这一天,江陵将自己所有的经历都说得清清楚楚。
  包括海上诸事。包括她杀仇炸船。
  本来这一些她不打算说的,或者说,她觉得这些与江家无关。可是她在书房看到的一些东西让她做了这个决定。  傅笙听得惊心动魄,他看着江陵,心中油然而生骄傲敬佩之意,这是陵姐儿会做的事情,她从小便是这样的人。真好。
  可是他又心痛她要经历这一切,本来她应该可以跟着江叔叔愉快地历练、学习,他相信以她的天资能力和坚强,她绝不会输于现在,在江叔叔的能力和人脉辅助下,只会更高更远。然而一切没有如果。
  相对于震骇惊叹,夏言真其实更多的是感动,他与江陵相见相认不过三日,但是她竟毫无隐瞒,信任至此。
  然而没有等他说什么,江陵直接便讲到了南京发生的事情。
  江陵被当街截杀、重伤垂危。
  夏言真在王凤洲的信里已经知道了这件事,但是江陵和傅笙并没有告诉王凤洲娥娘是江陵的亲娘、江宣的妾。
  但其实更早的时候夏言真就知道了这件事,大理寺收到卷宗,皇帝收到南京城好些奏折,前些日子被皇帝下旨嘉奖的有功于仕林的新纸研制者傅笙,被锦衣卫当街狙杀,友人为救他而血溅三尺。缘由,不明。  原来,傅笙的友人是她。
  夏言真在王凤洲的信中得知真相时,惊怒交加,心痛无比。他看着江陵,几度的重伤垂危,令她纤弱瘦削,苍白病弱,是什么人,令她如此命运多舛,又是什么,令她坚强如厮。当年曾在他怀中甜笑的小小婴儿,为什么、凭什么要经历这些!
  可是接下去的话,才是真正让他震怒。是的,震怒。
  江陵说道:“我牢牢记着所有家人的样貌声音,从不曾、不敢、不愿有一点点的错忘。当时他们都停了手,然后有人在背后说了一句话,她说:\”为什么不杀?\“,我就听出来了,我不敢相信,所以我又回头看了她,我知道我再也不会认错。”
  江陵说:“那是我的亲娘。她的声音、她的样貌,我从无一日或忘。”
  江陵的声音已经很平静。
  夏言真不能置信,然后,震怒。
  作者有话要说: 卡得一塌糊涂。
 
 
第264章 诏狱
  在夏言真的心目中, 江宣亦兄亦友,更是知己,“恩人”的身份倒是排得很后面的, 他小时候很喜欢江宣,因为江宣比他年长四岁,却从不曾把他当作小孩儿看待, 但凡交流总以商议建议的方式。后来长大后人人说他脾性狂放,难以捉摸,江宣却认为他是天生不羁, 有着崇尚自由的灵魂。两人天上地下无所不谈。
  相交日久, 相谈甚笃, 夏言真心中便一直认为, 江宣心中,才有着真正自由的灵魂,只是他不轻易显露, 只在至亲好友面前才肯微露一二真性情。
  因为他是商贾。
  所以夏言真在听到母亲说江宣可能是孝贞皇后亲族时, 第一个反应是:这不是真的。
  最好这不是真的。否则, 江宣太太太可惜了!他不是看不起商贾,如果没有江宣也许他会对商贾有偏见, 可是江宣让他修正了许多对世事人情的看法。
  是因为在世人眼中商贾低贱, 江宣便更不能自由自在地表达,他只有谦逊恭顺,只有低调收敛。若是江宣与他一样是世族子弟,是官宦出身,以他的才情能力和情商, 他大可以活得更加精采、畅达自由。而士大夫的自由,是可以被传颂的, 是不会有妨碍的。
  就像他,虽然人人说他脾性狂放难以捉摸,却从来无人说他不堪为官,有一半人因此觉得他出身高贵,更显得是仕人风范,无可厚非。
  你试试看一个商贾狂放看看,那就是一个笑话,一个神经病。
  因此,江宣在夏言真心中,是比父兄更重要的存在。
  因此,当他知道在这么早的时候就有人设计设套,而江宣毫无防备中计,也许江宣之死与此至为相关时,他只觉得暴怒。
  他握紧了拳头,看着江陵,低声说道:“我知道了。”
  他当然记得娥娘,一个貌美温婉的女子,和阿缇一起被教坊司放出来,却被亲族所弃,弃也就罢了,还要夺去她们家发还的家产。他不知从何处听闻此事的,如今想起来,怕也是圈套,否则谁会在他面前议论几个小官女儿的事情?只记得当时他心中大怒,江宣是揭发冤案的人,若是此事收梢不好,岂不是让人非议?他便与江宣商议,江宣一听便道:女子与男子有何不同,都是人命,都是族人,日后更是为人母为人祖母,族人如此作为,与轻贱自己母亲姐妹有何不同!
  方才一起为她们讨还了公道。
  与阿缇相比,娥娘更沉默寡言,却总是站得笔直,再疲累辛劳也不肯弯腰,阿缇后来与他说过,娥娘曾说,若是要献身求存,她宁愿一死了之,在教坊司如此,逐出族后亦如此。他当时还暗生敬意,只道她与众不同。她当然与众不同,因为她是习武之人,因为她要预定人设。
  后来她们在夏府的时候,从什么都不会,日日辛劳,学习技能。阿缇去了针线房,娥娘去了管事嬷嬷处,各自帮忙协助。
  两人都有家产傍身,便与家下人毫无冲突;又虽是托庇于夏府,却并无任何多嘴多舌处,做事勤勉,手头亦大度,遂与家下人相处极好。教她们的嬷嬷也好、管事也好,都曾经向他母亲称赞过她们。
  后来江宣重伤,身边无人照料,自然要由他派出合适的丫环去照顾,娥娘的自荐便成了理所当然,他自然也不会有半点怀疑。
  现今想来,处处惊心。
  她去江宣处,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了完成任务竟然还为江宣生下唯一的女儿。
  等等,夏言真呆了一呆,江陵是江宣唯一的女儿,长时间以来还是唯一的孩子,若是江宣此生只有这一个孩子,或者江宣之妻一直不曾生育,而娥娘又为江宣生下儿子的话……
  江家自然便在娥娘孩子的手中。娥娘想要的,便轻而易举。
  不,这也不太合理,那得要等到什么时候去?江宣可还是壮年啊!难道下一步便是谋害江宣?
  而意外是江宣的妻子竟生下了儿子?是这个意外导致他们动手吗?
  那么,他们得到了想要的没有?
  书房中一片静寂,夏言真、江陵、傅笙各有所思,而书房外的天色已经黑透了。
  夏言真是辰末到家的,现在已经是亥初,整整六个时辰过去,三人连午食都是在书房吃的。该说的已经说完。
  长久的沉默后,江陵忽然问道:“夏叔叔,昨晚上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夏言真怔了一怔,方才回过神来,问道:“你听到什么了?”
  江陵见夏言真这么问,便肯定他定然是知道内情,点头道:“昨天后半夜,我听到街上巷中有许多人的脚步声,便连屋顶似乎也有声响。”
  傅笙也道:“声音不大,不过夜深人静,很容易听得清楚。”
  江陵意外地看了傅笙一眼,傅笙微笑着看了看她,把手中放了好一会儿的一盏茶递给她,江陵接过来发现已是晾到了温温的,正好一口喝尽,她说话说了许久,正觉口渴,不禁面露笑意,心中温暖。
  夏言真也看了一眼傅笙,等江陵喝了茶,方说道:“有人夜探诏狱。”
  江陵和傅笙齐齐大惊,江陵口中还剩下一口茶水来回润着口腔,此时尽皆喷了出来,咳个不停,夏言真和傅笙一起上前要替她拍背,只傅笙见夏言真上前,便退了一步。夏言真轻轻替她拍着背,又看了一眼傅笙,说道:“你这口茶喝得也太久了些。”
  江陵比之傅笙,心中自然惊骇更甚,她止住咳,马上问道:“那人是谁?被抓住了吗?”
  夏言真摇摇头:“诏狱自去秋以来,已经被此人探过数次,每次都全身而退,来去无踪。锦衣卫对上他毫无办法。”
  江陵和傅笙面面相觑,傅笙是真惊讶,江陵也不遑多让,只是心中微微松了一口气,又听夏言真说道:“刚开始此事还是秘而不宣的,不过发生了好几次,也就瞒不过去了。”
  他的话音当中已经带了一丝笑意:“这倒让我想起来好几年前也有这么一个人,不仅夜探诏狱,还好几次夜盗锦衣卫指挥使府,陆炳无可奈何,事关面子更不愿声张。”陆炳是前任锦衣卫指挥使,任职时间长达近二十年,夏言真所说的夜探、夜盗发生时期正是陆炳任职时期。
  傅笙好奇道:“会不会是同一个人?”
  夏言真摇摇头:“不是,那人后来终被陆炳设计所擒。”
  傅笙意外地“啊”了一声,江陵也呆了一呆,问道:“那后来怎么处置的?”
  夏言真叹了口气:“不知道,到了陆炳手中就谁也不知道了。这也无关国家大事,也无关其他人等,只与锦衣卫诏狱相关,自是由他们自己处置了。”
  江陵愣了一下,追问道:“他为何要这么做?他与陆炳有私怨?”若是为财,以他能出入锦衣卫指挥使宅第和诏狱数次而全身而退的本领,只怕除了皇宫,哪家豪富和官宦家都能来去自如如夷平地吧?
  偏偏要去诏狱——诏狱又没有钱。去指挥使家,那可是锦衣卫密布的地方。
  为甚呀?
  夏言真仍是摇摇头:“没有人知道,陆炳绝口不谈。有人猜测其一是私怨,其二,是炫技?”
  戏弄锦衣卫?当真是艺高人胆大。也是脑子有病。
  江陵皱紧眉头,那么他又为什么要夜探诏狱?
  夏言真又道:“但是很不合理,这些事虽然我刚才说瞒不过去,但知道的人还是很少的。陆炳死后才略为散开,知道的人多了些而已。”
  傅笙思索着说道:“这两人,会不会可能是认识的。”
  江陵心里咯噔一声,看向傅笙,傅笙说道:“数次夜探诏狱,他有没有进得诏狱?”
  夏言真还是摇头:“不知。如今锦衣卫指挥使是朱希忠,但朱国公所掌事务何其之多,具体掌事的乃是副指挥使和指挥同知。”人多便不齐心,便有漏洞。但是所有事情仍是详情成秘。
  除了夏言真,怕是极少人能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事。
  夏言真极是敏锐,他看着江陵,江陵心乱如麻。
  但是夏言真也是善体人意的,或者说,江陵于他到底是不同的,他一向可不是善体人意的人。夏言真若无其事地转过头,道:“这些事与我们无关,阿缇已经在外头晃了好几回了,先去吃晚食罢,今晚大家都好好歇息。”
 
 
第265章 龙家
  龙靖快步走在回廊上。
  回廊太长, 他越走越不耐烦,便使力跑了起来,他跑起来是何等速度, 只脚尖点地,一触即起,一阵风也似, 沿途的丫头小厮见他飞快地从身边跑过去,让的让,躲的躲, 好一顿鸡飞狗跳兵慌马乱。
  飞奔回到自己的屋子里, 他倒头便躺在床上, 告诉自己:静下心来。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嘴角总是弯起, 笑意盎然的样子便不用看镜子也能知晓自己在笑,好在没有人看到,他用手遮住眼, 笑着长长地叹了口气。
  门外有人冷哼了一声:“你还在叹什么气!”
  龙靖闻声, 伸出的手不再动, 整个人静止了片刻,然后才懒洋洋地说道:“为甚么你还有闲心管我叹不叹气?!你现在难道不应该忧心忡忡吗?”
  那人从门外迈进脚步, 淡淡地说道:“生死有命, 有人一定要拖我去死,哪有千年防贼的?”
  龙靖翻身坐起,似笑非笑:“那你很可以把贼杀了先。”
  龙靖的房间朝南,三面有窗,极是明亮, 现在外面大雪虽然已经停了一天一夜,但是要化雪却还早着, 阳光虽薄,衬着白雪更是亮堂,光线打在门口站着不动的那人,但见那人年纪已有三十多,鼻梁高挺,双眉浓黑,凤目凌然,相貌竟不比龙靖逊色,但又因其年长更添成熟韵味。
  他沉沉地看了他一眼:“我杀你做什么?”
  龙靖笑道:“为了不让我拖着你去死啊。”
  他淡淡地说:“都说了生死有命。”
  龙靖翻身又倒了下去,双手托在脑后,左脚架着右腿摇晃着,一股子吊儿郎当。
  那人全然无视,在桌前坐了下来,径自倒了杯茶慢慢喝着,喝完了一杯,又去倒了一杯,这一杯半晌没有动,放在唇边就说了句话:“找到没有?”
  龙靖笑了笑:“找什么?我就是去气他的,甚么也不找。”
  那人忽然也笑了笑,慢慢地说道:“陆炳已经死了,陆绎……有甚么可气的?”
  龙靖翻了个白眼:“气不到老子,气儿子也是一样。”
  那人偏说:“你以为都是老子英雄儿好汉?陆绎不如陆炳多矣,气他有什么意思。”
  龙靖不为所动,左脚换成右脚,仍是一摇一晃,笑眯眯道:“那有甚么办法,谁让他老子死了呢,我吃点亏也就算了。再说人要死我有什么办法?我又不是神仙又没有生死人肉白骨的本事,想不吃亏也不行啊。等我死了再去找陆炳算账呗。”
  那人一口喝尽杯中茶,转头看着他:“话这么多,你今日似乎心情很好。”
  龙靖笑道:“那你猜猜看我为甚么心情好?”
  那人叹了口气:“我盼你不要太过了。”
  龙靖嗤笑道:“我还没达到目的,不会罢休的,说老实话你的确可以绑了我去邀功,省得到时候查出来我住在你这里,全部一锅端,抄家灭族什么的。”
  那人不去理他,只看着他:“这么说今晚你还要去诏狱?”
  龙靖不置可否,那人盯着他也不动,僵持半晌,那人败下阵来,道:“你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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