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传——Jas
时间:2021-02-25 10:46:49

  还有李大平,李大平关了许多年,放出来时忽然死亡,那是在被傅笙发现之后马上便死了,但南京城的锦衣卫所却似乎并没有因此有什么动静,圣旨一下便马上放了傅笙回家,之后也没有任何举动。另外“官差”也似乎毫不关心。
  江陵心想,李大平、现在的锦衣卫、娥娘和“官差”一伙,这就是三队人马。是不是还有第四队?不,现在的锦衣卫怕是和十年前的江家灭门没甚么关系,毕竟指挥使也换了几个了,戚大将军曾经含糊地暗示过,人马早就动过换过了。那么与江家灭门有关的便是李大平、娥娘和“官差”这两拨人。他们的幕后是谁?有没有第三拨人?
  昨夜和今早在马车上,江陵的思绪再清晰不过,她忽然想着,既然是这样,朱希孝应当并不是要杀她。但是抓她干什么?她还是一头雾水。
  她在一头雾水中被带下了马车,而马车所在已经是在一个烟波渺渺的、景致异常美丽的巨大的湖边,身后是一片树林,当中一条宽阔的路上通向她下马车的位置,路上铺的是大片平整的青石块,因此马车过来时半点颠簸也没有。而当她望向面前的巨大湖泊时,只见湖中殿亭楼阁在冬日早阳的光辉下与湖水交相辉映,景色壮丽无匹。
  这是哪里?
  到了此处,缇骑只看了她一眼,对她说道:“随我来,缇帅大人在前头亭阁等你。”
  江陵无言转身,跟随缇骑往前走去。
  可是此处当真景致绝美,看上去无边无际的巨大的湖泊也罢了,左手边湖畔路的景色也是绚丽多变,真可说得上是移步换景,一步一景,都是令人心旷神怡,忍不住要沉醉其中。因其与天地交融,天光、水色、云彩、建筑、树木、草花、亭阁、船只,浑然一体,如果是雨天、阴天怕又是另一番景色。就算江陵满腹心思,也不禁有些心胸阔朗起来。
  也不知走了多久,前面湖畔立着一个亭阁,亭阁的一半浸于湖中,一半被树枝斜挡,因是冬日树叶已经落光,却又是另一番景致。
  亭阁外站着的正是缇帅大人朱希孝。
  他今日穿了十分精致的大红色飞鱼服,衬得整个人精神奕奕,头戴的是忠静冠,更衬得眉目深邃。他看着江陵走近,不动声色。
  缇骑远远地便退下了,江陵一步步走近,心中叹了口气,跪在当地:“草民见过缇帅大人。”
  朱希孝抬抬下巴令她起身,却没有说什么,只转头看着湖上风光,淡淡地说道:“见此景致,此生不虚。”
  江陵随他转头望向湖中,触目所见却是亭阁精美的雕饰,不知为何也能与湖光山色融为一体,她没有答话。
  朱希孝也不看她,只负手道:“江陵,你虽然侥幸逃得性命,但你是江宣的女儿,是否一直想着要为父报仇?”
 
 
第269章 锦衣
  江陵抬眼看了看他。朱希孝是个中等身材中偏高的男人, 江陵是个年仅十七的姑娘,自然比他矮上不少,她微仰着头, 抬眼看着他,声音虽轻却并无犹豫:“是。”
  朱希孝似乎有些意外,却又似乎并不意外, 他盯着江陵:“若是江宣罪有应得呢?”
  江陵垂眼想了一想,旋即重又抬眼,语声静定:“我父江宣, 绝对不会是大人口中所说之人。”
  朱希孝摇摇头:“江宣死时, 你才七岁, 能知道些什么?”
  江陵垂眼道:“那么请问大人, 是要犯了什么罪,才会满门皆灭口?我相信缇骑行事皆按大明律,可大明律中, 有哪一条哪一例, 是要纵火满门连仆佣丫头都全不放过的?”
  她这话极是大胆, 但是朱希孝是何等样人,锦衣卫虽然可怕, 可骨头硬的人也不少, 这等话语他也听过不少,因此神色不动,又问道:“若是江宣犯的是谋逆大罪呢?”
  江陵抬头道:“便请缇帅大人明示我父究竟犯了何罪,若是真犯了谋逆大罪,草民这条命便也不该留下。”
  朱希孝问道:“你不怕死?”
  江陵惨然一笑:“死有何惧?活着比死了要困难太多。若是人生没有希望, 死有何惧?”
  朱希孝沉默了一会儿,慢慢地说道:“你的经历, 的确甚苦,然则众生皆苦,比你更苦更难的天下不知凡几。有时候我也会认为,对于那些人来说活着比死了要困难得多,可是他们仍然宁可活着不肯死。因为活着,是人的本能,只要活着便可能会有希望。就算那希望极是渺茫,也要活着才能会有。”
  江陵一怔,这是劝诫,还是教导?前半段听起来颇为冷漠,可最后几句……
  朱希孝见江陵微微一怔,似乎也觉得自己的话说得有点太多,遂沉默片刻,然后忽然问道:“若是能报家仇,你愿意付出什么代价?”
  江陵毫不犹豫地说道:“所有。”
  朱希孝静静地看着她,江陵坚定地回望着他。过了片刻,朱希孝方对着江陵说道:“你是个聪明人,应该会做出聪明的选择。江陵,江家之事,是个意外。你要报仇在情理之中,你要查凶手也可以,从此之后我和我的手下不会再干涉阻止。”
  江陵霍然抬头,满目震惊,不可置信。
  这一次她是真的满心都是震惊,再也没有一丝伪装。他说什么?他说什么?!他不会再干涉,不会阻止!这意味着什么?她可以放开手脚查找仇人报仇雪恨再无须忌讳无须担心!
  还有,她可以光明正大的出现在人前,她可以坦坦荡荡地告诉世人她是江宣的女儿,她是江家的女儿,她是江陵!
  她可以挂出招牌,向所有人宣布:这是江家的店铺,江家重新回来了!
  她一直盯着朱希孝的眼睛,朱希孝目示肯定之意,江陵仍不能相信,过了一会儿全身轻颤,狂喜涌上心头,这是真的!她走了这么多路,她吃了这么多苦,她忍受了这么多,她……她……
  朱希孝却没有让她喜悦太久,淡淡地一句话扔过来:“但是,有一个条件。”
  江陵如头泼冷水,一下子便冷静了下来,世上没有白吃的午餐,果然。可是那又怎样,世事本来便是你取我予,利益交换,如此方能长长远远。虽然这件事其实不能归入其中。可是公平,不是在强弱悬殊中存在的。
  朱希孝却笑了一笑:“你适才答我,若是能报家仇,你愿意付出所有。这样吧,也不需要所有,据我所查的资料显示,你极擅行商,我的条件便是:你今生今世赚取的所有利润,给我一半。”
  此言甫一入耳,江陵一秒也没有迟疑,当即跪地磕下一个头去:“江陵心甘情愿。”
  朱希孝点了点头,曼声道:“所以你要记住,你这条命,有一半是我的了。虽说你此后行事不会再有人插手阻挡,但是若要助力却是没有的。锦衣卫乃国之重器,绝不会为私人所用,你需要牢记这一点。还有,此事你知我知,不可外传。”
  江陵站起身来,点头道:“江陵牢记,绝不敢或忘。”
  朱希孝点点头:“好了,你走吧。回到下车的地方,有人会送你回去。”
  江陵立了一瞬,微微躬身,之后立即转身便走。
  朱希孝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渐行渐远,到了她适才下车的地方时江陵整个人已经缩小成一个黑点,黑点消失,又过得片刻,他才转过身来,往湖畔的亭阁走去。
  他站在亭阁的阁门外,躬身道:“皇上,她已经离开了。”
  亭阁内传出声音:“进来吧。”
  朱希孝方才绕到亭阁左侧临湖处,推开一道门走了进去。
  亭阁并不很大,但是布置温暖舒适,亦极是精致,临湖那一面是一大片琉璃,若是夏天卸了琉璃便是一览无际的湖景,湖风徐来,极是开阔疏朗。
  亭阁内有两个人一坐一站,坐着的那人头戴翼善冠,深红色外袍,面目苍老,双眼皱纹层叠,是个六旬老人的模样,然而眼神仍然锐利;站着的那人要年轻十来岁的样子,身材高大,和朱希孝一样戴着忠静冠,眉目间与朱希孝有四五分相似,神情不怒自威。
  坐着的自然便是当今皇帝嘉靖帝了。朱希孝进了亭阁便要跪下:“皇上……”,嘉靖帝摆摆手,他便只躬身行礼,然后朝站着的那人点一点头。
  嘉靖帝道:“很像江宣。”
  站着的那人也道:“臣看着也很像,相貌至少有五六分像,最重要的是,神情形态几乎一模一样。”
  嘉靖帝点头,却不知想到了些什么,眉目间隐有憾意,可能是因为身边俱是亲近之人,直接便说了出来:“朕的儿子却不太像朕啊。”
  站着的那人摇头道:“皇上天纵之资,聪明天成,谁能像皇上?”
  嘉靖帝笑着摇摇头,不再提这个话题,道:“江宣的这个女儿,从一无所有的一个七岁孤儿,短短十年间,从无到有,因利趁便,竟能赚得这许多财富,当真不错。果然是江宣的女儿,不仅样貌像,天赋也像到了十足。可惜是个女子。”
  站着的那人低声道:“皇上若是不愿让人把她当女子,谁敢把她当女子瞧不起呢?”
  嘉靖帝叹了口气:“唉,商贾之事也无所谓男女了,她有这般天资,那便是她了。我真是为这些蠢货操碎了心。”
  朱希孝问道:“若是她当真查出了幕后主使,那……”
  嘉靖帝看了他一眼:“她有这个本事,朕会很高兴。”
  朱希孝闭上嘴。站着的那人却道:“那么要不要去查一查钱……”
  嘉靖帝摇摇头:“那老货只是蠢,对朕忠心是肯定的,断不至于背叛了朕,只是蠢到以为可以火中取粟,哄我开心。谁知道反让我损失这么多年。由他去吧,不必管他。”
  朱希孝和站着的那人对视了一眼,这便是不用管了。生死由命,自求多福,只看他能不能被江陵查到,否则就由着他荣养到老了。
  嘉靖帝似是知道他们在想什么,道:“朕已经让你对那丫头说过了不会插手阻挡,那便是不会插手。”
  朱希孝和站着的那人俱都躬下身去,恭谨答道:“臣明白了。”
  嘉靖帝不再说话,微微闭起眼睛,站着的那人便朝朱希孝扬起下巴示意,朱希孝点点头,悄没声儿地从亭阁里退了出去。
  亭阁里如先前一般无人说话,一片静寂。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皇帝睁开眼,看了一眼站着的那人,道:“贞卿,你弟弟似乎忘了一个问题,朕说过要让他问一句‘若是江家灭门之事是朕下的旨,这仇她报是不报’,他却没有问起,你说他是忘了呢,还是故意不问的?”
  这站着的人正是朱希孝的长兄、朱能的后人、成国公朱希忠。朱希忠深得帝心,旁人袭的是父荫,朱希孝袭的却是兄荫,如今掌锦衣卫事亦是从兄长手中接过。
  闻得此语,朱希忠立即跪下,磕头道:“皇上恕罪,舍弟大胆妄为,擅自作主。请皇上赐罪。”
  皇帝俯身拉了一下他的胳膊,道:“不用如此。只是我也想了一想,无论她回答什么,我都不会满意,心中反会有一根刺在,总不会舒服。所以,不问也罢。”
  江陵若是回答要报仇,那便是欺君惘上,目无君主;若是回答不报仇,忠君是忠君了,焉知是不是真心,就算是真心,他心中也不会觉得高兴。他又不蠢,这样的人真的能令他满意?
  这么想起来,朱希孝此举倒也挺好。
  又坐了一会儿,嘉靖帝站了起来,摇摇头:“叫你坐怎么也不肯坐,你年纪也不小,站这么久可劳累得狠了,回吧!”
  成国公朱希忠脸上露出笑意:“皇上垂爱。”
  两人走出亭阁,亭阁外已经站满了十数个太监宫女,两顶暖轿停在一侧等候,嘉靖帝在暖轿前停了一下,对大太监道:“去美人处。”大太监却犹豫了一会儿,低声禀道:“万岁爷,美人已经出宫。”
  嘉靖帝一怔,叹了口气,转头对朱希忠道:“贞卿,我便是要保住一个宠爱的美人,也是要想些办法的呢。唉。”
  朱希忠安慰道:“皇上不必忧心,再过几日此事便淡了,皇上把美人接回来便是。”
  嘉靖帝摇摇头:“再等些日子吧,唉,真是不爱听那些废话。”
 
 
第270章 各方
  江陵
  北镇抚司。
  朱希孝刚一坐下来, 便有一个副千户上前,面色颇有些尴尬,朱希孝一见便心中略明, 看了看他:“那人昨夜又来了?”
  其实在两个月前初次二次被人夜探诏狱而抓不到人时,大家除了愤怒之外都是面带羞惭的。锦衣卫,试问整个大明朝由上到下哪个不是闻之色变见之胆战?可是偏偏那人抽冷子来一趟抽冷子又来一趟, 还真的趟趟都抓不住,不仅抓不住,连个身影都看不太清, 那许多人屋顶地下地追也能给逃得无影无踪, 当真的是见了鬼了。
  渐渐的, 看守诏狱的人连羞惭都不见了, 只把羞惭转成了尴尬。可不是尴尬!
  副千户低头道:“是,缇帅大人。”
  朱希孝摇摇头,叹了口气:“这世上能人甚多, 古人诚不我欺。”
  那副千户忽道:“我记得多年前也曾有盗贼夜探诏狱数次, 且还曾在陆指挥使府上……”他悄悄看了一眼朱希孝, 见朱希孝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改口道:“那人行迹与此人甚为相似, 后来终于被设计擒住, 不知两人是否有关,也不知那人死了没,若是没有,不如将那人……”
  朱希孝怔了片刻,神思有些恍惚, 半晌没有答话,副千户等了片刻, 偷觑了他的神色,看不出端倪,又不能便这么退下,只得站着。
  过了好一会儿朱希孝方长叹道:“你是想说将那人提来问一问?”
  副千户点头。
  朱希孝摇头道:“那人没死。但是他不在诏狱里,也不在旁的监狱里。谁也不知道他如今在哪里。”
  副千户愕然,那人不是被陆指挥使设计擒住了吗?为什么会不在诏狱也不在其他监狱,竟没有人知道他在哪里。这是什么原因?当真奇怪。他不是一个没有眼色的人,见朱希孝明显不欲回答的样子,便收住话题,从袖中取出一个锦囊呈上:“禀大人,昨夜那人与前几次不同,他这次留下了这个,说让我等呈给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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