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言真和郑泉年心下暗叹,这两个人真的是精灵过人,京城这些当官的、有钱的,或是新来就职的官员、落户的豪富,最愁的是什么?是买不到好房子、好庄子、好铺子,京城虽不易居,可是也是一个拿着钱没地儿买好住处的地方,好地段那真的是由古至今都是寸土寸金,没有碰上机缘几年、十几年也买不到一处。
这是傅平用了许多年积攒下的资产,在江陵出事之前应该是碰上了便闲闲慢置,在江陵出事之后怕是更用心购置,哪一处都是相当不错,这么多年来总有不少的因缘凑巧,因此有的甚至是京城中心的大院子,那可真是有钱也没处买啊。
傅笙说,夏大人郑大人你们作主卖吧,比市价便宜些也无妨的。
这是一个一个非常大的人情,但是看着这两个孩子的眼睛,都是诚挚清澈。江陵甚至明晃晃地用笑成月牙儿的眼睛告诉他:反正肥水不流外人田呀,帮我们卖吧卖吧,然后他们都会很感谢你哟。
夏言真想,这也太像江宣了,用眼睛就能说话。
郑泉年便笑道:“我记得新上任的吏部侍郎是苏州来的,不差钱,可是一直没有找到合意的房子,我去给他看,不便宜给他!”
夏言真一张一张地翻了最上面的二三十张,取下京城部分的房契,底下的并没有再看,只说:“京城的这些我们来看着处理,但是也不要全卖掉,留下几处。南京城的房子价格据我所知和京城相差无几,那边老宗室多,贵人也不少,我写封信给一个朋友,回头你们去找他让他帮忙,但是也不要全卖掉。再加上傅笙在南京库房的叶子金,应该足够开两个铺子了。至于货品,在京城和南京需要的流水应该是最大的,不够可以用担保。”
江陵点点头,又道:“我还想在京城和南京再开几个特产铺子,将福建、浙江的一些新鲜特产运过来出售。我们在这两处都有最好的渠道,最主要是,由我们直销,少几道环节,让那些穷人们少折成本,多得些银钱。自然咱们也能多赚。”
这个是江陵在福建时便有的想法,只是山远水长,自身难保,只是徐徐图之。可是她亲眼看到福建山区的穷困,浙江沿海的凋蔽困苦,她跟随林展鹏到处行商的时候也见到过许许多多这样的情状。可是他们有很多好东西,只是有的不识货,有的不能保存,最重要的是收购之人层层赚钱,到得他们手中便只有可怜的一点点。
江陵道:“比如福建漳州有名的丝布与兼丝布,价格既廉宜于丝绸,却又均净疏朗,比棉布好看光滑,穿上身细薄透气,还有织绫、纱绢,最有名的北镇布,漳绒,这些其实都已经行销全国,但是运抵京城要经许多道转手,价格上来说还是偏高,若是我直接收货,直接商队运往京城和南京,折耗不知要少多少,便是我在这两地卖得比旁人便宜些,织户和桑植民也能多得不少银钱。”
四明也是亲见的,点头称是。孙恒达却道:“这却阻了那些小商户的道。”
江陵解释道:“这的确很难兼顾,但是小商户仍能饱腹,桑植民和织户却是贫苦。且等两京因价廉百姓也能穿着这些,盛行开来的话,便会带动全国各地的销量,小商户可以做别的地方的转销。或者,也会慢慢地做到咱们这样。”
四明却道:“现在的问题是商队了。”
江陵点点头:“要人手选择、培训,还要有熟悉龙游到京城、南京的人手带领。”
傅笙和江陵异口同声:“童家。”
江陵笑得眼睛又成了月牙儿:“童叔叔又去大同了,下回咱们就让他给咱们带一个大商队出来。那我们暂且就可以一年先走两趟,慢慢地再培养出两个大商队、三个大商队……。走遍全国都有咱们的商队!”
傅笙笑道:“各地都有各地的名产,或者还不有名但很好的特产,大商队例不走空,来回携带赚两波这是常规哦。”
这下连四明和孙恒达都笑起来。四明心想,当年从林家被抓到刘三的船上,江陵说,我们一定会回家的,他不大肯信;后来逃难到福州,江陵说,我们一定会做很大的生意,他也将信将疑。可是她都做到了,所以现在,只要是江陵说的,他什么都信。
孙恒达只听得心潮澎湃,这些话这些想法,有的他想都没想过,有的却是想过却知道一己之力太难了,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副掌柜呀。可是他知道现在这些都不是幻想,他可以跟着江陵、跟着他们一起实现这些梦想。
夏言真和郑泉年是从仕之人,对商道因为和江宣至交的关系一直也心存好感,此时只他们四个年轻人说得兴致勃勃,简直可以说得上宏伟蓝图、指点江山。当真是年轻,海阔天空任由翱翔。却也不禁心想,当年的我们,也是如此啊。
第274章 旧铺
京城的房契给了夏言真和郑泉年, 他们自然会给江陵和傅笙留下他们认为有价值的。
随后夏言真问道:“既如此,江陵,你是要在这些店铺里挑一家做江氏珠宝行, 还是想着要原来江家的那个店铺?”
江陵一怔,她抬头看着夏言真,茫然。
夏言真叹道:“你不会以为你家在京城、南京各地没有店铺的吧?你阿爹是俗称的皇商啊。”
对, 她也曾经想过这个问题,江家肯定有好多店铺,但是在龙游、金华、衢州曾有的店铺都已经不见了。
本来房是谁的就是谁的, 一纸契书不是白写的, 官府的鱼鳞册也不是白摆设的, 只有实在找不到人继承了, 才会被官府收回再行发卖。
江家灭门,十年来没有任何人出现。
主宅是因为傅家童家等力保而留下,也实在是烧荒得可怕, 大家也不敢要不敢占, 再则虽说十年, 本地商家念在旧情不会去买,外地商家也敌不过童傅两家力保。至于店铺, 早已经不复存在。江陵重开的三家江氏珠宝行俱是另外择了好地段的店铺买下来开张的。
至于要不要原址原店原名开张, 江陵回答夏言真:“若是有机会买回,去看一看再考虑,一定要强行买下来就没有必要了。江氏重要的是人,有人才有江氏珠宝,在哪里重开都不要紧。夏叔叔, 我不会执着这些。”
夏言真眼中浮起激赏,江宣的女儿, 有江宣的风范啊。
他微笑道:“原址开也无妨,别的地方我留不了,京城我还是能留下江兄的铺子的。位置很好,周边环境也很好,从前生意是非常旺的。本来租了给一家姓宋的开绸缎庄,租期两年一续,下个月到期,我正好可以提前两个月通知他不再续约。你再用一个月重新整理一番,再加上货品也要有时间运过来,三个月后便可以开张了。”
江陵怔住。
她对于是否在原址重开的确没有任何执念,但是,现在的情况不一样。她正是要大张旗鼓地告诉世人,江家回来了。她还想借此让那些幕后的手忍不住蠢蠢欲动,只有他们动了,她才能查出线索。那么,特别在京城,原址重开,大张旗鼓,是最最有用的招数。
郑泉年熟知当年情况,笑道:“陵姐儿,你这位夏叔叔可不是好相与的,他可不知道有多不讲理。当年你家传来消息,官府便要收回店铺——到底寸土寸金,不知多少达官贵人觊觎,催着官府收回便能各施神通抢下来。结果这位,直接说:又不是因罪,家中出了事,谁又知道没有别的亲属了?再没有,不可以入继?这就忙着抄铺子吃回扣?有我在,都别想得这么美。我要守着这个店铺等江宣的后人亲属来。便是到了期限仍未有人来,必得归公,我按市价买了便是。不服?一起去皇上面前问问。”
郑泉年与夏言真不同,他出身普通人家,因此在江家的事上他有心无力,这些年来也只能暗暗在查访线索留意,但是如夏言真都没有找到明显的破绽,他作为一个六品官,又能找得到什么线索呢?
尽人事而已。
听得郑泉年的话,江陵站起身来,郑重行礼道:“夏叔叔,多谢你。”
夏言真笑一笑:“我说了,长辈之间的事,与你无关。话赶话到这里,也别拖了,我明日去告一天假,与你一起去官府将铺子过户与你,再去店铺那边看看,若你满意,让管家带我和绸缎宋老板谈结束租赁的事宜。这就赶紧办起来。”
坐言起行,次日夏言真先去裕王府告了假,江陵、傅笙、四明等先去了顺天府,等夏言真来了会合之后,傅笙四明孙恒达在外等着,江陵便跟着夏言真一起去办过户。
顺天府办这个事的是积年老吏了,虽然江氏珠宝店铺的争夺事情过了近十年,但是当初闹得很大,他记忆犹新。如今竟见到夏言真带了一个小子来将店铺过户,不禁好奇,再一见户籍文书,惊得手都抖了好几下,这是真的等来了后人?且还是、还是亲女儿?他翻来覆去看了好几次户籍姓名文书资料,确定无误。又将上级请来与夏言真相谈,自己则调来鱼鳞册,和几个同事互相审核,过了手续流程,确定无误后很快便办妥了过户手续。
江陵深知,若不是夏言真带她来,且还得走好几天程序呢。毕竟是继承遗产。
这件事办妥才午时,夏言真心情大畅,开玩笑道:“今日了却一桩心事,做叔叔的要做个东道,去太白楼好好吃一顿!”
江陵很是捧场地鼓掌,傅笙看她一眼,也跟着鼓掌,四明和孙恒达两人年纪比他们大着好些,实在无奈,见江陵嬉皮笑脸地瞪着他们,也只好意思意思地鼓了两三下手掌。
夏言真年纪既长,不羁无拘的天性在人前是略为收敛了,可是见到故旧之女,半点也不想收敛,旁人看来的目光他全然无视,一点也不觉得如何,哈哈大笑道:“走!”
下午几人就去了江氏珠宝店的店铺。
正阳门外棋盘街上一间八开间大店铺,三步台阶,楼上楼下一共三层,前店后宅,轩阔宽大之至,此处街道人流旺盛却都衣冠楚楚,并无太多三教九流之徒,绸缎铺、成衣铺、金银铺子、书画铺、酒楼……百货云集,极是热闹,而江家的这家店却又闹中取了一点点静。
此时店铺里人来人往,有从楼上走下来的,有从里边出来的,等次虽然不一,但每个走出来的人都面露笑意,显然生意极好。
江陵站在当地,心情激荡。
她从未来过此地,也从未听人说起过她家曾经有这样大的店铺,这是在京城,她的阿爹创下如此基业。
这是江家。
夏言真只看了她一眼,便知道她的心思了。低声对赶来的管家说了几句,管家连连点头,带了小厮上前进了绸缎铺,很快便见绸缎铺的伙计跑了进去,然后一个胖胖的男人从里面匆匆出来,迎了管家进去。
江陵看在眼里,一声不吭。
她要在这里开江氏珠宝行,她喜欢这里。
须臾便见那个胖胖的男人愁眉苦脸地跟着管家走了出来,抬头便看到了夏言真一行。他犹豫了一下,咬了咬牙提步急下了台阶,朝夏言真走来。
夏言真并未推让给江陵,只朝他点点头,胖男人——绸缎铺宋老板苦着脸搓着手道:“夏大人,这是怎么说的,我这可是做了什么不得意的事儿么?论说起来,八年前我承租此铺,可从未短过租金,您按市价涨租,我也从未抱怨过半分呀。店铺我也打理得干干净净,不敢有半分损坏。咱主客两家可是相处得很好,怎么的……是要转租给谁人么?我可以加租金,您就还租给我吧,老主顾老主顾总好过新主顾吧?”
他说得有些难过起来,语气中尽是恳求。这也难怪,此处地段好,这般大的店铺难寻不说,做了这些年口碑也好老主顾也好,都认得了,这抽冷子说不租了,也的确是慌神。
上哪再找这么样的铺子呀。
第275章 绸缪
夏言真道:“宋老板, 实在对不住,其实并不是要转租了,而是要自用了。”
宋老板瞪大了眼睛:“自用?”若是自用那的确是没有法子了, 他想再说什么,又实在不知能说些什么,忧伤地叹了口气, 满腹愁思,不知如何是好。
夏言真有些于心不忍,道:“还有两个月, 宋老板多着人寻访一二, 总能找到好的铺位……”
宋老板摸摸头, 知道人家是自用便是连一丝埋怨也不能再有, 苦笑道:“夏大人有所不知,这个地界儿,这么大的铺面儿, 当真是旺铺之位, 任谁家有都会自用, 就算出租了,等闲也不会停租。便如我, 除非是病到不能动了, 或者是遇上灾祸了,再或者就是您要收房了,否则,无论如何都舍不得停租的,说实话, 若是您要卖的话,我到处借钱也要买下来。不过, ”他振作了精神,“大不了到差些的地段差些的铺子,总能找得到地方,只要货好,主顾们还是会来,就算生意会差些,那也无妨。这般的好运气怎可能占了一辈子。又不是我的房子。”
他虽仍是愁眉苦脸,却坦然地朝他们笑了一笑,拱拱手:“主客一场,多谢夏大人照顾了。”
无论他是因为夏言真是官,还是因着反正也续租不了禀着商人天性好合好散,又或者是真心想得开,这般心态也是难得。
傅笙见他强自开解,态度也是自始至终和缓,先是求恳,再是失望,最后坦然,却全然没有半点抱怨和戾气,想了一下,踏前一步道:“宋老板若是四处查访后,一个月内找不到合心意的铺子,廊坊四条那里可以去看看,店面比这里要小些,也只有两层,若是不怕委屈了,或卖或租都是可以的。”
夏言真和江陵、四明、孙恒达都意外地看向他,宋老板也一怔,眼睛一闪,紧走几步到了他跟前:“这位小哥说什么?廊坊四条您有……铺子?”
廊坊四条那间铺子夏言真和江陵都看过的,夏言真建议留着,虽然旺地旺铺能卖出好价钱,但是同样的旺地旺铺易卖难买,如今江陵满腹计划,他相信傅笙亦不是心无成算的,他看上去不言不语,心中定也有许多计划。当时傅笙也应下来哪些铺子暂时不动,反正另外的铺子庄子卖了也足够了。
傅笙点点头,指着江陵笑道:“是她的铺子,不过比较小,只怕不合宋老板的需要。”
宋老板激动地说道:“廊坊四条的位置与这里相差无几,租那里也是要有机缘的,这一时之间我哪里去找更大的!”
傅笙见他恨不得马上敲定,便好言道:“你且先去寻摸别的,总之那里我们给你留着,断不会先给别人。她是夏大人的世侄,您总该信得过夏大人。”
江陵笑着对宋老板点点头。
宋老板连连点头,感激地看着江陵,又将目光转向夏言真,夏言真不知所以,便顺着傅笙的话意对着他点点头:“她的确是我的世侄,廊坊的店铺是她的,你放心,作得了准,先给你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