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传——Jas
时间:2021-02-25 10:46:49

  江陵问道:“吸得多了会怎样?”
  牛非道:“也不会怎样,几息过后便会眼前发花,看不清楚,手脚不听使唤。日后若不清理干净,便只能缓慢呼吸再无法使力了。”
  江陵啊了一声,满意得紧。牛非指着瓷瓶说道:“这个我叫它附子散,附子是好药,但多一分便是毒,这药我配制时多放了附子,吃下去体健者十二时辰后会死,体虚者二十四时辰后才会死。”
  江陵只看了牛非一眼郑重说道:“牛姐姐,我不会乱用的。”
  牛非不以为意:“既给了你,你要怎么用我便不会管。还有,你改一改这称呼,我当你娘都使得了。”
  江陵捧着匣子笑得心满意足:“我娘没有你好。”
 
 
第277章 情谊
  牛非的脸色微微滞了一下, 心里有一点奇怪的感觉。
  她从来不是一个易感的人,说句难听的话,她因为自己的一些遭遇还有本身性格的硬朗, 是一向冷淡无情的,除了对医术的痴迷之外。这从她能对自己的容貌下手就可以看出来,只是为了能从医能学医, 她苦心孤诣地研制那些药丸,那可不是用来卖的,是用在自己身上的。
  长年累月地用, 容貌便再也无法恢复。她全然不在意。
  对江陵她起先并无好感, 但是江陵大方, 为了那些药曾经对自己的帮助, 什么要求都答应了她。再然后若有所求,必先问她的需求,十分干脆利落, 十分合她的脾胃。
  她后来一直跟着江陵帮江陵, 是因为她觉得她之所得与付出太不对等了, 她不愿意欠人情。
  但是人是有感情的,相处久了, 她对江陵终究有了些情谊, 知道她要复仇,而还未开始便已经连连重伤,她不想她再受伤,更不想她死,才想着要帮她。
  可是今天江陵这一句话, 牛非的那点奇怪感觉渐渐变得重了起来,那感觉有点像……儿子梦呓里叫喊阿爹的感觉, 儿子已经没有阿爹,江陵她……
  在那一瞬间,连牛非自己都没意识到,江陵已经成为她生命中第三个人。
  既然已经没了顾忌,江陵紧锣密鼓地计划了起来,先是写信给三水和林家宝,再写信给汪晴和邓永祥,粗略地说了京城的遭遇以及身份的无虞,三水和林家宝那边主要让送珠宝以及稀罕物事过来,还有一些浙江的特产;汪晴那边则让他们去收购那些他们当年在乡村和织户中看到的曾谈论过的物产,这次先运一些易保存的到龙游。
  又给童家家主童新写了信,她虽与童佩和童海联系较多,但在生意上和童家家主的沟通也是很多的,童新自然知道她是江宣的女儿,他与江宣私交虽然不算多,但是他知道江宣私下助童家良多,两人虽处一地,却是神交为主。对于江陵,童新自以世侄女相待。
  她要租用童家的商队。三水和林家宝也会开始招人手组商队,但至少要一年后才能用。
  在给汪晴的信里,她给戚大将军也写了一封信。
  一切井井有条地安排下去,江陵在京城开始寻摸掌柜和伙计,孙恒达返回南京,由他在南京主持新店开张事宜。
  人手还是不够,只粗粗能够,慢慢来罢。
  京城的掌柜必须是自己人,但是四明不够份量,江陵最犯愁的是这个。
  如果实在找不到可靠的人,或者她可以亲自留下来。
  这个店铺,必须要开。
  准备开店铺的事繁琐而杂乱,但江陵和四明在福建和龙游都开过新店铺,京城的无非场面更大一些,其它的流程大同小异。两人处理起来除了人手上局促倒也没什么问题。
  人手上的问题很快便解决了。
  首先是傅笙让自家店铺里的掌柜找了些靠得住的来帮忙,又给了高薪去抽调了自家店铺的熟手交替休息来帮忙。
  最大的好消息是找到了江氏珠宝行十年前在京城铺子里的大掌柜和账房。
  江氏珠宝行十年前关店,是因为虽然夏言真保下了店铺,却实在没有能力继续开店,因此只能关店出租。大掌柜自然不愁无处可去,一些得力的账房伙计也是马上便被抢走了。
  随后夏言真出京到龙游半年之久,回京后不久又辞官远行不知去向。既然店铺的人都有了下落,他也就没有精力再去关注。
  郑泉年却一直留意着。他倒也不是因为觉得江氏珠宝行会重开,而且他深憾自己做不了什么,那么关心江宣当年信重的掌柜伙计也是好的。因此大掌柜和账房等的去处他都知道。
  有能力的人都不会混得差,他们的处境很好,大掌柜的儿子们甚为出息,各自也开了小店铺,他则仍在另一家大古董铺做掌柜。账房先生也在一家大酒楼做事,颇得器重。
  郑泉年去找了他们,告诉他们江氏珠宝行要重新开张了,老板是江宣的女儿,只问他们想不想见一见故主之后。
  他们怔了怔,说自然要见。
  大掌柜名唤江龙泰,账房先生名唤方东水。
  江陵从前当然不认识他们,但是她当然很乐意见他们,他们能在京城任大掌柜和大账房,必然是父亲最信重的人,只为了这个,也值得她敬重尊重。阿爹与她说过的,他们与他,不过是合作关系,大家没有主仆上下之分,都是凭自身的才能彼此合作,是平等尊重的主客关系。因此他们离开江家一样可以过得很好。
  果然如此,也应当如此。
  他们在醉仙楼的雅间见面。江陵仍作男装,却未作矫饰,一眼便知是女子。她先到了春江楼,过得一刻钟见楼梯声响,门打开,进来两个中年男子。
  两人都是中等身材,一个年近五十,不胖不瘦,精神奕奕,面貌普通,最醒目的是一双眼睛十分精明锐利;另一个有四十出头,则身材清瘦,面目亦是清矍,双眼角微微下垂,神情温和。
  江陵离座站起,深施一礼,两人纷纷退让,精明那人道:“姑娘不可如此。”江陵认真道:“两位是家父朋友辈,我便是晚辈,此礼乃晚辈向长辈行礼,为何不可?”
  精明那人看了一眼温和那人,道:“我等何德何能,能与令尊称朋道友?姑娘客气了。”
  江陵一笑,从善如流道:“那也是家父同辈,我执晚辈礼也是应该的。”
  温和那人说道:“你父亲是我俩雇主,若是从前,你当是我俩小主人才是。”
  江陵又一笑:“伯伯说笑了,我阿爹与两位伯伯又非主仆,何来主人之说。”
  她将菜单递过去,道:“我来京城不久,不知此处有甚么好吃的,亦不知两位伯伯的口味,两位伯伯请自便。”
  她笑得甜美,两人便点点头,点了菜,对她说:“醉仙楼的鲨鱼筋是一绝,姑娘尝尝。”各自要了凤州酒和秋白露酒。
  江陵便依言要了鲨鱼筋,另又点了自己想吃的。
  席间各自通了姓名,精明那人正是大掌柜江龙泰,温和那个便是账房方东水。两人问了问江陵昔日旧事,江陵便粗略地讲了讲,那两人也不多问,一边吃酒一边和江陵讲起京城的典故来。
  江陵在京城认识的人目前只夏言真与郑泉年,两人官宦出身,对这些行商之事所知不多,哪及得上这两人在京城商场浸淫几十年这般通透老道,做的又都是大店铺的大掌柜大账房,所知所闻不知多么丰富精采,江陵听得目不转睛,自是知道这些于自己大有帮助。
  本朝商业非常发达,特别是自嘉靖朝以来更是蓬勃发展。在京城经商的商人大多是来自全国各地,由此京城成为天下商货汇聚之地。京城内城著名的商业区有大明门前之朝前市、东华门外灯市、城隍庙市、土地庙市。城隍庙市,列肆三里,出售古今图书、商周铜器、秦汉铜镜、唐宋书画和珠宝、象牙、美玉、绫锦,还有来自海外的各种商品。在这里进行贸易的不但有来自全国南北的豪商巨贾,还有外国商人。
  后来到了永乐初,京城四门、钟鼓楼等处,也开始各盖铺房、店房,召民居住,召商居货,总谓之廊房。在外城发展起来以后,又在外城建廊房,著名的廊房四条便是最盛处。后宛平、大兴两县又共建近千间廊房,若是分行业,则有百余行,其中本多利厚如典当行、布行、杂粮行等计近百行,本小利微如网边行、杂菜行、豆腐行、裁缝行等计数十行。
  一时菜尽酒干,江陵意犹未尽,仍是不断发问,江龙泰与方东水两人相视一笑,打住话头问道:“江氏珠宝行几时开张?”
  江陵还在想着他们说的话,顺口答道:“要在三月后。”
  江龙泰道:“人员诸事都齐备了不曾?”
  江陵摇摇头:“正在筹措。”
  江龙泰面露满意之色,笑道:“若是我二人意欲回江氏珠宝行谋份差事,不知有无希望?”
  江陵怔住,意外之极。
  她的确是想过若是原来父亲所在时的大掌柜和大账房能回来就好了,可是郑泉年说过他们已经在别处做得相当得意,对方是重金求聘而去的,礼遇至极,而在他们的经营下对方开了好几家分店,可谓生意兴隆得很。
  再没有道理开口的。也没有理由回来的,须知这是白手起家。
  因此她这次招待对方,确确实实只是见一见父亲的旧友,若是能得到指点和教导便是最大的受益了。
  如今……
  她的意外和震惊落在那两人眼里,两人眼中的满意更甚,他二人眼力何等了得,这一席谈话中一直便在不动声色地观察她,江陵这番意外半点做不得假。
  然后他们看到江陵的脸上绽放出大大的笑容来,因为极度的喜悦,笑容之美出乎想像,她几近语无伦次:“啊呀,啊,那……这……当真?啊不,两位伯伯,你们,你们说的是什么?能再说一遍么?”
  她又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听错了。
  江龙泰哈哈大笑,方东水也忍不住露出笑容来,两人点头道:“江氏珠宝行是我们的出身之地,它之关店乃我俩心中恨事,若能重开,自然是要回去的。只盼还能出一分力,献一把余热。”
  方东水凝视着江陵,加了一句:“你很好。”
  江陵再抑制不住这突如其来的喜悦,发出一声大叫,跳了起来。
  江龙泰和方东水看着她跳着转了一圈,眼中笑意更盛。
  作者有话要说: 江陵渐渐顺利起来啦。
 
 
第278章 喜悦
  江龙泰和方龙水自然来之前便已有打算, 此时不过是水到渠成,席毕便道:“一个月后得空便来帮手,两个月后应该大半时间能在店铺, 三个月后前来就职。望江老板不要嫌弃。”
  需得给对方主家时间找到下任,需得交接,这般时日已经极快了。
  两人含笑说话, 江陵闻言更是大喜,连连点头,两人笑而离去。
  这是最大的难题, 如今竟这样迎刃而解, 她心知怕是父亲当年与他们情谊甚笃的缘故, 又是感伤又是开心, 她不禁握了握拳:我也能做到的!
  因为太开心,这一日江陵便想要出去玩半日,可回到家时所有人都在外各忙各的, 她倒百无聊赖地转了两圈, 想去找傅笙了。
  傅笙昨晚说今日要回傅宅, 那边有点事情要处理,晚上也可能不过来了。傅宅的围墙已经修好, 隔邻的房子也翻修得差不多了, 下人们也已经将屋子重又打扫布置了一遍,住得也颇舒适。只江陵这边突然忙碌起来,傅笙便两头跑的多——京城和南京的傅家产业他是要兼管的,自家又有不少产业,因此来找他请示汇报的人不少, 先前是无法,如今都往夏家跑也不是很像话, 傅笙便让他们隔日午后一并到傅宅找他,他会在傅宅等他们;紧急的事方可去夏家。
  今日傅笙一大早便回了傅宅,江陵现在心中的欢喜急着要告诉他,便骑了马又带了阿松去傅宅。
  傅宅并不太远,也就两刻钟光景便到了,此处位置不错,颇为清静,江陵因来得多了,门房也知她与自家少爷情谊匪浅,见是她来,开了门便让她进去了。
  院内屋内都甚安静,不似从前来时总有几人候在那里,或是小声说话,或是四处闲逛,江陵调皮,竖了手指在唇边让阿松不要出声,阿松一笑,索性便留在门房处坐着了。江陵笑嘻嘻蹑手蹑脚地绕了一圈,在傅笙的书房外听到了傅笙说话的声音:“大哥,你这么大老远的亲自赶来便是说这些么?我信中都已说明……”
  傅笛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你当出族是小事?说出族就出族,有没有想过阿娘、哥哥们?还有,你是老祖宗亲自教养长大的,你这么做,他们年纪大了,怎么经受得住?你与陵姐儿情分好,我知道,我也赞同,我们都是很喜欢陵姐儿的,可是你要为了她叛离了家族,伤透了所有爱你疼你的家人的心,我不能允许!你是傅家的儿郎,便永远是傅家的儿郎!”
  傅笙沉默片刻才道:“可是我更不能连累家人,正因为他们都爱护我疼惜我,我怎么能连累他们?你忘了江家的事?”
  傅笛喘了一口粗气,说:“江家不是没事了?”
  傅笙叹道:“是,可是以防万一,还是未雨绸缪的好。若是最终当真无事,那自然是好,若是有甚么意外,也叫我心中不会难过。大哥,江家之事甚为诡谲,如今这样,以后不知如何,傅家养我育我,我要傅家万无一失。”
  傅笛喝道:“那你就非要掺合不可?”
  傅笙的声音微微提高,显见得情绪激荡:“我视陵姐儿如同自身,她如何我便如何。她这么些年一个人独自撑到如今,经历了多少艰难辛苦、生死莫测,如今我终于找到了她,怎么能够再让她一个人!大哥你这话不要再提。”
  傅笛噎住,过半晌才涩然道:“你就这般全然不顾家人感受?”
  傅笙沉默片刻,长叹一口气:“大哥,在南京时陵姐儿曾经身受重伤险些不治,我当时便想,这么些年她影踪全无,我便只当她还活着,一定要找到她为止,反正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可是如果我亲眼看着她在面前不治,我会怎样?我会尽全力为她报仇,然后随她而去,我总是不会再让她一个人了。既如此,我何妨与她一起去报仇去筹谋呢?”
  “我是不顾家人,不顾年迈长辈,自私自利,可是大哥,我没有办法。”
  “你们大家很多人都能在一起,可是陵姐儿,她只有一个人。”
  傅笛没有再出声,过了很久,他才说道:“可是对我们来说,笙哥儿,也只有一个。”
  许久许久。
  傅笛又才说道:“你不知道,接了你的信,老太太当时便晕了过去,家中兵慌马乱,老太太躺了半个月,老太爷又躺下了,等他们全好了起来,已是一月中,老太爷老太太坚决不允你出族一事,后来二叔三叔力劝,说只是暂时出族,若是无事又不是不能让你回来,族长是咱们家的,咱们说要你回来谁敢反对?若是坚决不肯答应,真出了事牵累了家族,笙哥儿便是能逃出生天又叫他怎么再活下去。几番周折,老太太大哭一场,方才勉强点了头。阿娘……阿娘跪得磕破了头,我应了他们亲自前来,再劝劝你。笙哥儿,你自幼便是我们家最受人疼爱的,老太太哭着说,你自来最乖巧最懂事,从来不惹事不让人烦心,岂知不惹事的人惹起事来便是大事,四年前你誓死离家,如今你又如此,生生摘了她的心去……”傅笛再无法说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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