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2章 银子
总的来说这是一个非常好的消息。
江陵虽然早两年便已经不再隐姓埋名, 但是一直都是小心翼翼,尽量不入官府的眼,不引起太大的注意, 做事低调之极,也从不公然说自己是江宣的女儿。虽说一心要查江家案子,却缩手缩脚, 隐秘得很,只怕引起锦衣卫的注意,触了谁的逆鳞, 以及暗中的主使是否仍然一手遮天。
现在, 她没有了这些顾虑。
傅笙首先说道:“既如此, 陵姐儿身边要多几个护卫轮着。”好处是可以不再偷偷地找凶手, 坏处是或许凶手会狗急跳墙。
其次,傅笙看向江陵:“你应该准备在京城开店,江家的店, 亮招牌, 告诉所有的人, 江家回来了。”
江陵看向傅笙,她从傅笙的眼中看到笑意和深意, 心中怦然一动。
傅笙和她想到了一处。他总是能和自己想到一处。
他很聪明, 太聪明了,在江陵说朱希孝带她去了西苑,告诉她锦衣卫不会再干涉插手,在夏言真告诉她是皇帝要见她,他便隐隐猜到了真相。皇帝为什么要见她?因为想看看死了的江宣后人?荒谬。
就算他猜的有误, 既然皇帝表明还她身份坦荡,那么作为珠宝世家, 在京城当然便要开店,这才是最大的市场。还有,江陵已经和静安郡主有搭,东西也送进了宫,得到了贵人喜爱,开店顺理成章。
江家既然恢复,店自然也要恢复。
江陵和傅笙相视而笑,点头道:“嗯,我也是这么想的来着。”
傅笙笑道:“想没想过京城和南京的店铺便一起开张?”南京的店铺当然不是指和许志文合伙的那家,而是离开南京前买下的那家林家店铺。
如此一来,便会极是轰动,藏着的那些人、那些凶手和背后的主使,就憋不住了吧?加上锦衣卫还在不断地追查南京当街行凶的冒充锦衣卫的那些人,逼得甚紧,既然很明显凶手不是一伙人,那么只要有其中之一憋不住,就会露出马脚,顺手摸藤就比较容易了。
四明道:“会不会太危险?”那些人他们是见过的,那身手真不是玩笑。能抵挡的人?他一一打量,嗯,就那天晚上来的四人身手,只有傅笙勉强可以一对一,但最后肯定会落败,他和阿松可以二对一。啊现在想想真的不行,得把江洋派来的另外三个从龙游叫来,不要再去帮商队了。
傅笙却知道江陵再危险也不会放弃追查的,如今是最好的机会,她不会错过,什么时候没有危险呢?难道有危险就不查了?只要动手去查,就一定会有危险,无论何时都不可能没有,难道对方明知她在查还能束手就死?既然如此,那便一起筹划,一起考虑,一起防范,他会用他的生命护卫她。
其实四明也知道,但是一则他担心,二则他莫名地不太想全听傅笙的话,这种微妙的感觉很难说清楚。
江陵却答道:“那要再等一等。”她叹一口气,等什么?自然是等银子。她是有钱,可是一则有一半不是她的,而且还都在买地买铺子,二则三地铺子重开,那可不止是开铺子而已,货呢?珠宝压银可不是小数目,虽然她有来源,但也不能仅仅靠着那些来源,来之前单单收购云南那边货贩的玉石金石便花了极大一笔。
京城与南京的铺子就更不是小数目了!
看看再等半年后能不能有充足资金。
傅笙站起身来走了出去。诸人也不以为意,继续谈论起来,这次他们谈到了开海禁一事。
在夏言真的书房里江陵看到了此类的资料,她明白这也是夏家书房不让人轻易进去的原因之一。虽然不明白夏言真为什么会收集和论证开海禁的话题,她却心中隐隐有着兴奋,此时在座的是江陵、孙恒达、四明、郑泉年、夏言真以及刚才走出去的傅笙,门口则有阿缇亲自守着,外面亦有阿松巡着,断断没有被偷听的可能,而室内诸人都是足够信任可交托性命的人,彼此也都知道此事万不可泄露,因此稍微涉及也无妨。
郑泉年和夏言真都肯定了朝中大臣的两派之说,夏言真且说,裕王府内张大人也持开禁的意见。郑泉年道:“海禁令沿海凋敝,百姓因此反而支持倭寇海盗,这都是之前许多将军报上来的,实在是穷途末路。且因为要彻底实施海禁,将沿海诸多海岛上的岛民全都内迁,便连距海甚远的海岛也不放过,一则内迁岛民难以为生,二则却将那些海岛让给了倭寇海岛作为基地,唉。”
这些是江陵和四明亲见的,两人点头,俱道:“其实真的很惨,处处衣不蔽体,海边种植粮食又极难,主要海上风暴一来,全部颗粒无收。”
说到一半时傅笙已经回来,静静地坐着听他们说话。江陵转头朝他笑了一笑,傅笙也笑了,他心想,不管开不开海禁,总有一天,他也要去海边看看,什么时候开了海禁,那便要再接着去海上。
话题适可而止地收住了,海禁开与不开,朝中一直有争执不断,几百年的祖令总是一道枷锁,早前因倭寇扰边犯禁甚烈,都以有海禁为庆幸,如今倭寇和海盗们基本都要被肃清了,是否开海禁一事只怕又要被提起来。朝中甚至有人议论,肃清倭寇,说不定是为开海禁做准备呢。种种言论不一而足。
一时大家都不再讨论这个话题,阿缇见里面开始说些闲话,夜也深了,天寒夜冻易肚饥,便起身走到内院门口,吩咐让厨房送来宵夜。
宵夜是江陵最爱吃的薄皮大馅鱼肉汤角,她重伤虽愈,除了补汤,牛非也要她多加食用有营养的食物强身健体,因此一日倒有四餐,阿缇自然变着法儿精心准备。
其他人有松仁糖蜜豆沙为馅儿的蜜透角儿、也有葱花羊肉角儿,正值冬日,倒是这两者易得,鱼肉馅角儿又格外矜贵些。
吃完夜宵,碗碟被收走后,江陵心满意足地打了个嗝儿,把大家都逗笑了,夏言真笑道:“去了番大心事,也该好好胖一胖了。此时这模样儿方是小孩子形状。”
江陵做了个鬼脸,笑嘻嘻不作声。此时的傅笙把放在身边的一个木匣子放到了江陵面前桌上。
江陵早便看到他适才出去后再进来时便是多了这么一个匣子,匣子不大,呈扁长状,她双手拿起来称了称手,轻飘飘的,侧脸笑问傅笙:“甚么东西呀?是就给我看看呢还是送予我的?”
她笑得调皮,问得刁钻,仿若幼时那个天真无忧的小姑娘,娇美可爱可又让人总有点闹心,这么长睫毛一扬一扬,却又叫人心软。傅笙温柔地笑看着她,只盼她以后日日能如旧模样才好,心中却是酸软的,怎么可能呢,她担着这么多的责任这么大的事呢。
他轻声道:“送予你的。”
江陵喜孜孜的,笑道:“哎哟那得是好东西才行,不然我可不要的。”
对四明来说,他虽然认识江陵很久,江陵也曾与他们混闹,对着一心双宁撒娇,却也很少见到这样的江陵;对夏言真、孙恒达、郑泉年来说,就更加未曾见过,却又奇异地再自然不过,他们都笑看着江陵耍宝。
傅笙微笑:“不要可不成。”
江陵笑,一边小心地打开匣子的锁绊,打开了匣子。
一时之间,她作声不得。
众人本是都看着江陵的神情,此时见她呆住,便笑着看向匣子。
只一眼,便都怔住。
匣子里是厚厚的一叠纸,全是房契,压得实实的,不知道有多少张,最上面一张俨然是京城最热闹的灯市口附近、皇店不远处。
那张房契上还压了两把钥匙,傅笙轻声解释道:“这是南京我的宅子地下库房的钥匙,估计还有足色叶子金一万两不到。加上这些房契,你应该暂时够用了。房契不仅是京城的,也有南京和其他地方的。”
江陵看着他,神情严肃,傅笙却并不在意,还是微微笑着,道:“我本想私下给你,可是买卖房子,特别是在京城要卖这么些房子,有夏大人和郑大人帮忙会更方便。陵姐儿,这其中有大部分是我阿爹多年的私房,他临终前便将所有私房交予了我,叫我用它来找寻你和帮助你。如今你安然无恙,这笔钱我便转交予你。”
他又笑了笑:“阿爹说银两太重不便携带,因此将一半都换作了房子和铺子,所幸这些房子和铺子都升了值,比从前购置时更加值钱啦。另外一些是我这些年的积蓄,因还有些在各地的流水上不及取出,若不够,再去取。”
傅笙说得坦坦荡荡,江陵却无法出声。
夏言真等人也都看着他。
傅笙又低声道:“我也知阿爹的赎罪无甚意义,若是陵姐儿你当日没有被救,便有再多银子又有何用。”他微笑望着江陵:“因此阿爹的钱你便算是借的,到时候还予我阿娘便是,我赚的那些,你收下罢。”我本来,也是为了你才拼命想法子赚钱的。
江陵怔怔地望着他,傅笙见她始终不语不动,遂无奈道:“陵姐儿,你如今应该是缺少流动银子,都押在货上了,那你先用这些好不好?”
足色叶子金一两可兑金花银六到七两,一万两足色叶子金那便是六万多两白银,再加上这些房契,至少是五六万银子。
有这些,京城和南京各自再开一家店铺都够了!
夏言真和郑泉年相视,神情间俱是复杂之至。
孙恒达则是震惊。
四明看着傅笙,脸色亦是复杂。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哈,没想到炸出这么多老朋友,好高兴也感动再见到你们。还有新的朋友们,也希望你们能够喜欢这个文。
还有,这本书我尽量尊重了历史,但人物的塑造肯定有一大半是按自己的理解。还有有些事件也是历史上发生过的,因为并不是能影响历史进程的小事,为了配合故事,改了改时间线。例如尚美人和嘉靖帝戏耍烧了永寿宫,历史上是发生在嘉靖四十年,我移到了四十五年,诸如此类。总之,大家按小说看就好了。
另外,明朝是没有银票的,都是实物或银子铜钱交易,所以傅笙拿出的不是银票,否则效果更好啊!其实也可以小说家言的,就轴了一下。
第273章 宏图
江陵不知道说什么好。
就像她幼时遇到大难, 她听闻傅家小哥哥生辰祈福开大宴请全城小乞儿吃顿饱食给铜钱,立即想也没想地便奔向他所在,然后她看到在他的生辰、全县有头有脸的人都来吃宴了, 他却悲伤地一句一句一遍一遍地跟所有小乞儿说:你要记着今天是为江陵祈福,你们要为江陵祈福。说了那么多遍,说到嗓子都哑了。
看到她时, 一眼便认出她,在福满楼的后院里,笑着哭哭着笑, 他见她哭, 伸出双手, 她扑到他的怀中, 于是他抱着她也不嫌她脏,视她如失而复得的珍宝不肯松开。他一样样地亲自安排嘱咐下去,给她准备她最爱吃的最爱喝的, 如数家珍。
然后他笑着看着她吃喝, 心满意足。告诉她日后就跟他在傅家生活, 不用再害怕再担心,他家就是她家, 他会照顾她, 他会一直照顾她。
再后来他为了她,什么都放弃了,放弃了习惯的生活、所有的家人,独自来到南京城,北上南下以寻找她的下落为终身目标, 就算打草惊蛇被冤枉被抓进大牢,也毫不后悔。
在南京城的大牢外, 他为救她身受重伤。之后明明是他受了重伤,却只关心她可吃得好住得好,日日午□□心安排,想让她尝尽南京美食,又恐她想念家乡食物,察颜观色旁敲侧击,交替着让她每日吃得心满意足兴高采烈。
她都知道,她不说出来,她心里全都知道。但是她就是觉得这没什么,那是她的傅家小哥哥呀。他说过要照顾她的呀,他是言出必行的人,一直都是这样的嘛。
然后街头截杀,她重伤垂危,他不眠不休,她醒过来看到他,忽然很安心。
她怔怔地看看傅笙,想说话,却真不知道说些什么,眼见得傅笙微微叹息、微微恳求的眼神,她想说话的,说不出来怎么办呢?那便先不说吧,她看着傅笙,用力地点点头。
傅笙随即便笑了,笑得那么好看。
江陵还是觉得她应该说些什么,看了眼郑泉年,忽然便想起来了,她说:“傅哥哥,不是的,傅伯伯没有需要赎什么罪的,他没有做错什么事情。我没有怪他,你以后不要再这么想。”她想了想:“你以后,要开心一点,不要再这么想了。”
傅笙一时哽住,过了一会儿方才点点头:“好。”好,好的,陵姐儿啊,只要见到你我就已经很开心了,我怎么会不开心呢?
郑泉年看了一眼夏言真,夏言真说道:“傅笙,陵姐儿说的不无道理,退一万步来说,长辈的事与你们没甚么关系,你很好。”
傅笙知道短短数日,在江陵心中怕是已经视夏言真为仅次于江宣的亲人了,见江陵闻言频频点头,不禁又有些羞涩:“你们怎的都安慰起我来了。”
江陵做了个鬼脸:“因为你一时冲动,把所有的家当都送了给我,我们都怕你后悔,特别是夏叔叔,这就赶紧着安慰你,好叫你心里好过些,落定了此事,然后你就不好意思反悔了嘛。”
众人都忍俊不禁,知她插科打诨的一半原因也是自己也不好意思了呢。
孙恒达和四明又复对视了一眼,孙恒达没什么,只是高兴,四明心里的那股子微妙感觉却又出现了。他不太明白那种感觉是什么。
可是他也很明白,虽然他算得上是和江陵最亲近的人之一,但傅笙和江陵之间的关系却是和别人都不一样的,他们青梅竹马,几乎从出生起便认识,如果说小时候他们是两小无猜玩闹极好情谊极深的小伙伴,那么最难得的是如今年长,十年不见,只稍加接触,彼此之间竟然还是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对方的想法。这只能说明,两个人的稚子之心仍然还在,两个人是可以忽略了时间和光阴、再见面分开的时间就不再存在的默契。
他不能用话语说出来这些感觉,但是他明明白白看得出来,傅笙对江陵,从来便是全心全意,从来不曾对不起过她半分。
无论是作为朋友或其他,他都无可挑剔。
可是为什么他的心里总是不那么舒坦呢?因为江陵最亲近的人不再是他们当中的人,因为江陵有了他所不知道的面貌,因为也许,他固执地认为江陵应该只是二少爷的知己啊。
可是他明知道二少爷对江陵、江陵对二少爷都不是男女之情。
打住,他睁大了眼睛,为自己的想法一惊。然后,他一双眼睛来回看了几眼江陵和傅笙,见两人笑嘻嘻的并没有什么异样,江陵且将那个匣子递给了夏言真道:“夏叔叔,你看看。”
夏言真看了一眼傅笙,傅笙亦是笑吟吟地说道:“我前几天数了一下,京城的房子、庄子、店铺大约有28处,所以我觉得,由夏大人和郑大人出手比较好。比市价略便宜些也无妨,反正从买来到现在已是涨了不少的。”江陵也连连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