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松已经出刀,几个大步冲出挡住他的退路,身后那人亦从正面长刀疾挥,险险从手的主人面上划过,手的主人原穿的斗篷,这一刀将斗篷挥落,斗篷下的脸却还是遮了半张,只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来。
身前身后两人两刀夹击,那人却似也不惧,只一旋身便欲从旁脱出,然而阿松和身后之人的双刀立即转换方向一前一侧齐齐转向朝他斩去。
江陵已被傅笙扶起身,两人互视一眼,冲向战团。
手的主人左手忽又抽出一把短刀,挥向左侧阿松斩来的刀,险之又险地挡住了阿松,右手长刀则挡住身后之人正面挥来的刀身。在他要借力后纵的同时,身后之人左手一拍腰间,亦抽出一把短刀,迅疾无比地脱手飞向手的主人左胸。
这一刀极其直接干脆,手的主人双手分别持刀一左一前挡住阿松和身后之人的刀已颇是吃力,身前毫无遮挡,只见短刀后发先至,这一刀断然无法避开。
死期将至,手的主人忽然面朝江陵方向露出一丝笑来,白日光亮,虽只一双眼睛露出的笑意,却仍然看得清清楚楚。江陵忍不住微微闭眼,只觉得刺眼至极。
短刀堪堪要碰到手的主人胸口,忽然被一物击中,铿然落地。
身后那人和阿松不禁微微一惊,手的主人即刻双手持刀用力挥出,趁机后纵,此时地上行人都已经滚的滚爬的爬逃得干干净净,他脚上功夫极好,后纵之势如飞鸟一般,四人疾追也始终差了些许,待得到了河边空地,他微微一笑,江陵心中警觉,叫道:“别追了!”
阿松和傅笙停下脚步,身后出刀之人却犹未停下,仍向那人疾冲而去。手的主人见江陵不再追来,便一个转身,飞快离去。
只见他身影飘渺,只几息间便只见小小背影,身后那人虽始终缀在其后,却渐渐地越拉越后。
江陵和傅笙相视,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只静静等候身后那人回来。
过了好一会儿才见那人返回,江陵唤了一声:“龙靖……”
一声未了,龙靖长刀疾出,挥向傅笙。
傅笙猝不及防之下连连后退,好在他和江陵发怔之际没有把手中的刀回鞘,此时匆忙之际持刀挡去,龙靖刀快如电,傅笙亦是挡得迅速,只闻得“当当当当……”之声不绝于耳,两人竟就这么恶斗了起来。
只是一个打一个挡,一时之间却也打了个旗鼓相当。
阿松愕然,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刀,又看了看江陵,江陵也是好一会儿没能反应过来,呆呆地看了一会儿才叫道:“住手!”
龙靖全然不听,出刀越来越快,竟似要将傅笙斩杀当场。傅笙本来只是格挡,见势不妙,又是无奈又是愕然,刀法也渐渐凌厉起来。两人纵跃缠斗,难分难解。
江陵叹了口气,不知如何是好,她虽有身手,却只能自保,腕上□□那是断断不能用来对付他们的。她转向阿松,阿松见她目光便明白她的意思,摇摇头道:“只能等他们自己罢手。”他的实力或者比这两人都好,但是刀剑无眼,且这两人竟是以命相博的样子,除非他的身手比他们高上一大截,否则凭他之力无法分开他们。
再看了片刻,江陵见他们出刀越发不容情面,龙靖刀势如风,傅笙全力相抗,不禁焦急无比,她心中隐隐知道龙靖为何向傅笙出手,想了想,和身便冲了过去,龙靖和傅笙的刀剑却是长了眼的,两人瞬间又离远了一丈,始终也不叫她靠近,却犹自恶斗不休。
江陵心中又是焦急又是气恼,如此再打下去难免有人要受伤,她咬了咬牙,转了两圈大叫道:“我叫你们不要打了!龙靖,你住手!那人是我阿娘!她是我阿娘!!她是我阿娘!!!”她叫得极其大声,最后一声“阿娘”几乎便破了音,如尖厉的哨声直刺人心。
龙靖的刀忽然慢了下来。
傅笙的刀也随之慢下来。
两人终于停下了手,垂刀而立,龙靖看着天空,傅笙看着江陵。
江陵冷冷地看着他们,过了片刻走向傅笙,傅笙的两只衣袖都已经破了一半,头发凌乱,衣裳下摆也被削去一大片,龙靖却神完气足。
其实龙靖心中是极其震惊的,傅笙的身手之好远远出乎他的意料,他自己知道自己的事,自幼便被母亲严格启蒙,不论是文治还是武功,毕竟他是要做王家人的,若是小时候不肯吃苦,将来便要吃极大的苦,母亲日日耳提面命,他从小就明白,因此极是用功。但是傅笙只怕也有他八成强的身手,一个养尊处优的豪商之子!
江陵轻声问傅笙:“你有没有受伤?”
傅笙笑着摇摇头:“不曾。龙少并未出全力。”
江陵松了口气。
傅笙转而向龙靖道:“我想我知道龙少为何暴怒,一时来不及解释,请龙少谅解。”
甚么叫翩翩浊世佳公子,这便是了。
龙靖看着江陵,又看看傅笙,然后垂下眼,看到了江陵拉住傅笙破损衣袖的手,再看到傅笙微微摇动的手,面上微微的笑意似是在说不要紧,我没事。
然后江陵瞪着他,无奈地叹了口气:“龙少,你身手好,也不能这般欺负人。”
龙少。
龙靖不知道心中是何滋味,只觉得心中一突,然后慢慢地沉了下去。他从来不知道自己还会有这种感觉,一种类似于天色灰了,不知所措的感觉。
然后,一句话都不想再说。
傅笙看着江陵,不赞同地摇了摇头。
江陵想了想,对龙靖说道:“对不住,你是关心我,我说错了,对不住。”她望着龙靖,诚诚恳恳地说道:“真的对不住,你刚才救了我,我却这般无礼。”
她说得诚诚恳恳,龙靖却一点儿也不想听,心中烦躁得很。
江陵同他解释:“她真的是我阿娘,但是她进江家另有所图。傅哥哥救她是因为……”
龙靖点点头,打断了她:“我明白。”他看着江陵的眼睛,江陵澄澈的双眼毫无遮掩地回望着他,正如他所明白的:我虽与她恩断义绝,但我也不能让她死在我手里。
傅笙阻止了他在她面前杀她。
意识到这一点,龙靖看了看傅笙,只觉得异常烦躁无趣。
江陵忽想起一事:“你的刀还在我那里,我们这就要回家了,你要同我们去取么?”
龙靖不想。他摇头道:“我不急,先放你那儿罢。”他抱一抱拳,道:“我有事先行一步。”
转身便大步走开。
江陵有些莫名其妙,眼睁睁看他快步走远,忽然想起一事,叫道:“龙靖!”
龙靖的脚步走得更快了,几乎是飞也似地匆匆离去。
傅笙若有所思,看了看江陵:“你是要问他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吗?”
江陵点点头:“嗯。也不知道他到京城有什么要事,我很担心。”龙靖的身份一旦暴露那是很危险的,可是他又是夜探诏狱,又是被追捕,又身怀成国公的短刀,那是偷来的吗?他要做什么?
而且她有一种感觉,龙靖的心情似乎很不好,否则他虽然是个爱闹腾的性格、虽然不乏冲动作祟却也不至于甚么也不问便冲傅笙出刀,他是龙靖,率领近十艘海盗船,手下这么多人管得妥妥贴贴,那可不是等闲能做到的。可刚才那般恶狠狠的,仿佛心中有一股恶气要出一样,刀刀不容情——他之前又不是没见过傅笙,自然知道傅笙是她朋友。
她也冲动了,她与龙靖这些年来往说话素无忌惮,所以适才出口便是抱怨,谢他救命反要后来才想到。
她望着龙靖消失的方向,叹了口气。
傅笙轻轻拍拍她的肩膀,她转过头看着傅笙,傅笙温和地笑笑,说:“先回去吧。”
阿松忽然在一旁说道:“我想起来了,这个女人就是那天晚上和我在院中缠斗的两人之一。”
江陵和傅笙怔了一怔,相视之下却又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想法。
来路是轻松愉快,回程却心事重重。
娥娘孤身出现,听她言下之意是要掳走江陵,那么那夜夜袭,目的也是要掳走江陵?江陵记得当夜两人进到她的卧房,一人是靠近她的床前用了手刀砍她,而非真刀;后来她和另一人在房内短暂缠斗时那人也似是都避开了她的要害。
在南京时明明是要杀她,到了京城却只是要掳走她。这是何故?
然而江陵嘴角露出一点笑意,那点笑意不知是苦涩还是什么。
很好,他们动了。迫不及待,大庭广众。
第286章 尚妃
大庭广众之下的袭击让夏言真都震惊了, 他们在怕什么?这么明显的忌惮似乎是不应该有的。与此同时江陵的安全就成了问题。
然而江陵并不打算就此躲在家里,这算什么?她不就是要让他们动起来才能找到线索吗?躲在家里让他们无法动手?那她做的一切都白搭了。
傅笙也无法说服她。傅笙说:“除了动武,他们还会有别的办法, 比如生意场上,比如找茬……”江陵笑着看着他,他也说不下去了, 她等于是为皇帝做事赚钱了,生意场上找茬这种还能有什么用!
威胁家人?断人取仕之途?江陵真的完全没有这方面的漏洞。
不过商议之下决定了现在江陵出门不仅有傅笙和阿松,还会有两个夏府护卫暗中跟随, 如此, 像那种靠近突袭的方法就行不通了, 若是想靠近江陵——习武之人与常人的步姿形动总有不同, 江陵避开这类人并不是很困难。
牛非难得地开了一句玩笑:“为了你一个人出门,所有人真是绞尽了脑汁。”
江陵哈哈大笑。
她最近心情的确不错。
几日前,她接到了林展云的信, 林展云已经到了京城了, 在陈知府的活动下以及他在翰林院的师长推荐下, 可能将任实职——翰林院没有庶吉士丁忧后复任的前例,因此他以后只能算是半出身于翰林院, 虽然无奈, 却也算是不错了。而那位推荐他的翰林院的师长与裕王侍讲侍读张居正关系甚好,张居正是徐阶门生,时任国子监司业。夏言真说,张居正便是戚继光在京城的最大后盾。当然,是夏言真说得直接, 一般来说都会说是张司业和戚将军早年相识一见如故,乃是挚友情谊。
因此江陵终于明白, 陈知府能够早了一步盖下当年林季明通倭之事,原来是这样事出有因。
江陵已经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了,只不过林展云的母亲陈氏下了贴子给江陵,江陵还是回了贴子婉言谢绝。如今的情势下还是不要有往来比较好。
如今江氏珠宝行一切都井井有条,江龙泰大部分时间都在店里,有他在,江陵就省了许多工夫。许多事都是三人商量着来,江龙泰和方东水经验老到,江陵则大江南北见得多,又年轻思路活跃,彼此都是海纳百川的性格,交流决议起来很是流畅。
这日她从江氏珠宝行出来,正要上马车,却感觉到一道目光盯着她,她循迹抬头望过去,一个相貌端正神情淡定的中年女子站在另一辆马车旁,见她望过来,目光也不曾稍离,仍然不移不动地看着她。
马车极是普通,马也只是普通的灰马,看不出端倪。
江陵马上记起来,是她,一个月前见过的那个嬷嬷,她说以后还会再见。
江陵立即朝她笑笑,眨了眨眼,用口型说道:“到时候再见了吗?”
中年女子泰然自若的面容有一点点裂开,似是没想到她这般活泼,随即点了点头,指了指自己的马车,又指了指她的马车,随后上车。
江陵垂目想了一瞬,便对车夫说道:“跟着前面那辆马车。”
傅笙已经看到了双方的交流,低声对车夫补充道:“不要跟得太近。”
前面的马车行进得不快不慢,江陵的马车远远地跟着也很是轻松,对方似乎也知道他们的忌惮,若是拐弯了还会停一会儿,等他们看得到了才提一点速度。
颇有点引诱的味道。
傅笙反而有些放心了。
两刻钟过去,中年女子的马车远远地停在了一座富丽堂皇的酒楼前,只见中年女子下了马车,马车径自驶走,她便进了酒楼。
傅笙和江陵相视,这座酒楼倒是可以放心,是傅笙友人所开,江陵随傅笙来吃过两回。
马车渐渐靠近酒楼,傅笙对阿松说:“我们进了哪个房间,你便到楼后房间正下方守着,夏家护卫一个守前门,一个守楼下。”
阿松点头。
酒楼门前,江陵和傅笙下了马车往楼里走去,酒楼掌柜却守在门前,一见到两人便笑道:“傅少爷和江少爷又来光顾小店了,幸甚。”随即低声道:“江少爷请进三楼如意间,傅少爷请另择雅间。”
两人一怔,掌柜笑道:“宴请江少爷的客人并非恶客。若是傅少爷不放心,也可以守在三楼隔间。”
傅笙与这掌柜也挺熟的,闻言便知掌柜认得客人,心里倒松了一松,转头看江陵,江陵点点头,她半点也不担心,笑道:“没事,我不怕。”边说边大步往楼上走去。
三楼是最清静的雅间,如意间在最里头,门紧紧关着,江陵敲了敲门。
门很快打开,站在门里的正是那中年女子,她此时倒规规矩矩施了一礼,道:“江姑娘请进。”
江陵笑一笑,毫不犹豫地从她身边走进去。
如意间江陵此前没有来过,只见宽敞通透一个大间,统无隔断,窗外蓝天白云极是开阔,一个女子素衣丽颜坐在窗边,转过头朝江陵一笑,明媚浓丽无匹。
江陵的目光惊艳一瞬,转而便将她全身上下看了一遍。
女子与她年纪差相仿佛,但是极其艳丽,而最难得的是艳丽中犹带天真娇憨。
江陵目光一转,定在她的胸口。
金丝玉珞极是精巧,垂挂在那里的是一块莹莹美玉,如此丽颜也遮不去美玉光辉,而美玉光辉也遮不住女子的浓桃艳李之容,只能交相映衬,彼此成全,都添上几分光彩。
江陵施礼道:“江陵见过尚娘娘。”
女子展颜一笑:“真聪明,可别行礼了,怪扰人的。”
江陵也笑了笑:“娘娘故意让民女认出来的,若这都认不出来,只怕娘娘起身便要走了。”
尚美人咯咯笑道:“阿玉说的不错,你果然有趣。”
江陵不禁回首,中年女子站得远远的,并未走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