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笙和四明眼睛一亮。
夏老夫人!
第290章 美人
夏言真顿了顿脚, 苦笑叹道:“其实我娘进宫也未必就能见到尚美人,她已经多年不曾进宫,宫里要见的人也都……”
只不过总要试上一试。
夏言真是请了假的, 夏侍郎和夏行方都去上衙了,夏府中只有老夫人、夏言真的夫人娟娘、夏言真的儿女以及夏行方的夫人子女。夏言真极少回府,之前因念哥儿受伤几乎每日来探, 却住在隔邻,念哥儿伤好些了,他又不大来了。因此今日他回夏府才没几息, 娟娘和儿女都知道了。
念哥儿伤势已经全好, 却终于被老夫人束缚在家, 不许他再出去混玩混闹。她说, 不肯听你父亲的话,那么既然住在郡主府,就得听我的。她一向不大管事, 儿孙自有儿孙福, 且娟娘对儿女宝贝得紧, 便由得娟娘教养,如今伸手, 是实在看不过去。
然而念哥儿却将老夫人的管教全算在江陵身上。便连娟娘也是如此, 她本来就不满夏言真为了一个朋友弃府离家,抛妻弃儿,如今又为这人的女儿如此对待爱子,简直气得不行。
女儿夏琳琅却又不同。娟娘爱儿女,却又和所有妇人一般, 觉得只有儿子才是终身所靠,才是最最要紧, 相形之下便会厚此薄彼。老夫人得知,心疼夏琳琅,时时会叫她过来玩耍,潜移默化之下因此她对父亲要多一些向往和留恋。
只是若要她舍了母兄跟父亲走,那也是不想的。她如今是郡主和侍郎的孙女,走出去不知多风光,她也亲见那些小官的女儿根本走不近她们这些人的圈子。
夫君和父亲回府,于情于理,娟娘和儿女都要紧着赶过去的。
只是在门外听到夏言真的话,又气了个倒仰。
“……此事只会是大事而非小事,陵姐儿不是个不懂事的孩子,若不是出了事,断不会两天一夜不见踪影亦无音讯。阿娘……”
娟娘心中气得很,在门外便恨声道:“你的眼里心里竟全是不相干的人!”
里面的声音静了下来,听得脚步声几步便到了门口,门帘哗啦一声打开,夏言真满面怒色出现在门口,也不看娟娘,只大声喝道:“人呢!让你们看着门不要让旁人进来,全当作耳旁风么!”
旁人?娟娘的眼都红了。
院子门口蹬蹬蹬跑过来两个侍女,正是适才挡了挡娟娘,却也觉夏言真回府娟娘带儿女赶来是正事,便没再坚持由着娟娘三人进来了。
老夫人亦出现在门口,一向淡淡的脸上也现出怒意,她冷冷地看着那两个侍女:“来人,这两人送去庄子里,不要再回府了。”
侍女们大惊失色,立刻跪下磕头,老夫人对着赶来的嬷嬷说道:“挑两个肯明白事理知道轻重的丫头替了她们。”
娟娘的心里的火还没发出来便熄了去,脸色一阵红一阵青,只觉得每句话都砸在她脸上,只能努力站稳,夏琳琅和念哥儿心中不忿,却也万不敢多说一句话。
老夫人看着娟娘:“若不是有紧要事,我这里也不会让侍女挡在院子口,你在府里这么些年了,怎么倒糊涂了?”
她的语气倒是嗔怪的多,娟娘却也听出来当中不满,只喏喏不敢辩解。
她心里始终倒还是记得这位婆婆是郡主,闯郡主的院子……
夏言真转向夏琳琅,语气微微转暖:“琳琅,你和你母亲兄长先回去,等有空了我来带你出去玩儿。”
夏琳琅咬着嘴唇:“你永远都不会有空!有空了你也只会陪着别人!”她转身便走。
娟娘看了一眼夏言真,拉了拉忿忿的念哥儿,也跟着匆匆离去。
夏言真听了女儿的话,心中微有怔忡,不知为何耳边似又响起江陵的笑声:“我也是女孩儿呀,要是我的阿爹敢这么着对待别人的女儿,敢对别人家女儿比对我好,我准保一年不理他!”嘴角不禁微露笑意,心里倒有微微的喜悦。
然而此时事关重要,他随即收敛心神,见周边再无旁人,低声将傅笙的话说了,然后说:“阿娘,我知道此事有些为难,只是……”
夏老夫人顿时转身回屋,一边走一边说:“我这便求见皇上,去拜见尚美人。”
夏言真心中一酸,夏老夫人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休想这么多,我儿向来不是这样的人。你一向通透明白,皇上是我舅父,尚美人虽小,名分上亦是我长辈,拜见便拜见了。你放心,皇上定会见我,而且会很高兴。” 夏言真一怔,旋即明白过来,心想果然是当局者迷。
如今朝廷纷议皇上对尚美人的纵容,皇上正为此很不愉快,然而多年不曾进宫的外甥女此时却突然进宫且求拜见尚美人,简直就等于公开说:我支持皇上,这是我们家务事。
且夏老夫人是夏侍郎的夫人,是夏言真的亲娘,夏言真是裕王府的人,如果想像力丰富一点就会想到其实支持皇帝的人还是蛮多蛮重要的。
老夫人虽然久不进宫,但是她到底是几乎在宫里长大的,而且嫁人生子后这么些年其实也从未放松过对朝堂的关注。她对皇帝的反应猜测得非常准备。
嘉靖帝亲自见了她,如小时候一般唤她,让她也叫他舅父——在他未登基前只是兴献王之子时她一直唤他小舅舅。
老夫人当然只拗不过时唤了一声便仍唤皇上,嘉靖倒真的略略想起了年轻时的事情来,老夫人一直不曾添乱、识时务懂分寸,他向来嘴上不提心里是极满意的。如今她又雪中送炭来了,当真是他亲大姐的女儿啊。
于是很快地老夫人便见到了尚美人。
嘉靖有事并未一起过来,派了大太监送老夫人坐车过去的。
尚美人见到夏老夫人便知道是出了点什么事。她先是谢了老夫人来看她,寒暄一番便问:“西苑景致极美,如今春深花盛,不如我陪郡主去走走看看景致?”
夏老夫人暗赞她聪慧,宫室内自是不便说话,若要摒退众人又太过诡异:你俩又非相识,竟有甚么私密话要说么?遂笑道:“多谢,只太劳动了。我一路过来便觉西苑与前大不相同,正想若是能细细一睹方好呢。”
尚美人亲扶着老夫人走,余者便远远跟在身后,老夫人其实并不知江陵与尚美人相见究竟说了什么,因江陵从酒楼出来神态极不平常,她不知究底,便只轻声叹道:“美人与皇上情深,又得居如此福地,当真福厚。我要沾沾美人福分,叫我家孙女日后也能得佳婿享安乐。”
尚美人咯咯地笑道:“能托生在郡主府上的女孩儿本就福厚得紧啦。”
老夫人摇摇头,长叹一声:“比其他女孩儿是要好得多,可比不得美人。” 尚美人好奇地问道:“郡主怎地叹气?似有心事呢。” 老夫人又叹一声:“说起其他女孩儿,便忽然想起故交的孩子,父母都不在了,想好好照顾她呢,又任性得紧,新近又不知道去了哪里,教人着急。”
尚美人一双秋水般的大眼睛看着老夫人,老夫人不动声色。
尚美人转过眼去,笑盈盈看着春光无限花草娇美,说道:“郡主当真慈爱,能得郡主这般忧虑关怀那也是极大的福气啊。”
老夫人见尚美人不接话题,只一径地带着她走,而后头的宫女们也跟得近了,便知不能再说什么,只与尚美人闲聊着花儿草儿,她见尚美人时时不经意流露出的娇憨明媚,笑声开朗,心中微微叹道:谁会不喜爱这样的女孩子呢?
她掩饰住心中的焦虑,尚美人若是不说,她是无法让她说的,只能再伺机挑起话题。
又走了片刻,尚美人忽停下了脚步,侧着头问身后的宫女:“我别是走岔了道儿罢?”
一个伶俐的大宫女上前笑道:“美人并未走错道儿,卢妃宫里的牡丹花,您可是最爱来看了,郡主难得来宫里,您想来是特意要带郡主来赏。”
尚美人一拍手掌,转头朝老夫人笑得开心:“对对,卢姐姐宫里的牡丹种得可好了,她本来想送我几株来着,牡丹不是怕移根嘛,我怕在我那里种不好,就老是跑来看。卢姐姐人可好了,也不嫌弃我。”
大宫女在身后掩唇笑,老夫人心中再愁,也不禁失笑。
第291章 意思
卢妃不在, 卢妃宫里的大宫女早得了吩咐,只要尚美人来看牡丹便请她进来,本来尚美人也是讲礼仪的, 牡丹什么时候不能看呢?卢妃不在就等她回来再看呗。
只是今日不一样,郡主都很多年没进过宫了,她便微微有些不好意思地进去了, 带着老夫人细细看了一遍,这是魏黄,这是姚紫……比旁人都清楚, 显见得来过不止一次, 是真的爱看花。
牡丹都是珍品, 极美。
可是夏老夫人心中焦虑愈盛, 因为她再也没能找到机会和尚美人单独相处,她频频看向尚美人,尚美人就当作甚么也没接收到似的, 一径娇憨地笑着, 又带她去了旁的胜景处赏景。
直到出宫。
她不肯说。
夏老夫人坐在回家的马车里心事重重。尚美人不肯说, 只能说明此事绝对不能说,否则她可以说明她们什么也没有说过。
出宫的时候已经有点晚了, 马车到家时适逢夏侍郎和夏行方也才下衙到家, 两人正诧异不爱出门的夏老夫人竟在外逗留到这么晚,便看到夏言真急匆匆地从老夫人的院子里迎了出来,看见夏侍郎父子二人只草草点了点头,便接过老夫人,低声问:“如何?”
夏老夫人叹了口气, 摇了摇头,亦低声说:“甚么话题也不接。”
夏言真捏紧了拳头, 却听到夏侍郎说道:“言真,你随我来,我有话问你。”
他语气缓和,夏老夫人微微诧异,看向夏侍郎,夏言真等了一天却是心焦如焚,想也不想便说:“我没有空,阿娘,你将整个过程都讲与我听听。”
夏侍郎闻言一怔,气了个倒仰,指着他道:“你……”
夏行方怒道:“阿爹好声好气与你说话,你这是什么态度?”
夏侍郎顺手便捞起靠在院子外的一根杆子,劈头盖脸朝夏言真抽过去:“既如此,你便给我滚出去,你既已从夏府破门而出,又回来作甚!夏府也再容不下你这等逆子!滚出去!”
他自从在九年前与夏言真大吵之后便再未这般动怒,夏言真回京城之后三番四次叫他回府,已是大折父亲的威严,之后他虽几次动怒仍是一再忍让,此时见夏言真一副全然无视自己的样子,虽然不是第一次见到,心中一下子忽然无名火起,只想着罢了罢了,既是怎么也哄不回他的心肠,就当没生这个儿子也罢。
老夫人与他多年夫妻自是瞬间明了他此时心思,她心中又有另一番计量,见状推了推夏言真:“你先走罢,她的确甚么也没有说,今日天晚了,明日我去你家再说。”
夏言真一时不防,被夏侍郎重重地打了几下,心知此时说甚么都怕是不行了,既然母亲也说真的什么也没打探到,便也只好先走为敬。
身后是父母的争执声,夏言真全是灰心。
江陵到底在哪里?
江陵此时在马背上。她昏迷不醒,被紧紧绑在一人身后,那人骑着一匹极是神骏的黑马在疾奔。黑马的前后有四匹同样神骏的健马,三匹马上也骑着人,另一匹却是无人,这一匹空着的马是用来给绑着江陵的那人换乘的。
她被这四人掳走已经快三天,而这三天不到的时间里她已经距离京城千里之遥。
他们白日休息,夜晚赶路,又因虽是五月初,早晚仍然风凉,便是半蒙着脸也半点也不招人注意。
他们一路向南,路途极是熟悉,休息、打尖、露宿熟极而流。途中交流亦极少。马匹神骏,也似走惯了这条路,速度极快,还有三天便能到达目的地了。
这四人此时才算松了口气,却仍然快马不停。
这夜奔驰到子时,四人停马休息时,江陵终于醒了过来。一如习惯,她并没有立刻睁开眼睛,而是等神智清醒过来,分辨出自己在哪里,是在家里睡醒的还是……,等一切都在脑中记得了,才慢慢睁开眼睛。
从回忆中回过神来,草丛中的虫鸣声便响了起来,有流水的声音,耳边的走动声也听得清晰了,马儿在喝水吃草,打喷鼻的声音也清晰无比。她躺在地上,眼睛一睁开便看到满天星斗。
然后她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这次药效过了不要再给她服药了,当心伤了身子,最要紧不要伤了脑子。”
另一个声音更是熟悉无比:“知道。等下把她手脚都绑上,省得捣乱。”
第一个熟悉的声音正是“官差”,他说道:“我想她不会想伤你性命。”
第二个熟悉的声音当然便是娥娘,不,应该是敏娘,她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冷笑:“你这是什么意思?”
“官差”无奈的声音:“敏娘,他二人都不在,你不必这般。”
敏娘的声音转为淡淡:“在与不在我都是这般。”
“官差”叹道:“你和她的关系,上头谁人不知,敏娘,以后你未必再有机会与她相处,你……”
敏娘打断了他:“我与她没有关系,你从此闭上嘴吧。”
江陵听到此处,似是觉得满天星斗都在一闪一闪眨着眼睛笑,心下也是觉得好笑,侧了侧头,“嗤”的一声也轻笑出声。
“官差”和敏娘齐齐转过头来,敏娘熟练地掏出药丸,“官差”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她:“不能再吃!”
江陵此时浑身酸软,便不勉强自己坐起来,仍然躺在那里,轻声道:“说得我好像很想和你有什么关系似的。不过你既生了我,这层关系不是说没有就能没有的,我很怕疼,并不想剔骨削肉的还给你。这可怎么办呢?”
敏娘淡淡地说:“等到了地方,你老老实实地就行了。”
“这句话的意思是,你承认你是我阿娘了?我老老实实便可以当作剔骨削肉了?”江陵微笑。
敏娘干脆利落地走过来,坐在江陵身旁,江陵转过头来,四目相对,她二人虽为母女,相貌却并非很像,只是此时眼神相似,神情相似,看上去竟然极为相像起来。
敏娘静静地看着她,江陵也静静地看着敏娘,两人都冷静而且淡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