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传——Jas
时间:2021-02-25 10:46:49

  他亲扶着江陵坐在一旁,唤人奉上茶水,又看着江陵喝了一口茶水,才说道:“戚大将军与张侍讲的书信里提到你,说及江家事,心甚遗憾。又提到你在福建孤身一人从无到有,创下偌大家业,又手刃寇敌,为恩人报仇。听得让人心中甚是激荡,又是难过。”
  他凝视着江陵:“因此我想见一见你,一则心中好奇是何等姑娘家小小年纪如此能耐,二则我与江兄也有过相谈饮酒之时,故人之女也当一见。可是见了你方才明白世上虽多奇事,却最好不要有这般奇事,平平安安才是福份。江陵,苦了你了。江兄在天上,不知该有多么不舍得。”
  江陵垂眼,微一哽咽:“多谢王爷关怀,江陵只是努力求存罢了,当不起王爷夸赞。”心中却一片雪亮,张居正是裕王侍讲侍读,已是天然同一派别,徐阶是张居正恩师,也是他推荐张居正进的裕王府,因此他一如既往地拥裕王,戚继光戚大将军在京中的后盾除了皇帝对抗倭的坚决,张居正是最强大的援护了。所以他不会有任何事瞒着张居正。
  因为抗倭将领多有奇将,然而这么几个月翻读各种邸报皇令下来,他们却少有善果,能像戚大将军那样一帆风顺,要什么有什么,基本上想干什么便能干什么的,几乎绝无仅有。
  那点缝隙里的光越发地亮了,因为那道缝隙变得大了。
  裕王又问及近况,得知江陵即将在京城和南京同时开张第五和第六家江氏珠宝行时,啧啧称奇,赞叹道:“果然是江兄的女儿,江兄当年也是大刀阔斧,行事大胆果断。”他微笑着说道:“尽管放开手,有甚事让人来找我便是。替一个小姑娘撑着腰我还是能够的。”
  江陵一怔,吃惊之下说不出话来,夏言真笑道:“还不谢过王爷。锦衣卫可是说过不帮你的。”
  江陵立即跪下磕了一个头,诚心诚意地说道:“多谢王爷厚情,江陵知道京城不易居亦不易行,已经想过日后会有多少为难处,王爷这一句话便是为我消去了大半愁难。多谢王爷。”
  裕王叹了口气:“自己快站起来罢,我都扶了你两次了,怪累的。”眼里却都是笑意。
  他微微想了一会,道:“我听一诺说,你还想开几家特产大店,直接从各地农户林户手中高价购货不必转手直接运到京城售卖?”
  江陵看了一眼夏言真,夏言真微微点头,她方低头道:“我是这样打算的。”
  裕王的眼神越发温和:“一个姑娘,一介商户,却能心系穷苦且付诸于行,当真难得。放胆去做吧,皇上和我都会很高兴的。”
  江陵看着他的眼神,心想,皇帝是不是会高兴她不知道,但是这位王爷是真的很高兴。
  一个月后。四月末。
  江南应该早就草长莺飞,一片浓绿,春意到了十分。京城却是初春的尾声,树木的新叶刚刚脱去嫩绿,鸟儿啼鸣,春花灿烂。
  夏言真家的几盆牡丹渐次盛开,芍药也结了花蕾。
  江氏珠宝行的装修已经到了尾声。江龙泰和方东水也已经从原先的东家那里完全脱身,两位东家都很友善,虽然惋惜大掌柜离开,但可能也都有了私交,就也听过他们对旧东家的感情,倒也能够理解。商人以和为贵,便大大方方地放手,且给了极厚的俸银,只是若有疑事还需得来找他们相问,这便是本分了。
  江陵在醉仙楼宴请他们,一席尽欢,彼此便算有了交情,古董与珠宝向不分家,江龙泰的东家与江陵相谈甚欢。
  有了江龙泰和方东水在店里坐镇,江陵便暂时把珠宝行的事抛开了手。
  这一个月,她把夏言真的书房翻了个遍,重点全在景王。  她不动声色,也问裕王,也问徐阶、张居正、高拱,似是对一切都很有兴趣,暗自抽丝剥茧。
  没有人看得出来。只有傅笙心中暗自忧虑,但他说不出忧虑什么,只是觉得有点心惊,似乎有事要发生。
 
 
第289章 失踪
  再过十天, 江陵和四明接到孙恒达从南京派人快马送来的消息,童家借来的商队风尘仆仆一路运送的珠宝等物已经到达南京,孙恒达留下了为南京店铺的部分之后, 已经着商队继续往京城来,再过三四天应该会到了。
  珠宝宝石和首饰等物不难携带,但是正因为货物价高又易携带, 路上的安全便非常难以保障,除了自家有商队的,一般都是故意扮成流浪人、乞儿、穷苦人、伤残人……各种各样, 随身携带长途奔泊。
  童家家主童新接到江陵的信后, 以最快的速度组了商队以帮助江陵将货物运送到京城, 并已经商定这支商队在以后的两年间将只为江陵服务。当然, 在商言商,江陵和童家是有协议的。童家和江陵虽然都重情义,然而情义是靠积累的, 而不是用来消磨的, 而童家和江陵都很清楚地知道明白这个事实, 在尽可能地给对方优惠的同时,坦然接受互惠互用的条件。
  同时三水和林家宝那边尽快组建商队人手, 有一个便跟一个, 有两个便跟两个,都跟着童家商队走商运货,两年下来也便能独自应付了。
  这次便有两个江陵和四明认识的福建商队的人手,他们刚好送货到衢州,便被林家宝派了过来, 作为第一批练手的。
  这其实很符合江陵的想法:福建那边的山货特产是江陵头一批要在京城开的特产店主打,自然有熟悉福建的人手更合适, 如何存放如何摆设如何使用,是需要有人熟知的,总不能事事都由江陵四明去安排,再说四明最多年内便要回去浙江。
  可是江陵并没有能见到这两个人。同时她也没有见到童家商队的所有人。
  因为她不见了。
  在童家商队到达京城,所有人都有条不紊地却也是忙乱地安排一应事物时,因为安排的总指挥是江龙泰江掌柜,所以等大家要找江陵时,发现江陵不见了。
  问了一圈,所有人都面面相觑,你以为我见过,我以为你见过,结果这一天谁也没见过她。
  而且阿松也不见了。
  这是不正常的。商队到达,江陵是绝对不会不出面招待的,因为童家是她的最大最好的伙伴,在福建最艰难的时候,童佩只凭着她一封信便千里赴闽,与她共商大计,要不是有童佩和他背后的童家支持,江陵不可能起来得这么快。
  这次也是如此。若不是童家家主童新坐言起行,动作迅速,江氏珠宝行在京城和南京的店铺不可能开得这么快。
  可是江陵的的确确不见了。店里没有,家里没有。
  傅笙立郎着人去傅家宅子看看,这是抱着万一的希望,可是他心里也清楚这希望有多渺茫。想了一回,他起身骑马回夏家查看。
  夏家当然还是没有人。傅笙便细细问了阿缇,阿缇见有人来问过看过之后,又见傅笙亲自回来询问,心中隐隐觉得出了问题,细细回想了一番,发现她这半日多竟然也没见过江陵!  但是这才是下午,也不是不正常,江陵经常会早起到外头吃各式早食,说是尝百味,有条件的时候她是很讲究吃的,也从来不放弃尝试的机会,大家也早都习惯了。吃完早食她有时会回家,有时会直接出去转一圈,便算这些日子来她在书房呆得时间多,也并非不如此。
  阿缇很忙,家里多了这许多人,江陵店里又多了许多伙计,没有人帮衬,阿缇自然要多加关心。反正江陵出去有人跟着,常常也会告诉门房或者告诉她或者碰到谁就跟谁说一声大概去哪里。
  直到了晚上,她自然会回来。在夏家晚上才是大家聚在一起的时间。
  傅笙心里极是不安,他也并非天天与江陵在一起,但是阿松这些天是寸步不离江陵的,阿松呢?
  好在阿松一起不见了,似乎要好一些。傅笙只得这么安慰自己,却总按捺不住心焦,他去江陵的住房查看。
  江陵的闺房很简素,她似乎习惯了随时便要离开的生活,只有一些必须的衣物和用品,在京城添置的东西极少,首饰珠宝更是只有两三件,因为有时要扮回女妆所用。另有一些是阿缇为她添置的,但是夏言真回京也不过一年多,备置的东西也不多,江陵不大喜欢繁杂,阿缇便只是尽量把给她用的东西置办得贵些好些精致些。因此傅笙很容易便分辨出哪些是江陵的,哪些是夏家的。
  傅笙恪守礼仪,基本没有到过江陵的闺房,虽然他客居夏家,东西也是尽可能的少,可是看着江陵的简素,不禁怔了好一会儿。他脑子里想起江陵幼时曾住的闺房、玩耍的院子,应有尽有,金碧辉煌也不为过,如今……
  他摇摇头,将这些都很快摇出脑海,没什么可伤心的,这些将来她还会有的。他查看着江陵的器物。
  牛非也已闻讯而来,她一路跟随江陵,又同是女子,自然更熟习她的生活习惯,她和傅笙一起查看了一会儿,说道:“没什么异常,她平素出去也是只带着袖弩。”银子没少,金子没少,甚么都和平常一样。
  可是江陵今天明知商队进城,不出现在店铺便是不正常的。又或者是在外头时出现了什么突发事件?
  其他人心中也是这么想的,只是都不肯诉诸于口,只各自不安,绞尽脑汁想着江陵说过什么,可能去哪里,纷纷寻找。只有四明是唯一和商队熟识的人,他最近一段时间也都没有和江陵在一起,多是跟着江龙泰学习——江陵在夏家书房的时间多。于是今日他只得留下来和江龙泰方东水一起招待商队。
  只有傅笙心急如焚,他想到了他的预感,不愿意相信他最不想发生的事情发生了。他骑了马在各处江陵可能去的地方查找寻找。
  这一个多月来傅笙不知多少次旁敲侧击也好,直接询问也好,暗自观察也好,都没有办法从江陵口中得到答案,她只一径浅笑盈盈:“没甚么事呀,傅哥哥你到底在想些什么?我真没什么事。”她看上去是没什么事了,那日从酒楼出来她在马车上完全不自禁的无法掩饰的反应和表现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傅笙不相信,他去酒楼那里打探,酒楼掌柜当然不肯说,但是酒楼的老板是傅笙的朋友,自然便会说一些旁人不知的笑话,比如他家掌柜平素绝不喝酒,但事实极爱酒,掌柜娘子管得紧,可是若是他不开心或是夫妻间有什么不愉快,掌柜娘子便会哄他喝酒,掌柜的呀,有一个习惯,喝了酒便会陶陶然,再不好的心情都会抛诸九霄云外,变得笑眯眯的满面笑容,再喝多了就什么话都会说了。所以掌柜娘子通常适可而止,夫妻关系好得蜜里调油。傅笙友人还笑话掌柜的说:当真夫纲不振。
  傅笙便借了掌柜娘子的计,不过多给了些好酒,然后他什么都知道了。
  宫里的贵人,极贵。可是贵人怎么会出宫?马上要回宫了呗。
  呼之欲出。
  他并不知道他在南京那一场冤狱江陵是走了谁的门路,江陵始终没有提及,他也不便相问。因为江陵什么都会与他说,唯有此事不说,自然有她的理由。他信她,他更知道有些事是当真不能说,便算他嘴紧,再不告诉人,可是江陵若是答应过人,那就绝对不能违约。
  同样,尚美人来见江陵所为何事,他虽想知道,因为江陵的反应太可怕。可是,来的人是尚美人这件事,只怕不能为人所知。
  傅笙只是暗中忧虑和心惊。
  商队安置好了,货物也安放好了,时间到了酉时了,夏言真早就回府,他一回府便听到说江陵一日不曾出现在任何人面前的事情,心中惊怒交集,见所有人都已经派出去寻找,便亲至顺天府探问有没有什么无头案子,并报了案。
  顺天府的捕头衙役这一日很闲,甚么事也没有。
  酉末,戌时,戌末,亥时,亥末,子时,丑时,寅时,卯时……
  江陵始终没有回来,也没有消息传来,阿松也没有出现。
  这一夜,能派出去找人的都派出去了,因为宵禁,众人在城外的在城外,在城内的在城内,俱都一夜未眠。
  夏言真心中焦虑无比,和众人一起想到前几次的袭击,只觉得心头越来越凉。
  次日天还未亮透,夏言真便去了裕王府,裕王还未起床便得知此事,亦是大惊,夏言真道:“惊扰王爷了,万望王爷许我假期,我要亲自去寻江陵。”裕王自然无有不肯,亦道:“你放心去吧,顺天府这里我会派人盯着。”
  这正是夏言真的希望,闻言深施一礼:“多谢王爷。”
  在第二日上午江陵亦不知踪影,而顺天府也传来了京城内外在这一天半时间内并无斗殴事件和没有江陵踪影的消息。
  众人同时冒出的念头是:掳掠!  一则江陵在京城的两次遇袭俱是毫发未伤;二则第二次遇袭时有人听到对方说了一句“你最好随我走”;三则江陵与阿松在一起,若是被害,断然不可能毫无动静。
  但是他们也不是肯束手就擒的人。
  何故?
  最重要的是,对方是谁,若真是掳掠,又带去了哪里?
  关于何故,四明慢慢地说:“若是其中一人被不小心抓住,另一个人怕只能束手就擒。”
  至于如何被抓住,傅笙和四明相视,其实有很多方法,如江陵的袖弩便是一种。
  关于带去了哪里,傅笙脱口而出:“要问尚美人!”
  他的疑惑正在这里。
  江陵擅掩饰,但那日她用尽全身力气和头脑都无法克制和掩饰,如果说有不寻常的地方,傅笙只有这一点。旁人却一点都没有,因为江陵太正常了。
  此时在场的人只有夏言真、四明、傅笙。
  夏言真大吃一惊:“与尚美人有甚么相干?”
  傅笙再不犹豫,把那一日的事情详细道来。
  四明听到一半便气急败坏一拳打过去:“你昨日为甚么不说!你为甚么不早说!”
  傅笙被他重重一拳打在脸上,嘴角一抹血,他也不觉疼痛,低声道:“我本想说的,可是此事非同小可,陵姐儿一直不说,我怕若是她好好地回来了,反坏了她的事。”他亦是后悔之至,若是,若是他昨日一早便说了,是不是会……
  夏言真阻挡住四明气怒之下又要打过去的拳头,冷静地说道:“说不说都是一样。他现在说了,我们能做什么?去皇宫中质问尚美人?谁进得去?就算进得去皇宫,谁能见尚美人?就算见了,尚美人说她甚么也不知道,又能如何?再说,这一月来朝廷纷议尚美人回宫一事,皇上很是厌烦,谁要是再将不好的事和尚美人牵扯上,只怕适得其反。”
  傅笙和四明异口同声地说道:“那怎么办?难道就算了?”
  不,绝不能算。
  夏言真起身回房,换了外出的衣裳出来,一边匆匆吩咐备马,一边说道:“你们继续想办法寻找,京城城外通往外地的几条大路一直找下去。城内也要留一些人找。我回夏府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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