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成功了,果然。她就知道,这个小姑娘想做的事就没有不成的,她会仔细计算,再三复核,最后决定步骤安排,每一个细节都不会放过。她相信她,她也相信她,所以她把药给了她。
当年她用这药不知不觉地让她那个恶毒贪财、以毒打自己为乐趣的丈夫归了西,便连自己的父亲、府□□医也诊不出原由来,这一个多月再行精心改良,当无破绽。
只是这一行却不是只有药就行的,只要略有不慎,下药不成,反而性命有忧。正是江陵所说,十分之一的机会。但是她告诉牛非:十分之一的机会对她来说已经很大,因为她会把它变成十分之九。
牛非理解她,就像她当时虽然觉得药杀丈夫而不被发现的把握很大,可是只要做过便有痕迹,她也担心过被发现然后被捕被斩,可是只要有一成机会她也不会放弃,因为不这么做他便不会放过自己,而这世道就没有肯为女子说话的地方。所以,她没有劝阻江陵。她知道劝阻没有用,她能做的就是尽她的全力帮助她。
那药的确是药,并非是毒。对于身体虚弱之极患有心疾的人来说,能振奋心神,提升生机,只要少量慢服,配以其它治疗,便能让人缓缓好转,就算不能好转,也能延人性命。
可是药,向来便是双刃剑,于一人是良药,于他人便是□□。因此它对于肥胖且喜食甘美的人来说,心脏本来便已经不堪其负,再食此药,慢慢地便能令其心疾加重,骤发而死。
五月中,暖风如薰,江陵、夏言真、傅笙坐在园子里,听江陵缓缓说来。
她与卢维之交谈、与景王交谈,那些内容俱非目的,她当然知道景王不会听她那些话,就算她说得很有道理,景王也不会听她,他不会这么蠢,一个从小在宫廷长大,想要继承皇位的王爷,怎么可能这么蠢?但是她仍然要精心设计那些言辞,一环一环,让他们感觉到她很努力也很聪明地要想尽办法让他们按她说的去做,以达到自己的目的。
然后她会失败,可是她就算失败震惊也不会妥协,这样的表演才会让他们信服。
他们会嘲笑她的天真和自以为是,然后他们就会忽略掉其他的事情。
比如她会伺机引得景王失态,她问了一句:敏娘是你的姬妾还是卢维之的姬妾。
敏娘是她的亲娘,她这般问,景王当然会觉得她既可怜又可笑,然后也会觉得被冒犯到,有可能会拍案而起,有可能会失笑。而他做了一件令江陵心花怒放的事情,他被茶水呛到了,且呛得很厉害。
当然如果这些都不会发生,江陵还会伺机另找机会。
她为景王递巾帕,扶起茶壶,在那一瞬间,巾帕上已撒上药粉,茶壶里已经放入药丸。
药粉和药丸,就是她腕上佛珠串当中的几粒,只要捏碎了就行。
佛珠串是她幼时所戴,如今她已成年,若是当年的佛珠串早已戴不进去,加几粒佛珠便很正常,敏娘却再也不会细心到这个地步。
而龙首清水香香味悠远若有若无,极是名贵,但其中的龙涎香其实也不适合肥胖的人。江陵几次靠近香炉,药丸也早已扔进香炉,溶于香液当中,龙首清水香名贵,侍女只会擦洗香炉,却不会倒去残液,只会往里添加。
扔进龙首清水香香炉的药丸是药效最强的一种,因为香味飘荡,景王虽爱却吸入不会很多,所以要加强药效。
景王服下的药,经牛非精心研制,药效会缓缓散发,散于全身,集于心脉。
最最关键的一点是。
江陵看着夏言真:“皇帝近一年身体不甚康健,虽然他一向不大见朝臣,但是极少数的人应该是知道的。而卢靖妃虽非宠妃,却也一直在西苑居住,她是皇帝自小跟随的妃子,曾经深受宠爱,为人又聪明善结交,猜出皇帝身体不佳是太自然的事情了。卢靖妃知道了,景王当然也会知道。所以他就说他病了,要回京城治病。”皇帝身体不好,景王要想继位,怎么能呆在封地?
这是几个月前的邸报上便有写的,说景王患病。而在一个月前,则说景王病得不轻。
景王当然是装病,但是他也的确有病,只是病得比较轻。
肥胖的人,最易生的病便是心疾。江陵与牛非研究过,邸报虽写得隐晦,却也能感觉得景王有可能便是心脏偶尔会有不适。
那就正正好。
夏言真缓缓看了一眼江陵,又看了一眼牛非院子的方向,江陵装作什么也没看到,夏言真微微一笑,没有问江陵药从何来。
“最后一粒药,我交给了内应。”
夏言真和傅笙心知肚明那位内应是谁,虽不知道那人如何被江陵说服,却知道江陵在南京重创,若非那人,早已丧命。那人一直对江陵散发出的善意,必有原由,而他与江陵的亲娘一直在一起,也必有原由。
江陵见他们不问,便笑道:“他其实是我的表舅舅,敏娘的表哥。他们自幼家变,年纪很小就进了养济堂,卢维之喜欢在养济堂施善行,将看中的收养回家,实际上是从小养成死士。他和敏娘因为不肯分开便被一起收养,但是进了卢府之后就分开了。后来……”
后来几年后再一起做任务,敏娘已经变了一个人。
在江陵三天后再去卢家别庄时,“官差”答应了她。
如果那天夜里不是那个不怀好意的不速之客出现,“官差”将会出现,他会想办法引走守卫,然后把她放出来,为了避免引起怀疑,江陵要求他放出自己之后便立刻回去,只需把路线画给自己,藏好角爪和乔妆所需物品即可。还有那两匹马。
“他不知道我要杀景王,没有人知道。”
但是当她把那粒药交给“官差”时,“官差”便知道了,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她已经给景王下过药了,“官差”已经无法脱身。
江陵笑了笑:“他会在适当的时机,把这粒药给景王吃下去,那么,那天便是景王的死期。”
突发心疾,无药可救。
因为不是毒,所以查不出来,只会认为是突发。毕竟他平时心脏也会偶有不适,肥胖之人的常见病。
因为那粒药的药效也不强烈,只是追加,在茶壶里和巾帕上的药进入景王身体之后,加上天天龙首清水香的熏陶,心疾不知不觉间逐渐加重,最后那粒药不过是骆驼背上的稻草罢了。
京城这边更加无人怀疑,景王报病是几个月前便报了,一个月前又说病得重了,那么忽然病死也并不突兀。
江陵看着夏言真,轻声说道:“夏叔叔,我问过我那位表舅舅,李大平是谁的手下。他说他也不是很清楚,请夏叔叔去查一下阿缇姐姐家那桩案子的由头,那个人,隐在这桩案子的后面。”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卷快要结束了。
第306章 开业
翌日, 是江氏珠宝行在京城的铺子隆重开业的日子。
江陵锦衣玉妆,以本来面目站在珠宝行大门口,头上的宝冠上珠宝闪闪, 至少有三颗宝石乃是极品,胸佩一枚浓郁纯正明亮的红色碧玺,腕上垂落下来的是一对完美无暇的和阗白玉, 衬着她的雪白双手,也不知哪一个更晶莹润白。衫裙色彩却略为简素,只在袖口做了金绣, 与白玉相交映辉, 引人瞩目。
她人本已极是美貌, 这般妆扮之下更是熠熠生辉、光芒四射, 可站在多年掌柜江龙泰和方龙水中间却毫不逊色,便是围观路人看过去,也全然不会认为她是谁家娇女, 见她含笑顾盼之间流露出来的大方自如, 只想着这是谁?
这是江氏珠宝行的后人, 十年前江氏珠宝行全家意外火灾而没,全靠她力挽狂澜, 重开江氏珠宝行。
人群中有人这么说着, 渐渐传开,有人信,有人不信,抬眼望过去,见她一双眼睛扫过来, 似是把谁都看在了眼里,那被看到的人在一瞬间第一感觉竟不是她的美貌, 而是她的气势。
淡定、冷静、杀伐决断。
四明站在江龙泰的身旁,阿松站在江陵的身后,偌多的伙计们分别在店里店外侍立的侍立,迎客的迎客。
开业致喜的鞭炮声不绝于耳,锣鼓唢呐、舞狮舞龙热闹不休,喜气盈门。
上门贺喜的宾客亦是络绎不绝,首先便是旧店铺原来的主人宋老板,然后是他引荐而来的几位徽州商人,江陵站在江龙泰身旁微笑握拳,那几位早已知道江陵身份,丝毫没有轻视,郑重地贺喜,相谈甚欢。
紧接着,临街的各家店老板俱都来贺。
再接下来,是江龙泰和方龙水的旧东家、旧朋友,一连串地朗声大笑,恭喜之声不绝于耳,便是连鞭炮声也压了过去似的。
于是舞狮舞龙更加努力殷勤,纵跃得比平时更高,锣鼓愈打愈响、唢呐愈吹愈响,整条街的热闹全聚在了此处。
之后是傅笙、傅笙的生意伙伴和朋友们。
夏言真和郑泉年早就来了,他们站在街对面看着这一番偌大的热闹,周围是挨挨挤挤的人群,喝彩声、喧闹声,仿佛都在耳边盘旋而过,两人只是默默不语。
红色的狮子登上了梯阶,一步一步往上,猛然一个回旋,巧妙地拉动了店门正中的匾额上的红布,众声俱寂,连锣鼓唢呐都静了一瞬,红布飘然而落。
江氏珠宝行。
金黄色的五个字,端凝又不失飘逸,与十年前的一模一样。
夏言真的眼眶猛地一热,心头热潮涌将上来,他仰着头,定定地看着那五个字,耳边的喧闹声、喝彩声、唢呐声、锣鼓声又复炸然响起,他似乎全都没有再听见,眼里只有那五个字,像十年前一样。
多少年了,他经常会走过这五个字底下,江宣在的时候来得多些,江宣不在的时候来得少些。从小来得习惯了,从犹带稚嫩的“宣哥”到玩世不恭的“江兄”,来来去去不知叫了多少次,从来也没有想过会有一天这面匾额会被摘下来,这里面再也没有他视为知己、兄长的人。他再不能自由出入,再不能唤着“宣哥”笑嘻嘻地跨进店门。
从此,再也不能。
他把匾额抱回了家,不是因为想着会有重新开张的可能,他只是绝望地想保留着江宣的最后的一点东西。因为这是江宣写的字,而江家大火,江宣已经没有东西再留下来了。
可是他再也没有想到,老天有眼,江宣的女儿、坚韧的江陵,她出现了。
“宣哥,”夏言真强行吞下喉间发硬的东西,衣袖举起,抹去眼角的泪滴,在心里默默地说,“谢谢你,还留下了陵姐儿,你放心,我会一辈子为你看着她。”
他转头看了一眼郑泉年,看到郑泉年也是定定地看着匾额,双目晶莹。
锣鼓未歇、舞龙未歇、烟花未歇。
一辆马车在人群让出来的道路中慢慢驶近,那辆马车是牛轮车,红盖、红檐、红帏。
郡主品级的马车。
夏言真和郑泉年相视一眼,立即往前走去,人群太挤,等他们走到前面,夏老夫人已经由两个侍女扶着下了马车,正仰头看着那个匾额,吃惊的人群静了一下来,便连锣鼓手唢呐手也惊得停下了吹打,江陵早已经几步跨到跟前,接替了其中一个侍女扶着老夫人,又是歉疚又是高兴,她摇着头说道:“老夫人,您……”
夏老夫人呵呵地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说道:“这样的喜日子,我是无论如何也要来的。为着宣哥儿,也为着你。”江陵呆了一呆,喉间一哽,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也不想说了。
店铺大门口,夏老夫人和江龙泰等人一一打了招呼,随从奉上了贺礼,却是一架极是华丽贵重的红珊瑚盆景,高度足有半人,色泽极是纯正明亮,价值难估。江陵怔住,正要推让,老夫人朝她摇摇头,一副不欲听她多言的模样。
江陵便闭上了嘴,直把夏老夫人从大门口扶进了后院,进了后院老夫人便把胳膊从江陵手里抽了出来,含笑道:“今日是你家的好日子,送我到这里便可以了,你快出去招待,可别怠慢了客人。快去快去。”
江陵一笑,也不再客气,点点头,转身离去。
店门口的热闹则更添一筹,郡主的马车驶走了,众人还在啧啧赞叹,几个小儿跟着马车后头追着玩。锣鼓唢呐的声音几乎要声震屋瓦,烟花鞭炮燃放得更密集了,几乎没有人能听清边上的人在说什么。京城中人什么大场面没有见过呢?可是当今郡主亲自前来贺喜一个商铺开张的事情从来也没有发生过,而这位郡主还是皇帝唯一的外甥女,是当今侍郎的妻子,据说皇帝可喜欢她啦。
这可是太隆重的一场开业礼了,众人几乎都与有荣焉。
江陵顾不得这许多,因为夏言真和郑泉年也站在了门口和他们一起迎宾。
傅笙则在店铺里面招呼客人。
她笑着,迎了出去。
嘉靖帝在当天便听到了江氏珠宝行开业的热闹状况,他漫不经心地听着,权当是解乏,当听到说夏老夫人也去了的时候,不禁笑道:“朕这位外甥女自小便是这般的脾气,可惜母后将她低嫁了,不过好在一诺倒是和她很是相像,她也不致寂寞。”
朱希孝低头道:“夏审理和郑泉年也在店铺为她迎宾。”
嘉靖帝更是毫不在意:“大明律官员四品以上不可行商,他们两人又不在其例,亲自行商都使得,给人迎个宾算得什么。”
朱希孝自然知道无妨,且别说夏言真和郑泉年不在四品以上,就是在四品以上了,自己不行商,为人站个门也迎个客没有哪里不合规矩的,就算不合规矩,他心下笑笑,这产业可是有一半是皇帝的,皇上才不会计较呢。
夏老夫人则一向极识大体,一来从不给嘉靖帝添麻烦,二来此次如此聪明,迎合了嘉靖帝的心思,且与尚美人相见甚欢,在外头也曾赞尚美人年纪虽幼却大方识礼,皇上可开心得很,最近在说要晋尚美人为妃呢。
所以夏老夫人做什么皇上就更不会计较了。听他适才的口气,似乎还甚是欣赏呢。
嘉靖帝却又问朱希孝:“前些日子我仿佛听说江宣这个女儿不见了?那是什么意思?”
朱希孝回道:“皇上知道,她在南京和京城曾经几度遇险,这次据说也是被掳了,不过消息报得快,还未来得及出得城门,一直藏在京城里,被夏审理派人找了几日终于找到了。”
嘉靖帝皱了皱眉:“TA那些手下这么不得用吗?”
也不知道这个TA是“他”还是“她”,朱希孝不敢多话,嘉靖帝自己也摇了摇头:“要真能成事,我还高看几眼,总不成大体。”
作者有话要说: 又是连更五天的节奏。嘿嘿嘿嘿。
第307章 骤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