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传——Jas
时间:2021-02-25 10:46:49

  四明就更简单了,他直接说:想在二少爷这里占个第一,那可不容易,别说有三水哥你在,以后二少爷身边要带要跟的人还多着呢,世上能人这般多,我尽自己的力便行啦,二少爷还能亏待我?
  是以林展鹏院子里五个人根本就不关心外间人说些什么,关了院门来嘻嘻哈哈,照旧和睦。
  那日林展鹏带了三水四明出去,江陵自行留在书房里读册子,那五本册子越到后来的越厚,有了些比较鲜见的宝石鉴别,江陵倒不是没见过,江宣家的宝石岂是常人能比,只是她背一本,便要把之前的几本重新全部温习一遍才行,速度就慢了下来。
  背着背着,忽听得正院里闹了起来。
  正院与两边的院子是隔了两层厢房和回廊的,江陵在林展鹏的书房里读书,书房当然是靠近花园子一侧,更隔了正房和一片宽大的院子,那边的声响一般是听不大见的,可是这天却十分喧嚷。江陵不禁侧耳听了听,是一个女子尖厉的叫骂声和众多纷纷乱乱的推攘和劝阻声。
  当日林忠明出事那几天江陵是不在的,她来林宅方才不到十天,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听了几句便不听了,仍埋头看手上的册子,却见书房窗外双宁小步跑了过来,隔着窗轻声与她说:“别怕,这是二房太太。”
  二房老爷林志明被大房太太陈氏报官拿到知府牢狱里的事情江陵却是早在林记珠宝铺子里便听说了的,稍微一想便恍然了。二房老爷被拿到牢狱里,二房太太自然不肯罢休,要找始作佣者来闹。
  这次二房吕氏的气势非同寻常,她一边高声哭骂着一边举着剪刀以一种势不可挡的气势往里冲,身后跟着一群丫头媳妇亦是齐刷刷地一起冲过来。
  正院守院门的丫头婆子们见她拿着剪子一脸悍意,心知仆人若是被主人扎伤扎死那真是无处可说,便算是事后要被责罚也闪躲着不敢阻挡得狠了,几下里推攘之下,让她终于得以冲进了正房的院子里。
  彼时林忠明正吃了早食,陈氏在用热巾给他擦脸和嘴。
  吕氏既冲进了门,便无人挡得住了,她快步向前,几乎都要冲进卧房门口了。然而巧的是林忠明的长随正好有事禀报,候在卧房门外等林忠明吃完早饭。跟随林忠明的长随心腹都是惯了跟着他走南闯北的,身手比较常人要更加矫健不说,有的更学过些拳脚,一路上好护着主人。偏巧这个长随就是那些个学过拳脚的当中一个,他见是一个衣着华丽的妇人气势汹汹地带着一群丫头媳妇冲过来,本来不敢理会,这到底也是主母,但转身待避开时一眼瞥见她手中的剪子,想到卧室里只有卧床不能动弹的林忠明和陈氏,虽不知到底是怎么回事,却也不敢大意了,闪身靠近,至少也得把剪子夺了下来才行。
  吕氏见是一个健壮男人近身,倒也不惧,仍是一脸戾色,想着内外有别,外男哪敢碰她,只不过吓吓自己罢了,自己可不能就这般被吓住了。却意外地发现这男人并不避让,一怔之下,手腕处隔着衣袖被几个坚硬的手指一拧,痛呼一声,手中的剪子便脱了手。
  剪子既脱了手,院子里的婆子们便一涌而上,把她身后跟着的丫头媳妇隔开,簇拥着叫骂不止的她往院门外带了出去。
  其中一个年纪略大的婆子大概本来便有些面子,叹了一句:“二太太也莫要总难为我们下人,这般作为除了失了面子还能如何。”
  吕氏见又被赶出了陈氏院子,愤怒难当,见她多嘴,反手便是一个耳光:“我便是失了势失了面子也是二房主母,轮不到你一个老奴才多嘴!”
  她自也知道陈氏经了这次之后定是会有防备,再想要这般闯进去便更难了。心下又急又怕又恨,咬咬牙,转头便冲了回去,众人见她来得急去得也急,后面跟着的一群丫头媳妇似无头苍蝇一般也跟着忽拉拉跑了开去,都又是好笑又是松了口气,吕氏从前几次也是这样,闹了半天见根本无法闯进陈氏院子、到不了陈氏面前,便也就气哼哼地回自家院子里去了。只是这次又多了个手段。一时纷纷安慰那被打了耳光的婆子,也有人去了陈氏那里回话。
  陈氏和林忠明听着院子里外的喧闹声停息,陈氏慢慢走到房门外看了一阵,得了仆妇回话,又交代了几句,方走回来。这边林忠明的长随也禀完了事情,林忠明吩咐完毕后让他退了出去。
  夫妻两人默然半晌,林忠明叹了口气,陈氏方发现手中一直拿着那块早已凉了的脸巾,她慢慢将脸巾放进水盆子里,叫丫头把水盆和脸巾收走。
  房间里人都走空了,陈氏方才说道:“我知道,林志明是你二弟,他虽对你并无兄弟之情,你心中却仍是当他作弟弟。他如今害你如此,你心中自是不会不恨不恼。可是时日已久,你心中这份恨恼怕是已经淡了,你们……到底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对不对?我知道你的心思,反正你也这样子了,事既已不可挽回,何必再将兄弟折进去?做生意嘛,既然亏损了,便要将损失降到最低。你此时定是这般想的对不对?”
  陈氏讽刺地笑了笑。林忠明知道陈氏嘴里从来不肯提起“生意”二字,这是气得狠了,一时却也不知该如何回应。他早已习惯陈氏对商事的回避,然除此之外,他也得承认陈氏实算得上是贤妻,家事井井有条,长子教导得出色优秀,他受伤后这段日子温婉体贴,不肯假手于别人亲自极力照料,他心里是妥贴温暖的。
  陈氏见他不语,倒也不恼,只是徐徐说道:“可是忠明,你忘了鹏儿,他不止害你如此,他还害了鹏儿。你难道忘了吗?鹏儿……他也是想进学的,他那么喜欢、那么盼着进学,这一年多来他这般神采飞扬,你忘了吗?你没有看到吗?师长先生们都说鹏儿天资不下于云儿,那些赞赏夸奖,你也忘了吗?你没有听到吗?可是……可是如今他……他这一生便只能如此了。他本来可以做他喜欢做的事,他本来可以鹏程万里一展抱负。林忠明,我好恨,我心中好恨,你恨不恨?你恨不恨?你告诉我,你恨不恨?”她的声音渐渐拔高,问出一股子深深的恨意来。
  林忠明被她问得心中惨切,哑然无声。陈氏紧紧地盯着他:“我不会原谅他。我绝不会原谅他。凭什么他作这么大的恶,可以毫发无伤和以前一样过日子?凭什么我夫我子累死累活为一大家子奔泊却要落得一个身残一个毁了一生?你说我不贤也罢,不孝也罢,我不服,这口气我不服。”
  林忠明伸手,却并不能够着陈氏的手,陈氏不看他,他低低地叹了口气:“我听你的。”
  陈氏的眼泪夺眶而出,她转过脸,双手捂住脸,泪水汨汨自眼中、手指缝中流出来。她怎么看不出丈夫的心思,她也知道公公的心思,他们都想着这是一个家,家和万事兴。但是她怎么肯!她言情书网嫁入商户,本已是委屈,可幸林忠明顾家,两个儿子十分出息,心中方觉好过一些。只是她始终百般不愿儿子从商,她的儿子那般出色,怎么能从商?本来林展鹏已经走上正途,且前途光明不亚于林展云,她虽嫁于商户,然而她的儿子全部都回到了仕途,命运只不过在她这里拐了一个弯而已,她多么自豪她能把这个弯转回去。所以,一切本已经可以变得那么圆满。
  却最终还是一场梦,而且梦碎得比原先更是不堪。
  她不会肯放过他的,她绝不会肯。就算把刀架在她的脖子上,她也不肯。没有人可以做了事不付出代价。没有人可以这般欺辱她、毁了她的梦想而毫发无损。
  两夫妻一卧一站,半晌相顾无语。
  忽然间,院子外传来几声尖锐的惊叫。紧接着陈氏的几个大丫头跟着一个婆子慌慌张张地跑进来,那婆子慌得话也说不清楚:“老,老老老爷,太,太太,二太太,二太太拿了把剪刀和火火火火把,进进进,进了二少爷的的,的院子!”
 
 
第54章 放火
  林忠明一怔, 大惊失色,陈氏看着他挣扎着要下榻,心中又急又慌,按住他道:“你不要动!大夫说你的腰不能动弹, 不然前功尽弃不说, 你的伤……我, 我去看看,我去看看, 你放心,鹏儿不在家中!”
  林忠明急道:“鹏儿的书房不得有失!青梅!锦书!快去找老太爷!”
  陈氏示意青梅和锦书依言去找老太爷, 一边按住林忠明:“你别动, 我去看, 你千万别动!”林忠明着急地道:“好, 好, 我不动, 你快去快去。”陈氏叫雁回:“你看着大老爷,不能让大老爷动弹!”转身快步走出房门。
  林展鹏的院子因与林展云是套院, 并无专门的人守门,晚上关了门便是。吕氏一手剪刀一手火把轻而易举地便进了院子,院子里很安静,一心和双宁都在自己的房间里做针线。院子有大小,格局却无大差, 何况是自家侄子的院子,吕氏之前来过不止一次, 自然目标明确,径自冲向书房。
  书房里只有江陵站在书案前握着笔在写字,书案在书房门的左手窗边,她见门口有人进来,本来没有留意,等到抬头一看,便看到吕氏的剪刀到了眼前。
  江陵流离失所当乞丐的那半年多可不是白捱的,她见剪刀直直向她刺过来,拿剪刀的人像是根本没想过这一刺会不会刺伤刺死自己,当下便缩身往地上一滚,动作奇快。
  吕氏一怔,她在院子里便看到窗前书案前有个矮小的人站着,虽然不知道是谁,却想只要不是林展鹏本人却可,想着要刺伤或刺死一个仆从来震慑林府中人,是以动作也是极快。谁知道竟不能刺中,她又是意外又是慌张,下意识追上几步,江陵却极是灵活,矮身翻滚几下子便滚到了书案底下。
  吕氏是成年人的身形,养尊处优之下很是富态,丫头婆子一大群,平素连亲自弯腰都不必,书案底下虽然不矮,但一侧放着一组矮柜屉,她一手剪刀一手火把,想要弯腰到书案底下捉人就颇为不易,更兼怀中好像揣了些什么,连腰都弯不下去,便伸足用力一踢,江陵慌乱中没躲过这一踢,正好踢到腰部,一痛之下赶紧缩于一角,半天无法动弹。
  却听得什么东西被吕氏放在了书案上发出“咯”的一声,然后便看见地上啪啪啪几声,吕氏往书架底下的地面各处摔碎了几个瓷瓶子,瓷瓶子里马上流出来许多液体,然后她看到书案边上的两盏灯架被推倒在地上,灯油淌了一地。
  江陵心中一紧,忽又听得窗外源源不断扔进来好些个大小不一的瓷瓶,在书房各地碎成一片,不知是灯油还是什么油一下子几乎淌满了半个书房的地面。
  一心和双宁本就是在房间里一边做针线一边有一眼没一眼地看着窗外的院子,吕氏进来得太快,待得她们反应过来,她已经进了书房,两人却迟了一步,眼见得她把住了书房。此时正院里以及其他的下人也还尚未散净,见到吕氏如此情状进了林展鹏的院子,惊慌之下也都冲了进来,一时林展鹏的院子里立刻乱成了一团,却都如无头苍蝇一般,不知如何是好。
  待到陈氏匆匆赶到时,就看到吕氏坐在书房的椅子上,右手握着的火把熊熊烧着,离吕氏不远的书房地面上几大滩灯油正往四面流动着慢慢洇开,下人们围在书房外不知所措。
  吕氏见到陈氏,立即便站了起来,火把在烧,剪子在手,她瞪大了眼叫:“你不是不肯见我吗?你不是不肯见我吗!你道我没办法?这还不是来了吗!”
  陈氏紧紧抿着嘴不肯出声,直直地站在门外。吕氏也不在乎,望着陈氏板着的脸,说:“你知道我要的是什么,你若不答应,一起死吧。”
  吕氏的诉求只有一个,一直只有一个,她要陈氏去知府那里,放了她的夫君、林家的二老爷林志明。
  林志明在知府大牢里已经关了一个月了。吕氏已经有很多次在长房院子门口哭闹求恳谩骂,都是无用,一个月下来见陈氏仍是无动于衷,而娘家来人竟告知知府大人怕是要升堂问案了,她真的吓傻了。
  她原来不信陈氏能让人来拿家里人,那是一家子,是陈氏夫君的亲弟弟,女人以夫为天,她就不信林忠明会让人拿走自己的亲弟弟,既林忠明不会,那陈氏理所当然要听夫君的。结果完全出乎她的意料,林家竟真让人把林志明拿到知府牢狱里去了。拿了之后她信了,却傻眼了,又想着大约只是吓吓人的,当然吓是吓得狠了,所以她才会哭闹不休。谁知道竟真的要升堂问案!
  升堂问案,那便是扎扎实实要当真定罪了,娘家来人告诉她,按大明律法,弟重伤兄,可是大罪!是要流放的!
  若是林志明真的被问了罪,被流放了,那二房可怎么办!她还有两个儿子呢,若是成了流放的罪人之子,日后问亲怎么办?哪个好人家的女儿会嫁给她儿子?若是定了罪,林家……林家还有她的立足之地吗?连林老太爷亲生的儿子、林忠明的亲弟弟都能落得这般下场,她一个妇人家,在林家怎么过?
  她去求过婆婆林老太太,林老太太亦是六神无主,说是林老太爷说,听大太太的!
  吕氏能怎么办?她求了陈氏无数次了,奈何陈氏完全不搭理她,连见也不要见她!就连林老太太也去求过陈氏,陈氏态度恭敬却油盐不进,事后林老太太还被林老太爷给狠狠喝斥了一顿,说,不能以孝道压迫媳妇,否则要休了林老太太。这是什么话!
  这是什么话啊!林家这是疯了吗?那是林家的儿子啊!林家现下是要全听陈氏的了吗?她要抓谁就抓谁?她要谁死就谁死?
  吕氏走投无路。一个走投无路的人,什么也不怕。
  陈氏闻言却十分镇定,还是那么直直地看着吕氏。
  吕氏见不得她如此,环顾书房外拥挤的下人们,尖声道:“你们都别想进来!陈玉珍!你叫知府放了我夫君!不然……不然……”她举起火把和剪子,厉声道:“不然我就烧了这书房,烧了这整个林府!我与你们同归于尽!反正夫君定了罪,我也活不了了!”
  陈氏笔直地站在书房门外,上下打量她,冷笑:“你如何与我同归于尽?你连烧了这个院子都未必能够,婆子婢子下人小厮都在,浇水灭火、夺了你的剪子,有什么难的?”
  吕氏的火把凑近了书架,林展鹏的书房里尽皆是满架子的书,火把凑近书架,几乎便要燎到书页,她没有被陈氏的话吓到,反桀桀地笑了起来:“你当我不知道?鹏哥儿本是要接林家的班的,他的书房里藏着宝,林家的底都在这里,说不准,还有些什么秘密。我烧不了整个林家,这一把火烧了这书房还是来得及的,你瞧这地上是什么?灯油、菜油!我一松手,这火,就灭不了了!哗!全都烧起来!”似是被这油、这火、这人群和心情刺激到,吕氏竟似乎有了些癫狂。
  陈氏的镇定其实大半是装出来唬着吕氏的,她自从那日林忠明重伤、林展鹏坦述家中困境时,便清楚明白林展鹏非接林家的担子不可,否则,一切都完了:林家要完,林展云要完。而林展鹏的书房里有些什么,她虽然不是很清楚,却从林忠明的话语里听得出来,很重要,非常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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