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传——Jas
时间:2021-02-25 10:46:49

  这些,那些。
  从此如何去面对?从此如何去回忆?
  江陵痛哭到抽搐,什么都看不见听不见,绝望铺天盖地,痛苦铺天盖地,黑暗铺天盖地。
  这是一场噩梦吧?是不是睁开眼睛就能醒过来?
  四明的哭声忽地戛然而止,他轻轻地放下倚靠在自己身上的林展鹏,走到了伏地的江陵身前,举刀站立。
  随后,正房门窗被轰然踢倒,几十上百的黑衣人站在那里,看着他们。
  最前方站着的仍是那个戴着斗笠的男人,斗笠的宽檐遮住了他的眉目,模糊不清;他的身旁是个儒装中年人,面上带着漠然的神情,似是司空见惯,世上任何事不能让他动容。
  斗笠男人下令:“将此人格杀。”
  江陵只觉身上被什么东西狠狠一撞,原本剧痛到已经麻木的肩背又痛了起来,她哭得已经有些神智模糊,呆了一呆,缓缓抬头,只见正房里刀光闪闪,四明已经被逼到了角落,正奋力格挡着贼人的长刀。
  她的脑子忽然之间如刀光劈过,瞬间恢复了清醒,她跳了起来,短弩已经拿在手中。
  这么多的人,已无幸理。江陵的心中再无顾忌,死便死罢,大家一起死罢!她杀意横生,举起短弩便射。
  几声惨嚎,几个贼人或手臂中箭,或后背中箭,惊怒之下转过身来,因正房不大,进去格杀四明的贼人只有四五人,这一下却伤了三人。
  可是四明先前已经力尽,后又伤心痛哭,此时腾挪之际已是极为吃力。
  江陵一挥短弩,弯腰捡起一把长刀,直接便冲了过去,四明既危,她还怕什么!
  一把长刀朝她劈了下来,在一个惊呼声中她飞快地跳了开去,亦是挥刀砍去,她四年来未曾停过习武,虽因天生条件所限,力气却并非想象中那般弱小,挥刀之际亦是虎虎生风,那人本已受伤,却没料到她竟也敢挥刀,忙收刀避开。
  江陵转身仍扑向四明身前贼人,却不料身后又是一刀,这便再也闪避不开。江陵悍然不惧,在这风声袭来之际,她以常人想象不到的速度转过短弩,向门外射出□□,只求在死前多杀伤几人垫背也是好的。
  “当”的一声,那一刀被冲进来的人挡了开去,那人赫然竟是戴着斗笠的男人,他沉声道:“不要伤了这个小童。”
  他一把便紧紧捏住了江陵的手臂要把江陵带出正房,却没带动,低头看去,只见江陵的短弩已经抵在了他的肚腹,一双眼睛如狼一般瞪着他,声音嘶哑难听:“放我们走!”
  短弩的箭筒里还剩一支箭,江陵紧紧扣着机关,那人缓缓松了手:“好。”他对着四明方向那两个人道:“停手。”
  那两人再过片刻便可得手,心有不甘,又挥了几刀才收回刀,四明挥舞长刀逼退他们几步,方才拄刀于地喘息不止。
  江陵咬紧了牙关,道:“你送我们走。”
  那人忽地一笑,鬼魅一般转了个身,江陵的短弩便对了个空,她只愕然一刹,迅速将短弩对准了自己胸前,那人本想去夺她的短弩却没料到她反应如此迅速,倒是一呆。
  江陵冷静地道;“我们不能走,便只有死,这便死好了。”
  那人反应也极为快速,立即道:“我不杀你们,但你必须在我掌控当中。”
  江陵冷笑:“我凭什么信你?”
  那人嘿嘿一笑:“我是海商,你这伙伴身手甚好,我掌控了你,他便定然为我效命,为我冲锋陷阵,多么划算。而你,你擅辨珠宝玉石,于我有大用。”
  他解释:“我本就不欲伤你,所以你看,我适才只让他们杀你的伙伴而已,你可是毫发未伤。怎样,我可信了没有?”
  江陵紧紧盯着他,他摊开双手,以示诚意,并挥手令那两个围着四明的贼人退出房外。
  江陵与四明相视片刻,微微点头,然后转向那人:“你若不守信用,我定教你后悔。”
  那人不以为意地道:“你放心,有他在,我反而对你有些把握了,否则你给我来个以假当真,以次充好,我岂不亏得更大。多杀一个人少杀一个人,于我有什么区别?随我出去吧,我虽不是好人,说话嘛,十成里面总有八成是可信的,涉及到钱财了,那就十成十都能信了。”
  江陵一步一步地随他走出房外,那人也不管她手上的短弩,等到四明也走出来,四明看着江陵,咬了咬牙,将手上的刀扔在地上。
  那人也不多话,挥手令人拿出两副脚镣,飞快地扣在了他们脚腕上。江陵低头看去,脚镣细巧并不沉重,但纯铁所制十分牢固,她心中微微一沉,这是逃不了了。
  那人似是看透她心中所想,道:“这若是能逃走,我就服了你们。不过最好是两个人能一起逃走,否则我管你们有用没有,逃走一个,另一个立刻格杀,绝无二话。”他语气轻描淡写,却透着杀人如砍菜般的轻松惬意,反让人心中惕然。
  江陵再不去管他,只站在那里,将院中所有的人一个一个地看过去。满月上中天,透亮无比,照着地上血腥尸体和站着的黑衣人们,俱是清晰分明,十分惊悚可怖。江陵似是全未看见,全无所觉,只是一遍又一遍地看着这些人。
  记住他们。
  一个也不能漏。
  既已将他们上了镣铐,便不再有人关注他们,一个黑衣人上来道:“那几个人怎么办?”
  戴斗笠的男人漫不经心地道:“在不要紧的地上扎几刀,打晕了扔着便是。别扎得太深,血流得太多死了就不好了。”
  那黑衣人嘿然一笑,答了声是,带了两人离去。
  四明霍然抬头,斗笠男人似是看出他的疑问,桀桀一笑:“我们这般悄无声息地进了林家宅院,你道为何?”
  四明咬紧了牙关,斗笠男人见他如此,也不再与他说话,低声与身旁的儒装中年人说了几句,又听身后有人叽里咕噜地说了半晌,儒装中年人回过头来,道:“不可!”
  自有通译说道:“平井说,不如点一把火将这里烧干净了。”
  这话一出,连江陵都抬起了头。
  中年人继续道:“不可。此刻能搜到的东西都已搜到,我们即刻便走,此城中并未察觉我等,正可悄然离去,不用与官府兵碰上。若是点了火烧起来,就比较麻烦了。”
  斗笠男人却道:“此刻离天明只有两个时辰,我们走不了多远。”
  中年人一笑,极是悠闲:“刘公不必担心,我前几日进了城来,方知林家有仆人极是聪明,按着一年四季的寒温算好灯笼里蜡烛该有的长度,是以大宅门前的灯笼里蜡烛都会在天明时分燃尽熄灭,不用人去熄烛。因此林宅中人虽然已全部死绝,但大门前的灯笼既不会在天明时仍大亮却因无人熄烛而引人注目,那至少到午时前不会有外人生疑。我们足有五个时辰可以离开,若是脚程快些,在他们发现之前,早已散入山林,影踪全无了。”
  斗笠男人闻言一怔,不禁抚掌大笑,拍了拍中年人的肩膀:“那便走罢!”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和这一章其实想像中会是写得最辛苦的,但是写起来倒也很快就写好了。原因是想了太久太久要怎么写了。
  其实我在写到20万字的时候,心里就很忐忑,因为二少爷的结局是一开始就定好的,他的存在是改变江陵一生的存在,江陵心中的光明正直一来自父亲二来自林展鹏,而林展鹏的人品更鲜明深刻,毕竟在她的性格形成时期,是林展鹏影响着她。
  我曾经很纠结要不要让他死,或者是不是让他死而复生,为这个问题和朋友讨论过好几次,最后的结论是,他不死,江陵后面的故事无法展开,或者可以展开,但是就弱化太多了。
  我也很难过,因为我很爱林展鹏,很多人都认为我为什么要把林家的故事写得这么详细,一是因为江陵的经历决定了她以后的决策,二是我想好好地写林展鹏。他是所有人心中的向往,他将是这个故事中最完美的形象。由里而外无不如是。
  而江陵会在他的肩膀上展开翅膀。
  明天后天照例是休息,我会好好地想一想下面怎么写。因为会到了最难写的地方了。
 
 
第113章 奔逃
  斗笠男人一声令下, 这几十上百人各自拾掇,每个人都背起一个不小的包袱,有的怀里都是鼓鼓囊囊的,各自互相小声说笑着, 仿佛这满地尸体都不存在似的, 都毫不在意地踩着血迹大步往院门外走。儒装中年人挥了挥手道:“一路上尽量蹭掉脚上的血, 出了这个宅院最好不要有血迹。”
  便有一人道:“知道了师爷。”一个一个地传达下去。也有人嫌麻烦,斗笠男人笑得一笑:“衢州府城也有卫所, 虽兵不堪用,追上了难免也会死上些人。你们谁想死的话现在就死比较好。”那些人方才不出声了。
  四明和江陵脚上上了镣铐, 走得极慢, 那斗笠男人离得近, 想让人背着江陵走, 却见她满身是血, 沾上手便是粘腻腻的, 虽看不清他的神情,却感觉得到他犹豫一瞬, 方道:“去找些衣服来把这两人换上。”
  待到两人换上干净的外衣,已是落在人群最后了。斗笠男人倒很有耐心,一直等着他们,江陵最后回头看了一眼烛火快熄的正房,忽地捡起地上一把刀转身往里走去, 斗笠男人大步上前要捉住她,儒装中年人却挡了挡他, 凝目看着江陵。
  江陵拖着脚镣,尽量地快步走进正房,路过幔帐时头也不回地挥刀割下幔帐,然后她走到林展鹏尸身前,弯下腰,轻缓地将幔帐覆在他的身上,遮住他破损的身体。接着转身又将另一块割下的幔帐覆在榻上的林忠明身上。然后她后退几步,深深地鞠了一躬,转身走出房门,再未回头。
  儒装中年人仍然面无表情,斗笠男人也未出声。
  等江陵走到他们面前站定,斗笠男人便起步离开,他走在两人身前,儒装中年人走在两人身后,四人往后院的走廊走去。
  穿过第三进林老太爷居住的院子边上的回廊,然后是联接后院两进院子的月洞门、宽廊、后院的两进四明堂的一边走廊……他们如入无人之境,熟捻而毫不犹豫,一路绕行,然后沿着后花园一路走过去。
  江陵没有听见任何声音,回廊上走廊上没有尸身也没有血迹,只有在经过后院林志明和林季明所居的两进四明堂的时候,院子里传来隐隐的血腥味,第一进是林志明,第二进是林季明,都寂然无声。
  最后到了后花园的边门,门里面那些黑衣人聚在一起擦鞋的擦鞋,说笑的说笑,一片小小的嘈杂。斗笠男人大步上前,黑衣人们见他到来,安静了下来,斗笠男人吁了口气,道:“今日大家的收获不小,不过都先警醒着些,赶紧出城,出了城后脱去黑衣扮作普通百姓,和来时一般六人一队散开行走。十五日后亥时在老地方会合,船会在那里等,若是来不及赶到或者海边有情况,每隔一日同一时辰再去那里会合,船会来三次,你们有三次机会离开。若是有意外或都没有赶上,便自行躲藏或混入村镇,以待机会。这段时间官兵岸边和海上的巡逻十分密集,时刻都会有战事,大家务必千万小心。”
  众人称是。又有一人上前,看上去似是个小头目,问道:“若是情况紧急,大家去林家所在的店铺或者宅院容身是否更好?”斗笠男人断然阻止道:“不行,咱们的粮草要从他们家来,千万不能引起一星半点的怀疑。大家记住,若是想有好日子过,不要出现在林家任何一个地方。若是官府对林家起疑,将林家的店铺和宅院封了,咱们可就甚么也没有了,这一票可也就白干了。大家想想这一路的辛苦罢!”
  黑衣人们面面相觑片刻,俱都点头。斗笠男人才点点头,守在边门的一个黑衣人方打开边门,黑衣人们安静无声地鱼贯而出,瞬间便消失在后山。
  斗笠男人看了看江陵和四明的脚镣,想了一想,抓起江陵便扛在背上。四明的脚镣却被解了开来,镣铐改成扣在手上,另一黑衣大汉紧紧牵着镣铐上的链子,跟在他身后快步而行。
  这一行加上江陵和四明一共也是六人,分别是斗笠男人、儒装中年人和两个体形魁梧的黑衣人,那四人俱着黑衣,脚步迅疾,很快便到了城门边上。江陵伏在斗笠男人的背上,微微抬头,见月光下远远近近都有人影,想必是那些黑衣人们缀在后头。
  此时满月已经西斜,斗笠男人抬头看一眼城墙,过得片刻,方点点头,便有一人猫着腰悄悄到城墙台阶前,城墙那边便有一人闪了出来,双方不知交接了什么,儒装中年人挥一挥手,那些影影绰绰的黑衣人们一个接一个地出现,迅速地从台阶上了城墙,然后消失在城墙上。
  江陵看不到前面发生了什么事情,四明却站在那里看得分明,他不禁浑身发抖,脸色一时涨得通红,又转而变成苍白,他不敢置信。
  直至上了城墙的另一边,四明亲眼看到垂在城墙外壁的软梯,方确信了,城门守兵中,有人与贼人相通。
  此际江陵也看到了,她双拳紧握,心中激愤至极,衢州府城依山而建,向来是军事重镇,当年常遇春攻打衢州府城久战不克,盖因前有六门坚固城墙,西临衢江天堑,东南北三面皆设护城河,后有仙霞山雄关五座。
  因此,如此大队人马若是要不声不响地出入衢州府城杀人越货而全身而退,几乎是不可能的。
  果然、竟然有内奸。如果林家的内奸是谁她几乎已经能够肯定,这城门守卫中的奸细,她却不敢置信。
  斗笠男人身躯甚健,背负着她攀援软梯而下毫不费力,但她在斗笠男人的背上因激愤而身体微微颤抖,斗笠男人立即便察觉到了。
  等到黑衣人们俱都出了城,结队而离开后,他亦带着自己一队人飞步离开城墙范围,方不以为意地道:“金龙衢三地因商致富,毕竟也是少数人,贫苦穷人甚多,给予恩惠,又非破城,有甚关碍?”
  江陵不声不响,他低低一笑:“何况,又不需我们给钱。”
  此时他们已经离得衢州府城远了,后半夜的夜风极是凉爽,他们毫不迟疑地往东南方向而去。江陵心下发冷,往东南方向而去便是处州,过了处州便是温州,正如适才斗笠男人所说,他们是要去海上。
  他们……果然是倭寇。
  以他们的脚程,只需过得五个时辰,便能进入山区。事实上,不需进入山区,也不会再有人发现他们的踪迹。然后他们便会翻山越岭而过,这条路线,俨然便是当年江陵和大乞儿走过的路线。但是,当年江陵和大乞儿不识路,边走边迷路边纠正,而显然这群人是认识路的。也就是说,这群人当中定然有衢州当地人,此人定然不止一次走过这条路线。他们会以最快的速度到达温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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