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真是双重人格,天真的人格应该便是主人格,她认为最好的办法是能让那个暴戾嗜杀的人格消失。
也许是经过了方才凤鸢的刻意冷落与质疑,本是已经开始黏她的小白团子此刻却没有回她任何话,只是没有挣扎地待在她怀里。
虽然是这样,凤鸢却并没有多少失望,因为经过方才的事情,阿珩还愿意让她亲近他,而没有如最开始她才救起他时一样排斥她,已算是不错了。
小白团子的两只小手都紧紧地攥着被褥,她便慢慢地握住他的手,耐心地、一点点地把他的手握在手里。
也是这时候,她才发现小白团子的手都握得僵硬了,即使是把被褥从他手里取开,可那两只手,任由她如何掰,都掰不直,最后耗费了好些时辰才暖得微微能够活动了。
想到自己把凤珩逼到这样的地步,凤鸢心里百般滋味交织。
而后她花了很长一段时间安抚凤珩,却丝毫没再问他关于獓方的事,若阿珩真是双重人格,那她现在逼问他另外一个人格的事,除了徒惹他害怕之外,没有任何用处。
等到怀里的小白团子基本平静下来了,她才又轻声问他:“阿珩可以告诉师父,方才在害怕什么吗?为什么要躲在角落里去睡呢?”
虽然知道在这时候问起这个势必又会引起小白团子的抵触,可若她不问,那小白团子在她走之后又团到角落里去发抖怎么办?
倒不如即使是他会抵触,也直接把最根本的问题先解决了来得好。
她能明显感觉到,她一提起这个,小白团子便是在她怀里,也禁不住地打了个寒颤。
凤鸢早知凤珩会是如此反应,倒也不急,便又一边细细地安抚他,一边诱哄他:“只有阿珩把自己在害怕什么告诉师父,师父才能帮你想办法,等想出了办法,你就不用害怕了,就可以安安心心地睡在软软的床榻伤了。我知道阿珩一个人也可以慢慢想办法,但若是我们两个人一起想,就可以更快地想出办法,对不对?”
小白团子还是没有开口,她又继续安抚他,直到好久之后,她才隐隐约约听到怀里闷闷的声音:“好黑。”
凤鸢本是还在诱哄的话顿时卡在了嗓子里。
好黑?
小白团子是在怕黑?!
这是一个荒谬的可能。
因为此前她总是习惯睡觉不见光,所以也习惯在安置好阿珩后,离开时顺便灭了他殿中的烛火,他一直没有开口反对过,只是乖乖地看着她熄灭了烛火,然后离开。
也是这时候,凤鸢又想起,她每次离开时,小白团子的目光都是追随着她的,她本是以为他是有些舍不得她,却没想到他竟然可能是因为怕黑吗?
方才......阿珩醒来之后第一反应也是去点殿中的烛火的。
可他从没告诉过她他其实是怕黑的,每次都只是看着她灭了光亮。
其实小白团子为何不告诉她他怕黑,她心里已经隐隐有了答案。
她心里微微叹息,她以为自己已经把小白团子照顾得很好,小白团子也分明答应了她,若有不喜之处,会告诉她,可现在看来,都是她自以为是了。
这么久以来,她没发现小白团子其实怕黑。
这么久以来,她也没发现小白团子其实心里隐藏着秘密。
“既然怕黑,我们以后就燃着烛火睡觉,好吗?”凤鸢微笑了笑,抱着小白团子睡下,“睡吧,今晚师父陪你一起睡觉。”
既然小白团子即使答应了也不肯开口,那她便自己观察吧,有很多东西,总是能看出来的。
凤珩被凤鸢抱着放下,满殿的烛火,他心里无边无际的畏惧才慢慢退了潮,然后慢慢阖上眼。
隐约的暖色穿过眼皮进入眼中,他心里才渐渐宁静了,感受到身边人身上传来的暖意,他似乎渐渐地觉得困了。
凤鸢轻轻抚着凤珩的背脊,在他呼吸渐渐平稳后,才放任自己睡了过去。
身边的人睡了,凤珩慢慢睁开了眼睛,偌大的寝殿中依旧烛火通明,而他身边的人睡得很熟,呼吸平缓有力。
借着一室摇晃的烛火,凤珩一双漂亮又明亮的眼睛看向凤鸢。
片刻后,他缓缓地伸过手去。
第28章 师姐你对我的爱呢 说好的要爱师妹一万……
暖色烛火之下, 她的肌肤竟也是暖的。
不像是沧山魔窟暗牢里的冰寒一片,连那些啃咬他身体的魔兽都是冷得刺骨的,此时此刻, 凤鸢身上这样的暖, 像是能灼烧人心的滚烫, 凤珩不小心触及凤鸢肌肤时便不由得瑟缩了一下,眼里浮现淡淡的迷茫。
真的完全不像过往的冷。
借着烛光,他不自觉间看向自己的手, 仿佛能看到方才那灼烫他的暖意, 烛火之下, 他的眼里浮现着盈盈的光,是暖的, 又是冰寒的。
而后好久, 他才又缓缓伸出手靠近她,却又避开了所有能接触到她的可能,只是为她拉上被她打开了好些的被褥, 然后便在她身边躺下, 重新阖上了眼, 可身边源源不断的暖意还是不断传来。
这样的温度, 太暖。
凤珩不知道这样会不会太热,可他还是下意识里地靠近了凤鸢,拽着她衣衫的手一直没有松开过。
夜色更深了, 殿中却是烛火通明如昼,凤鸢静静地等身边人呼吸再次平缓, 才睁开了眼,看向身边几乎没有痕迹的被褥。
因着在沧山魔窟的那些年,小白团子虽然已是八岁有余, 可却不及她腰身高,这样蜷缩着睡着,更是整个人都团进了被子里,连发丝都看不见。
她轻轻地把被子为他拉到他脖颈处,自己也随之睡下去了些,让自己的脸差不多与他齐平。
她含笑触了触睡着的小白团子软软的脸颊,才抱住团着的小白团子阖了眼。
她是高阶修士,凤珩但凡有一丝一毫的动静,她即便是在睡梦之中也能察觉到,因此在他伸出手时,她便已经醒了,只是一直没有动,因为她想知道他要做什么,也是想知道这时候醒来的小白团子是不是他自己所不知道的暴戾人格。
凤鸢虽是倾向于相信凤珩,可又始终记得洛迦所说的凤珩在骗她。
怎么算是骗?
是根本没有两个人格吗?
还是暴戾嗜杀的人格会伪装成天真的人格欺骗她呢?
到现在,她依然还是分不清,因为阿珩所表现出来的一切都不像是伪装。
此前她因着怜惜,根本没有认真观察过阿珩的一举一动,所以不清楚阿珩是不是在骗她,但今日,阿珩若非真的茫然,若非真的怕黑,不可能会有这样真的情绪。
她自问自己没有傻到那样的程度,连他是不是真的茫然、真的怕黑都看不出来。
所以她才会倾向于相信他。
只是可惜方才醒来的也许并非是暴戾人格,她感觉到了他是在为她盖被子,也感觉到了他不小心碰到她脸侧便慌乱收回的手。
那样的慌乱,不像是作假。
但无论是不是,来日方长,她总能看出来的。
凤鸢揽了揽怀里的小白团子才又放任自己睡去。
因着凤鸢这样的揽抱,凤珩便越发感受到凤鸢身体的温度,那种炙热的暖穿过对方的衣衫,丝丝缕缕地蔓延至他的身体里,他本是攥着她衣衫的手慢慢地改为抱住了她。
暖色的光里,凤鸢唇角轻轻扬起一抹温暖的弧度。
她的怀里,凤珩也极缓极慢地笑了,只是脸上是天真的笑,眼里却是无边无际的冰寒诡谲。
茫然是真的。
害怕黑暗也是真的。
他是真的不知道自己为何会那么突然地就杀了獓方,如何能不茫然?
纵然不知晓她养他的目的是为何,但他也是真的害怕她丢弃他,害怕他会又过回以往那样的日子,如何能不畏惧绝望?
他曾在沧山魔窟不见天日的暗牢里度过了无数个日夜,那样无尽的黑暗里,是永远都撕心裂肺的痛,却也永远都是根本死不了又昏睡不过去的清醒,所以他甚至能在那样极度的剧痛与清醒之下,一日日地数清暗牢里水滴落地面的数目。
这样无穷无尽的黑暗,他哪怕只是想想,都止不住浑身的颤抖。
所有的话里,唯有关于不记得的一切是假的。
他很清楚地记得,他掐死了那只獓方,当时他有机会选择不杀獓方,可若是不杀,便也表示着她会知晓他对獓方动了杀意。
只有杀死獓方,再把自己摘得干净,她才有可能会相信他没有对獓方动过杀意。
这么些时日下来,他很清楚她喜欢他天真善良的模样,她不会想看见他对一只獓方下杀手的。
即便不知道她为何在意那些碍眼的玩意,但既然她不喜欢,那他便不能让她发现他的心思。
在沧山魔窟那些时日里,他学会了骗人先骗己,更学会了唯有九分真一分假,才能混假为真。
这一次也不例外,他猜对了,无论她养着他的目的是什么,她暂时都会对他好,而且还对他心生了怜悯。
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她的修为极高,洞察人性的本事又如此厉害,若非都是真的,若非她对他心存怜惜,他又如何能骗过她?
凤珩眼里冰寒的笑更深,为达目的,纵然是自己害怕畏惧的又如何?又为何不能利用?
唯有学会利用一切能利用的,也许才有活下去的资格。
他任由那温暖困顿蔓延全身,思绪沉入无意识间,脑海里却又似乎想起她温柔的话。
她说,都过去了,不要再害怕,以后不会再有人伤害他了。
她说,她会一直保护他,只要他高兴就好。
她说,她会一直守着他。
会保护他、守着他吗?
他没办法相信,无穷无尽的黑暗里,曾有人也这样告诉过他。
可后来才明白,那人不过是为了愚弄他,为了看他信任之后的绝望。
所以他不能信她。
自己尚且会欺骗自己。
他连自己都不信,又如何信她?
**
凤鸢醒来时天光已是大亮,身边的小白团子还睡着。
她轻轻为他捏好了被角,便下床去准备早膳了,昨日里小白团子睡得晚,再让他多睡些时间。
也就是在凤鸢转身后,本还是睡着的小白团子便睁开了眼睛,深深地看着她渐渐融入天光里的背影,直至她彻底消失不见,他才重新阖了眼。
整个早上,凤鸢都没再在凤珩面前提及任何关于獓方的事,只是想着法子逗他开心。
好在是养了这般久了,虽是因着昨日之事,他不再那么亲近她,却也乖乖巧巧的,不会排斥她。
只是小白团子与她到底是有些生疏了。
凤鸢不无失望的,但也知道这都是她自己处理不得当的问题,也只能慢慢修复。
等用完了早膳,她又陪了小白团子一会儿,然后本是想先去找洛迦问问凤珩的事,但正想去问心殿之前从封灵袋里找些玩意给小白团子玩,没想到就从封灵袋里扒拉了出来她这次出去历练时买的好些东西。
凤鸢每次出去历练,回来之时都喜欢给宗门里熟悉的人带些礼物,这是她前一世养成的习惯,虽然来了修真界,却也没能改掉,这次出去历练,自然也不例外。
只是这趟回来,她先是被自己竟然是穿了书给震惊了,然后又是小师妹的事,再接着就是被罚看书,被罚看书完了又是给自家小徒弟赔罪。
这一连串的事情发生,直接把她都给砸懵了,完全忘了礼物的事,若不是因着想给小徒弟找找他能玩的玩意,她估摸着这些礼物都要被她带下山继续历练了。
送礼物并不怎么费时间,但她还要去师尊那里,所以想了想后,她索性把礼物绑在传讯纸鹤上送出去了,不过师兄和师姐这里,不是很远,她便决定自己顺路就过去送了。
于是吩咐好小白团子等她后,她便出了知晚殿。
凤鸢本是先去找的容鹤洲,可容鹤洲根本就没在。
这些天都没看见大师兄,大师兄这是又下山历练去了吗?还是去处理宗门事务了啊?
她也不知道、她也没遇见大师兄,这也没法问呀。
于是她就去了云况的凝霜殿,结果又没人,后来又很荣幸的,苍栩也没在尽雪殿。
好家伙,她都上门送礼物了,结果全都不在,这给凤鸢气得还气出了点斗志,她还不信找不到一个人了!
她仔细回想了一圈,顿时想起,师姐不在尽雪殿可太正常了,他应该在浮云崖,她这些时日真是被砸晕了头,竟然忘记了师姐大多时间都是在浮云崖的。
大师兄和二师兄都捉不到人,总不会捉不到师姐了吧?!
她就还不信这个邪了!
说干就干,凤鸢撸起袖子......哦不,御起剑就跑去了浮云崖。
果不其然,她才靠近浮云崖,便看见了崖顶那抹似霜雪冷寒清透,又如青竹孤傲挺拔的月白身影。
可那迎面劈来的凌厉剑光险些没把凤鸢直接从天上给劈下来。
好家伙,真的好家伙。
她好不容易找到个人,师姐就搞谋杀!
凤鸢没有躲开,直接唤过燕霄剑,挽起一个剑花就劈向了那冷白的剑芒。
两道霜寒凌厉的剑气骤然碰撞,险些震得浮云崖崖顶都颤了颤,睡在树上的谢无妄都被直接震得掉在地面了。
苍栩本是想试试凤鸢这次出去历练修为有没有精进,能不能更快地避开,可没想到她却直接迎面劈上了他的剑气。
他虽只是考校她,但他的剑气冷寒,她不避开也就罢了,竟然还敢直接迎面劈过去,尤其她的脸色在劈出剑光后陡然苍白。
眼看着他劈出的那道冷白剑光就要劈到她身上,她却来不及躲开。
他脸色一变,脚尖一点便疾速越过漫天的剑光要去抱她。
可也是在他的手触及她腰间那一刻,便被一只温热的手握住了,他下意识地一低头,便又迎上了她含着笑的恶劣目光。
苍栩陡然愣住,连迎面而来的剑光都险些忘了,还是凤鸢握住了他的手,顺势把他拉开,两人才堪堪避开了那剑光。
冷厉的剑光擦过两人被风拂起、缠绕在一起的长发,劈到了浮云崖高耸的半壁残山上。
无数巨石簌簌滚落间,凤鸢拽着苍栩落了地,而甫一落地,凤鸢便在苍栩还没回过神间就抱住了他,哀嚎:“我好命苦啊!我不过是来送个礼物,找不到人也就罢了,好不容易找来了浮云崖,师姐竟然要谋杀亲师妹!师姐你对师妹我的爱呢?!”
她控诉地望着他,哀怨地道:“说好的要爱师妹一万年不变呢?所以爱会消失的,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