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一个同伴穿着一件绿色的外套,刘大银眼睛尖,发现男人的左手腕上戴了一只手表,是东方双狮,一块要好几百块钱呢。
戴手表的中年人使劲耸耸鼻子闻了闻香味,说道:“这么香的烧鸡味,肯定不是一只烧鸡。谁这么富裕,买了好几只烧鸡!”
他们的另一个同伴说道:“说起来,我都一年多没吃烧鸡了,每个月发的肉票买肉吃都不够,那还舍得卖烧鸡啊。”
戴眼镜的人笑道:“你一年多没吃烧鸡,我都三四年没吃烧鸡了,谁让这个有钱都买不到呢。”
刘大银竖起耳朵听他们说话,等三人的话题告一段落,才笑着开口道:“你们也闻着我家的烧鸡香。其实我们是去省城的,我这小孙子身体不好,多亏了一个省城的亲戚帮忙。”
“我们是农民,没什么好东西,正好我家老头子有一手做烧鸡的生意,就把家里的几只鸡给杀了,做成烧鸡给亲戚带去,也算是我们的一番心意。”
“送好几只烧鸡,你们的亲戚有口福了。”戴眼镜的中年人用羡慕的语气说道。
“其实也不全是送给亲戚的,”刘大银的身体前倾,声音压得低低的:“我们是想着省城的人有钱,就多做了几只,看能不能卖几只。”
她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孩子看病需要钱,我们地里刨食的总得想想别的办法。”
坐在刘大银对面的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像是在商量些什么。
“这位大嫂子,请你跟我们来一下。”很快,戴手表的那个中年人低声对李大银说道。
刘大银点点头,把儿子李留柱喊醒,“我出去一下,你抱着开林。”
李留柱睡眼惺忪的点点头,从她怀里接过儿子。
等刘大银起身,他就坐在了母亲的座位上。
李留柱没有多想,他还以为母亲是去厕所呢。
刘大银背着蛇皮袋在前面走,三个中年人在后面跟着。
列车上有一个专门的吸烟区,现在是深夜,周围一个人都没有。
他们找了个角落,刘大银打开蛇皮袋,把烧鸡拿出来。
怕他们看的不清楚,刘大银解开棉绳,把包裹着烧鸡的草纸和荷叶打开,举着烧鸡在他们三人面前转了一圈。
烧鸡表面泛着一层酱红色的油光,被火车上的不甚明亮的灯光一照,好似一团流动的深色油皮。
没了阻挡,烧鸡的香味肆无忌惮的飘散开来,小虫子似的从鼻子里钻进去。
钩的三个中年人的五脏六腑,心肝脾肺都颤抖起来。
几个大男人,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戴眼镜的中年人最先按捺不住,吞了吞口水:“大嫂子,你这烧鸡真香。”
刘大银把烧鸡重新包好,得意道:“那当然了。我家老头子祖上可是专门给宫里做饭的御厨,这手艺传了少辈子了,能不香吗?”
“大嫂子,你这烧鸡多少钱一只?”
刘大银:“七块钱一只,不要票。”
三个中年人没有说话。
刘大银怕他们嫌贵,赶紧解释道:“供销社里一只二斤的烧鸡就要差不多五块钱,我们这烧鸡都快三斤了,这个价钱真的不贵。”
其实三个中年人真的不嫌贵,他们盘算着要几只。
三个中年人是一家研究所的研究员,工资待遇方面非常好,一个月的工资就有大几十元。
他们的爱人也都有很好的工作,夫妻两个的工资加起来一个月超过百元。
花个几块钱买一只烧鸡对他们根本就不算什么。
更何况还不要肉票呢。他们有钱,可是没有票啊。
像他们这样的人家,谁家不是钱够票不够呢。
马上就要到中秋节了,买两只烧鸡回家给大人孩子解解馋。
戴手表的中年人家里最富裕,他先说道:“大嫂子,我要两只。”
“我也要两只。”
“我也要两只。”
三个人就把这六只烧鸡包圆了。
刘大银本来以为他们一人要一只就行了,没想到三个人竟然想包圆。
刘大银在脑子里把他们的话过了一遍,摇摇头道:“几位大兄弟,不是我不愿意都给你们,实在是我到了省城还要走亲戚。你们一人一只行不行?”
“大嫂子,你就卖给我们吧,走亲戚什么时候不能走。”
刘大银不松口:“大兄弟,我那亲戚帮了我们很多忙,上次回家的时候我答应了他家孩子再来的时候带烧鸡来给他们吃。我不能食言啊。”
刘大银省城当然没有什么亲戚了。
她这次阿里省城,除了卖烧鸡,还打着把烧鸡生意做长久的主意。
要是烧鸡好卖,刘大银打算趁过节前再来省城一趟。
要是把烧鸡都给了这三个人,她拿什么到省城探路。
刘大银态度坚决,三个人也不好说什么了,一人捡了一只烧鸡。
他们来的时候,就背着自己的包来的,把烧鸡往包里一放,谁也看不出里面多了什么。
一会儿的功夫,二十一块钱到手了。
刘大银心里喜得不知道说什么好。要知道,他们一家一年的收入满打满算也不到一百块钱,刨除成本,这些钱都有一个多月的收入了。
做个小买卖都来钱这样快,那要是做大买卖呢?
刘大银心神荡漾个不停。
李留柱半睡半醒,感觉一个人靠在他身边,眯着眼睛一看是他娘回来了。
“娘,你坐着。”他站起身来。
刘大银把儿子按了回去:“你坐着,我不困了。”
李留柱再次站起来:“娘,我年轻你岁数大了,你坐。”
李留柱拉着刘大银在座位上坐下,把孩子交给她。
手里有了钱,刘大银心里的底气也足了。
以前每次来省城,都是从家里带了饼子,在医院里接一茶缸热水将就着吃。
这天卖了钱,刘大银拿出五毛钱和一张粮票,给孙子买了两个包子吃。
李留柱心疼钱:“娘,我知道你心疼孩子,可下次的检查费还没着落呢。”
刘大银啃着饼子,笑眯眯地看着孙子大口大口的吃包子:“检查费就快有着落了。”
她左右看看,周围有很多像他们一样,坐在医院的走廊上,就着热水吃自家带的干粮的人。
确定没人关注着他们一家三口,刘大银小声说道:“咱们带的烧鸡已经卖了三只了,一只七块钱,三只就是二十一块钱。”
“娘,是真的?”李李留柱惊呼出声,反应过来又很快捂住自己的嘴,还心虚的往四处瞅了几眼。
他脑袋靠近刘大银,压低声音问道:“娘,真的?”
李留柱的眼睛特别亮,那是几乎要走到绝路上,突然之间有了新的出路的眼神。
刘大银心下微酸,小孙子的病,几乎要把一家人的腰给压垮了。
现在有了新的营生,儿子能不高兴吗?
“是真的,卖给了三个人,一人一只。本来那三个人打算把六只烧鸡包圆的,我没答应。”
李留柱不解:“娘,你干嘛不都卖给他们?这样就不用再到省城来卖了,谁知道省城好不好卖?”
刘大银:“火车上遇见的人都愿意一次买两只,省城一定也有人买。”
“那要是没人买呢?”
“你这死孩子,”刘大银虚虚给了儿子一巴掌:“怎么就不盼着咱家好呢,或许有人见咱们家里的烧鸡好吃,愿意多订几只呢。”
被打了李留柱也不恼,嘿嘿直笑:“娘说的是,这马上就要到八月十五了,说不定真的有人愿意订咱们家的烧鸡呢!”
刘大银又给了他一巴掌:“什么叫说不定,一定有。”
李留柱连连点头附和:“一定有。”
江安妮到家的时候,江母还没有回来。
天色还亮着,江安妮没有急着做饭,端着装满脏衣服的木盆到了河边。
此时河边已经有了不少妇女,都是来洗衣服的。
这个时代没有自来水,喝水全部靠挑。
洗衣服用的水多,村西边就有一条小河,河水清澈。
水不凉的时候,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一般都去河边洗衣服。
这样能省不少挑水的功夫呢。
江安妮找了一个远离人群的地方,放下木盆开始洗衣服。
自从出了江闻钟的那件事后,村里的同龄人就不怎么搭理江安妮了。
因为江家这事做的实在不地道。
一个洗衣服的年轻姑娘笑道:“刚才我见到三顺叔了,听他说三婶和留柱哥带着小开林去省城了。”
第15章 种马文里的炮灰
那姑娘是村长的女儿。
江闻钟的事情出了以后,江母到村长家里闹了一回。
她认定村长是诚心和她家里过不去,要不村长带着警察到她家里去的时候,怎么不事先和她通个气呢?
姑娘继续说道:“开林那么可爱,多亏了及时做手术,你说怎么就有人那么狠心呢?”
旁边有人说道:“要是我弟弟考上了大学,我也愿意不顾一切的供养弟弟。”
“那要是拿你儿子的命去换你弟弟上大学,你愿不愿意?”
江安妮一声不吭,手下的动作又用力了几分,衣服都被她揉搓的变了形。
看着泡在河水里的双手,一滴眼泪从江安妮的脸上悄无声息的滑下来。
在李家的时候,她基本不下地,就在家里看孩子,什么脏活重活她一概不沾手。
和李留柱离婚以后,江安妮每天都要下地挣工分。
家里两张嘴吃饭,江母身体又不算很好,江安妮也是一个柔弱的女人,下地也干不了什么重活。
轻省活计挣得公分少,靠这些公分,江母和江安妮的吃饭都快成了问题。
更何况江家在外面还欠着一笔外债呢。
不到三个月的时间,江安妮的皮肤黑了一大截,手上也有茧子了,再也没有以前的风采。
小孙子的检查结果要下午才能出来,刘大银让儿子看着孩子,她去卖烧鸡。
刘大银不打算走远,就在医院里卖烧鸡。
医院里的人不少,总有愿意买的。
刘大银看准时机,上前推销自家的烧鸡。
连续好几个人都摆手说不要,急急忙忙的从刘大银身边走过去。
周围有人好奇地看过来,李大银怕有人举报,赶紧换了个地方。
她沿着楼梯慢慢往上爬,来到了病房区。
病房区人来人往,刘大银背着蛇皮袋,靠在墙上,观察着走来走去的人。
年纪太大的不行,步履匆匆的不行,穿着不富裕的不行。
从走廊那边走来一个年轻的小伙子。
小伙子个子很高,戴着一个大的出奇的黑色眼镜,看不清眉目。
他穿着绿色的军装,左手腕上戴着一只手表。
在这个年代,戴着手表百分之九十家庭条件都不错。
年轻人脸上的黑眼镜,一看就知道是个时兴物件。
家里要是条件不好,能买这种不能吃不能穿,戴在脸上专管不好看的东西。
刘大银瞅准时机,跑到年轻人面前,低声问道:“同志,要烧鸡吗?”
冷不丁的跑出一个大妈挡住去路,朱建军还以为又是有人看不惯他的装扮,上前教育他的呢。
毕竟这样的事发生了不是一回两回了。
谁让他喜欢这些资本主义的“东西”呢。
没想到这个大妈竟然是卖东西的,卖的还是烧鸡。
他眼镜也不摘,饶有兴趣的问道:“烧鸡?”
刘大银带着朱建军往楼道走去:“是啊,烧鸡,我们自己家做的。”
楼道里此时没有人,刘大银把烧鸡拿出来,打开草纸荷叶让朱建军看个清楚。
香味弥散开来,朱建军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部队上虽然不会缺衣少食,可吃的实在算不上太好。
他们属于特种部队,训练强度大,伙食也比一般的部队好上许多,可即使这样,肚子里也不会有多少油水。
毕竟全国上下都这样吗,能吃饱就不错了,还想挑拣?
在部队的这两年多,除了过年,其他时候他就没见过肉。
此时肚子里的馋虫被这么一钩,朱建军控制不住的流口水。
“你这烧鸡多少钱一只?”朱建军问。
“七块钱一只,不要票。”
“我要两只。”
听到不要票,朱建军很高兴。
他手里有不少爷爷给的肉票,本来想除了给爷爷奶奶买东西,剩下的都买成火腿香肠之类好保存的给战友带回去。
要不是同班的战友们轮流把他背出了雪山,他早就没命了。
买这两只烧鸡给爷爷,就能多买些东西给战友带回去了。
刘大银拿出两只烧鸡,“一共十四块钱。”
朱建军从兜里掏出一个皮夹子,数好钱。
两人一手交钱,一手交货,都很高兴。
朱建军没有带包,他一手拿着一只烧鸡,哼着歌,愉快地走了。
剩下的最后一只烧鸡被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买走了。
六只烧鸡,全都卖出去了,一共卖了四十二元。
刨去成本,赚了二十多元。
嘿嘿嘿,赚翻了。
刘大银心里美滋滋的,在脑海里幻想起美好的未来。
说不定就凭着这个小小的烧鸡,我们也能住上楼房,买起汽车呢。
“江闻钟”那本书上不就说了吗,以后家家住楼房,户户开汽车。
“哎,大姐,我好不容易找到你了。”
后面跟上来一个穿着白色衬衫的人。
刘大银眯眼一瞧,这不是买她烧鸡的那个大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