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大银到现在一直没有说话,静静的看着江闻钟表演。
在大学门口,李三顺还对刘大银说道:“闻钟可能不知道那钱是给开林看病的,咱们好好跟他说,他兴许就把钱给咱们了。”
刘大银可没有李三顺想的那么乐观。
江闻钟知道开林身体不好,需要动手术吗?
他知道。
江闻钟知道李家省吃俭用的给开林攒手术费吗?
他知道。
江闻钟知道李三顺和刘大银夫妻两个到处借钱给开林看病吗?
他也知道。
既然这些他都知道,那江安妮给他钱的时候,他就不知道,这些钱是干什么用的?
他当然知道,只不过自己的前程和外甥的性命之间,他选择了自己而已。
更可恨的是,“书上”写了,江闻钟的学费本来凑得差不多了,只不过他考上了大学,县里奖励了他一张工业票,他想买一支手表,就对姐姐撒谎说学费不够。
江安妮这才把儿子的手术费拿了给他。
到现在,刘大银还记得,书上是这样写的:火车哐当哐当,现在已经是深夜,江闻钟却一点睡意都没有。
他的兜里第一次有这么多钱,即使交完学费,还能剩下好几百。
这些钱要怎么花呢?
手表是必须要买的,体面的衣服也要置办一身。
还要再买一双新皮鞋,脚上的布鞋虽然是新的,可实在不时兴,配不上他大学生的身份。
为了所谓的“面子”他就能去骗外甥的手术费。
这就是一个狼心狗肺,忘恩负义的东西。
指望他能主动还钱,还不如指望天上掉钞票。
“三哥,他们毕竟是我的亲戚,我没事的,你……”
江闻钟的话还没有说完,刘大银上前一步,一把抓住了他的袖子,扯着嗓子喊道:“闻钟啊,我求你了,你把偷走的钱还回来吧,那可是开林的手术费啊!是开林的救命钱啊!”
刘大银嗓门洪亮,她放开嗓子一喊,房顶都差点给掀开。
离她近的江闻钟和高诚首当其冲,耳朵嗡嗡直响。
江闻钟被喊懵了。
她怎么敢说自己“偷”!
“闻钟啊,我知道你家里穷,没钱交学费。可你也不能偷我们家的钱啊!那可是开林的手术费,是他的救命钱啊!”刘大银眼泪哗哗的下来了。
一想到那么可爱的孙子会像那本书里写的那样,因为病情加重,没钱手术而夭折,刘大银的心就如同刀割一般。
眼泪也止不住的流。
从刘大银扯住江闻钟的袖子,李莲花就懂了母亲的意思,她抓住江闻钟的另一只袖子,也大哭道:“闻钟啊,我知道你是一时糊涂,太想上大学了,才犯错的啊。你就把钱还给我们吧,那钱可是开林的手术费啊。”
李莲花是刘大银的二女儿,性子和她一样泼辣。
这次来省城,刘大银专门喊上了她。
江闻钟和李家三人的恩怨到底是怎么回事?
怎么又变成江闻钟偷了他们的钱了,围观的学生一时摸不着头脑。
高诚没想到这三个人还会往老五身上泼脏水,他脾气暴躁,江闻钟合了他的眼缘,他不相信好脾气的老五会做这样的事。
“你们有什么证据,证明老五偷了钱?要是你们再胡说八道,我就替问闻钟报警了。”
“我们胡说八道,江闻钟,你有没有良心?你娘干不了农活,挣不了多少公分,你娘和你是靠谁养着的?你高中三年的学费谁谁替你交的?因为没钱,我弟弟为了给你交第一年的学费,还去卖过血。可你是怎么报答我们李家的,你偷走了开林的手术费!江闻钟,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吗?开林可是你的亲外甥啊!”李莲花扯着江闻钟的胳膊,哭着大喊。
弟弟,什么弟弟?还有外甥,这好像和江闻钟说的不一样啊?
这不是江闻钟大伯大伯母吗?弟弟应该就是堂弟吧?
围观的同学支起耳朵,好听个清楚。
“我没拿你们的钱,你们不要污蔑我。”江闻钟后退了一步,把胳膊从刘大银和李莲花手里扯出来。
他的脸上带着怒气,胸膛剧烈地起伏。
刘大银叉着腰,放开嗓门喊道:“好,那你说说,你的学费是怎么来的,是谁给你的,你要是能说出来,我就给你磕头谢罪。”
江闻钟再次后退两步,脸色由红变白。
高诚见他脸色不好,以为是刘大银的态度吓到了他:“闻钟,你不要怕,我给你撑腰。你的学费是怎么来的,告诉他们。”
江闻钟低下头躲避刘大银的目光,“我,我的学费是我姑姑给我的。”
“你胡说,”刘大银继续喊道:“你姑父骑自行车摔倒了,在县里的医院动了手术,他们家里才没钱给你呢。”
高诚翻了个白眼:“怎么,你问闻钟他姑姑了,人家家里交了手术费就不能剩下钱了。人家兴许家里有钱呢?你怎么就知道人家家里没钱给侄子交学费啊?”
刘大银冷冷笑了一下:“我来的时候还真问了,他姑姑说了,是给他钱了,但只给了十块钱,你交学费要好几百,剩下的钱怎么凑齐的?”
她当然没去问江闻钟的姑姑,她之所以知道,那是因为那本书是上写了。
因为江闻钟的姑姑只拿了十块钱,江母可是十分不满,跟江安妮唠叨好久呢。
第3章 年代文里的婆婆
刘大银步步紧逼,江闻钟反而镇定下来:“大娘,我考上大学,县里奖励了一点,村里奖励了一点,我娘又给村里人借了一点,这才凑够了学费。”
刘大银:“县里奖励了五十块钱,村里奖励了二十块钱,你娘从村里人那里借了两百多块钱,可你来了省城就买了一块两百多块钱的表,剩下的钱还够你交学费吗?”
这是刘大银最气愤的地方,所谓的“面子”就真的那么重要吗?
围起来的这些学生里,穿着旧衣服的比比皆是,有一位同学的衣服上甚至还打着补丁。
江闻钟刚好了一些的脸色刷一下白了,她怎么会知道我买了表,我明明到了省城才买的。
下意识的,他把戴着新买手表的左手放到了背后。
江闻钟狡辩:“我的表是一个长辈送的。”
他对新认识的同学都是这样说的。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都聚在这里,不去吃饭吗?”
一个中年人推开人群走了过来。
他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衫,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这么热的天扣子都扣到了最上面一颗。
刘大银不识字,不知道怎么形容,反正这人一看就知道是个文化人。
学生们都跟他打招呼:“陈老师好。”
“陈老师好。”
“陈老师好。”
陈老师不断点头,走到围观人群的中心,扫视一眼:“都堵在这里干什么,不去吃早饭?”
这个陈老师好像很有威严,围观的学生很快走了个干净。
高诚没有走,他抢先对陈老师说道:“陈老师,这三个人污蔑闻钟偷了他家的钱。”
“我们才没有污蔑他呢,他就是拿了我家的钱。”李莲花没好气地说道。
“老师啊,你一定要给我们做主啊!江闻钟拿的钱是我孙子的手术费,是救命钱啊!求求您了,老师,您让他把钱还给我们吧!”刘大银哭着大喊道。
江闻钟辩解道:“我没有拿你们家的钱,你不要血口喷人。陈老师,你不要听他们胡说,我是清白的。”
陈老师扶了扶眼镜:“你说这位同学拿了你们家的钱,你有什么证据吗?”
李三顺一直沉默着,他抬起头用一双饱经风霜的眼睛直直盯着江闻钟;“江闻钟,你要是有良心,就把钱还给我们,那可是开林的手术费啊。”
江闻钟眼圈红了,如同受了天大的委屈:“大爷,我真的没有拿你家的钱,你们不要污蔑我。”
陈老师扶了扶眼镜:“既然你们没有证据,那现在请你们离开。”
刘大银反口问道:“你是学校的领导吗?我要见你们学校的领导。”
高诚白了她一眼:“学校的领导是你说见就能见得。”
刘大银转身朝女儿耳语了几句,李莲花点了点头,看了江闻钟一眼,快步离开了。
刘大银:“谁说我没有证据,我有证人,他们一会儿就来。”
江闻钟心里根本就不相信刘大银会有证据,姐姐是在家里把钱给我的,当时除了姐姐和我,就只有母亲在场,母亲怎么回来给她作证呢。
李莲花去了好一会儿还不回来,去吃饭的同学们三三两两陆续回来了。
人类的八卦天性是何时也不会磨灭的,尽管有老师在,还是有人偷偷的向高诚打听后续情况。
高诚带着轻蔑地笑:“那家人说有证人,这不他女儿去找证人去了,可到现在还没回来。我就好奇了,你说要是有证人,他们怎么把一开始就把证人带来呢,非得等到无话可说了才找证人来。”
江闻钟表现的很大度,还为李家人说好话:“大爷大娘他们也是没有办法,才打上我学费的主意,毕竟开林身体不好。”
高诚好奇道:“你喊他们大爷大妈,他们又说你的姐姐,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啊?”
江闻钟对着同学一贯是笑脸的,“他们的儿子是我的姐夫。”
高诚拉长声音:“哦,原来是这样啊。姐姐的公公婆婆打上儿媳妇弟弟学费的主意,可真不要脸啊!”
不要脸三个字被他说得格外响亮。
李三顺是个老实人,这么大岁数了,第一次被人说不要脸。
他涨红了脸:“你这个后生怎么说话呢?”
高诚:“我这个人性格直,就是这样说话。”
刘大银拉了老伴一把,示意他再忍一下。
他们此时站在宿舍门口,人来人往的。
很快整个男生宿舍就传开了,有一个新生的亲戚来学校找他要钱,要的还是这个新生的学费。
这个年代,能出一个大学生十分不容易,他们往往都是一个家族,甚至一个村子的希望。
为了一己私利,让一个前途光明的大学生交出学费,放弃大好未来,这是人干的事?
男生宿舍楼门口聚集了很多学生,他们纷纷讨伐李三顺夫妻。
“真不要脸,要钱要到学校来了。”
“学弟,有老师在,你不要害怕,老师会为你做主的。”
“要是在我们那里,有人这样做,周围人的唾沫星子就能淹死他们。”
“他们要是怕唾沫星子,还能来这里。”
“学弟,你不要怕,我们都支持你。”
“学校的保安呢,怎么还不来啊?赶紧把这两个人‘请’出去啊。”
……
刘大银站着不动,周围人的声音她一概不理会。
为了给小孙子攒钱治病,比这更难听的话她都听过了。
学校的治安队姗姗来迟,治安队长抹着脑门上的汗,先笑着和陈老师打了招呼。
等对着李三顺和刘大银,他面色严肃:“你们扰乱了学校的秩序,请你们快点离开。如果你们不主动离开的话,那我只好采取强制措施了。”
李三顺挺直腰杆子,态度难得的强硬起来:“我们是来要钱的,钱要不到,我们不走。”
治安队长:“你跟谁要钱?”
李三顺:“江闻钟拿了我家的钱,我来找他要钱。”
治安队长问他:“你说江闻钟同学拿了你们的饿钱,有证据吗?”
李三顺语气弱了下来:“没有。”
“既然没有证据,那你们拿什么证明江同学拿了你们的钱?”治安队长问道。
刘大银:“没有证据,可我们有证人,他们一会儿就来。”
陈老师一直没走,他听完保安队长和李三顺夫妻的对话,考虑一下说道:“你们站在这里,很影响同学们,还是去办公室吧。”
刘大银:“不行,证人很快就到,我们就在这里等着。”
李莲花终于回来了。
她后面跟着两个穿着制服的警察。
李莲花气喘吁吁,显然是跑回来的。
“娘,我报警了,警察来了。”
刘大银拉住警察的手,哭诉道:“警察同志,你可一定要为我们做主啊。有人偷了我家的钱,那可是我小孙子的手术费,是救命钱啊!”
这两位警察就是证人。
这一家三口不是开玩笑吧。
这两个警察是大学门口不远处派出所的,他们之前根本就不认识李家三口,也不认识江闻钟,怎么给他们作证啊?
警察扫视一眼:“这里不方便说话,我们去老师的办公室吧?”
刘大银赞同道:“警察同志说去办公室,那我们就去老师的办公室。”
陈老师伸手指了个方向:“那跟我来。”
现在不是上学时间,办公室里没人,好在刚打扫过,办公室还算干净。
现在有警察介入,那就不是小事了,陈老师一个人也做不了主,治安队长让一个同事去请学校的领导过来。
警察先询问了刘大银,刘大银哭着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请求警察给自己做主。
江闻钟表示自己没有偷钱,李家人是胡说八道。
他总算是明白了,李家人想的就是把这件事闹大,想在学校败坏他的名声。
“既然你说这位同学偷了你家的钱,那你有证据吗?”一个警察问道。
李三顺和李莲花同时看向刘大银。
刘大银点点头:“当然有证据。警察同志,请你让江闻钟把他自己的学费拿出来,问问他钱都是哪里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