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安如看着面前长睫纤纤的美人儿,不禁想起了自己以前看的一本名为《夺取》的戏文,讲的是一个富家千金如何步步谋算,让一个恨她入骨、日日都想杀了她的男人把她放在心尖儿上再也舍不得伤的故事。
想到这,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若是我遇见这么个人,那我便把自己放在他心尖上,叫他从此舍不得我。”
萧宝绥心中一震,低下眸子开始盘算:虽然听起来好像不太靠谱,但是却是最好的办法……
“怎么了?你不会是真遇见这样的人了吧?”霍安如本以为是说笑,可见她心事重重的不禁严肃起来。
“啊?”萧宝绥心事被戳破,惊的不小心摔了手里的盘子。她慌忙去捡,却被霍安如一把拉住。
“等会儿叫人扫了就是,仔细扎了手。”
萧宝绥看着满脸关切的霍安如,就像是看见了她的长姐。她对她好,她也愿意信任她,便将事情捡了主要的说。“裘言”宫中杀人的秘密她没提,怕给霍安如带来麻烦。
“这……”霍安如平日沉稳,可到底是个小姑娘,头一次听说这事也没了主意,“这可怎么办?”
“不如就照你说的做吧。”萧宝绥扁了扁唇,“左右也没其他法子,能拖着也好。他总不能一直围着我转。”
霍安如抿抿唇:若真能和锦衣卫扯上关系,对瑟瑟来说应当也是个好去处。毕竟太后的手,无论如何也伸不到锦衣卫……
“不如你去都尉司看看?”霍安如一拍脑袋,忽然想起小厨房还有两碟点心,“带着点心去,最好摸清楚他轮值的日子,以后日日去。”
“总有一天他养成了习惯,看不见你就浑身难受!”
“能行吗?”萧宝绥有点害怕,踌躇着不敢去。
“能行的!光天化日的,他还敢在宫里杀人不成?”霍安如点点头以示鼓励:戏文上就是这么写的!
萧宝绥:……他还真敢。
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不敢:“掌饰说了要好好帮她看院子的。”
“这你不用担心,我今日无事,替你一天。”
萧宝绥再找不到别的理由,只得拎上食盒,带着香囊往都尉司去了。
*
都尉司位置偏,周围不见草木。仿佛时时刻刻有乌云笼着,整座皇宫最可怕、鬼怪传说最多的地方除了冷宫,就是这都尉司了……
萧宝绥站在不远处,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就算她如今还是首辅家的小姐,她也是不敢靠近的。
还是回去吧?!
她害怕地来回踱了一圈,正打定主意要回去,忽然就有个穿着一身曳撒的男子走了过来:“在这鬼鬼祟祟地做什么?”
“我……”萧宝绥一顿,乖站在原地一动不敢动,生怕被当做奸细刺客被抓进去。
“问你话呢!”男子走进一看,见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宫女,犀利的眼神和缓了些。
萧宝绥飞快看了一眼面前男子身上的衣衫纹样,见只是名普通的锦衣卫略略松了口气。
“裘言”官职品阶高于他,只要说是来找“裘言”的,他应当不会为难她。
“我是来找裘言裘大人的,不知他在不在?”
第8章 藿香
“裘大人?”男子一愣,随即笑了笑,想是哪个心仪裘大人的小姑娘,“裘大人有差事,现下不在都尉司。”
“这样啊!”听见他不在,萧宝绥心头一松,语气都变得雀跃起来,“大人,我这有些东西,您能帮我转交一下吗?”
“多大点儿事,等会儿他回来我就给送去。”男子大咧咧地摸了摸后脑勺儿,头回见这么漂亮的小姑娘对他笑,他倒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眼前的男子粗犷简单,一看便是直肠子好相处的人。萧宝绥又笑了笑,觉得心情好了不少。
“那便谢谢大人了。”她行了礼,刚转身要走却又被叫住。
“姑娘留个名儿,我好告诉裘大人东西是谁送的。”
“裘大人他见了东西便知晓是谁了。”萧宝绥又道了声谢,转身步履间很是轻快。丝毫没注意到不远处有个娇小身影,满脸阴险算计。
“裘大人您回来了?”男子拎着东西进了都尉司,正巧迎面撞上了裘言。
“今日这事办得痛快!”裘言抱着刀,一双好看的桃花眼舒展着悠闲弧度,“你是没瞧见,那姓李的贪官被抄家时,吓得尿裤子了哈哈哈哈哈。”
“呸!那些个乌龟王八蛋总算遭报应了!”他啐了一口,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刚刚有个姑娘来找您,见您不在,把东西留下就走了。”
“姑娘?”裘言一怔,“可留了名字?”
“没,只说大人见了东西就知道她是谁了。”
裘言接过食盒,几道精致的点心旁放了一个鹅黄色的香囊,上面绣着……一小堆红豆?
“这绣工可真不错。”他把香囊拿出仔细瞧了瞧,却没想出是谁会给他送这些东西。
不过……这香囊他倒是很喜欢,顺手挂在了腰间。
*
“呀?怎么会有这么多匹料子?”萧宝绥刚回到小院,就看见地上放了三个红樟木大箱子,里面堆满了布匹。
“掌事太监说是前段日子尚服局的差事办得好,皇上赏的,每人都有。”霍安如见她回来,立刻迎了上来。
“每人都有?”萧宝绥惊讶,伸手轻轻抚了抚最上面那匹隐约泛着银色月光的缎子,不禁睁圆了眼睛:这是月辉绸,极好的东西。
“怎会这么贵重?”她收回手,“这月辉绸,便是萧家最盛之时,我也只得了三匹。”
而这里……萧宝绥略略数了数,光一口箱子就放了不止三匹。
“我也问是不是送错了,可掌事太监说没有,只说皇上心情好,便赏了。”
萧宝绥把盖子合上:“等掌饰回来再做打算吧。”
“好。”
两人正商量着,一个身量高挑的女子叩了叩院门,朝着萧宝绥与霍安如一福:“萧女史,陈典饰有事请你过去一趟。”
女子虽是笑着,但明眼瞧着却是没什么善意。
“陈典饰可说了所为何事?”萧宝绥直觉不是什么好事,试探着问了一句。
“典饰说让女史去,女史便去吧。旁的我也不清楚。”女子轻蔑地笑了一声:做出那等丢人的事情还装糊涂,就这还是名门千金?
“赵掌饰出宫前嘱咐过,有事要等她回来再处理,你回去禀一声,明日再来罢。”霍安如斩钉截铁道。
“霍姑娘好大的威风,可也不能不看典饰的面子。”女子向后摆了摆手,几个身强体健的嬷嬷瞬时涌了进来,“萧女史不愿走,嬷嬷们劝劝吧。”
萧宝绥一怔,旋即恢复了冷静:太后要留我的命以示皇家恩德,底下的人也都清楚。这些年虽用各种手段搓磨我,却不敢真伤了我的性命。此刻闹大了也没什么好处,只要能撑到明日赵掌饰回来就可。
“不必劳烦各位嬷嬷,我去就是。”她声音缓缓,捏了捏霍安如的手让她安心,浅浅笑笑就跟着走了出去。
霍安如看着她的背影,眉头紧皱,心里惴惴不安。
*
萧宝绥甫一走进陈典饰的屋子,就见屋内已经站了一个人。
薛颂?是她以前的同屋。她怎么会在?
萧宝绥定定心,朝着陈典饰行礼,规规矩矩的,分毫未错。
“大胆!你可知罪?”陈典饰将手边的茶水拂落,“啪”的一声碎在萧宝绥脚边。
她看了一眼地上仿佛带着盛怒的碎片茶渍,缓缓摇了摇头:“宝绥不知。”
欲加之罪,她又不是第一次见。心里虽有些怕,可面上却是分毫不露。她们最想见她慌张失措乱了分寸的模样,她偏不如她们的意。
陈典饰看着眼前不慌不忙,眼中都是恬淡冷静的少女,心里邪火“噌”的一下蹿了起来:“本是给你留了几分颜面,你既不见棺材不落泪,那就休怪我不客气。”
“薛颂,把你今日看到的都说出来!”
萧宝绥皱眉,心里慌了一下:难不成她撞见“裘言”进出我院子了?
“喏。”薛颂屈膝行礼,偏头狠狠剜了一眼侧脸精致漂亮的萧宝绥,“奴婢今日原本是奉命去冷宫送东西,回来的时候看见萧宝绥在都尉司门前,与一名锦衣卫打得火热,还送了东西。自她入宫以来,我可从未见过她笑的那般开心!”
萧宝绥闻言松了口气,只是看见她跟别人说话,也没什么证据。唯一的物证在都尉司,在“裘言”手里。尚服局还没那个胆子敢去锦衣卫要东西。
不过……她扫了一眼陈典饰,微微抿了抿唇:即使是没有证据,今日估计也是要受罚的……
“萧家曾经也是名门,怎么教出的女儿这般不知羞耻!”薛颂看着陈典饰的眼色讥讽了几句,心中畅快无比。
萧宝绥侧头淡淡地瞥了薛颂一眼:“我不过是托人转交东西就是不知羞耻,那薛姐姐曾给王侍卫做了那么多针线活,连里衣都做了,岂不是秽乱宫闱?”
“你、你……”薛颂气的满脸通红,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少顾左右而言他,我只问你,薛颂说的是否属实?”陈典饰阴沉沉地看着她,忽然莞尔一笑,“罢了,罪人从不会说自己犯过罪,再问也无用。”
“来人啊!把萧宝绥拖下去鞭刑四十,就让她在尚服局殿前受刑。”如此屈辱,看你如何不怕不哭不求饶!
萧宝绥了然一笑,尽管怕疼,却仍是挺直了脊背去领罚。
*
“嘶……”背上一阵火辣辣撕裂般的疼痛,萧宝绥死咬着毛巾连眼泪都没留出来半滴。
霍安如拿着药膏,看着她疼的满头是汗都不肯叫一声,又气又心疼:“瑟瑟,如今是在自己屋里头,你若是疼得紧了就哭一哭,旁人不会看见。”
“一旦开了头,往后便会动不动就哭。”她无力地趴着,额上汗珠滑落,有丝痒,想抬手却连半分力气都没有。
“宫女与侍卫私下有些来往,从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陈素云的心也太黑了些!”霍安如愤愤道,“她一把年纪本是挣不到什么出路,是靠着欺压你取悦太后才升的典饰,怎么?如今想当尚服了?做梦吧!”
萧宝绥盯着床帐上的祥云,听她念着,恍惚间觉得有些热热闹闹的,很暖。
好像许久没人这么絮絮叨叨地跟她讲话了,真好。
“这屋里太冷了些,我去给你再添个炉子。”霍安如上完药,将被子轻轻盖在她背上,端着一盆血水走了出去。
屋里一静,只偶尔能听见两声烛火的噼啪声。萧宝绥动了动手指,握住胸前的玉坠。
“母亲,瑟瑟想你了……”
楚悖来的时候,整个院子寂寥无声,空气中弥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他眉头一紧,大步往萧宝绥房前走去,劈手推开了门。血腥气更重,还混着淡淡药膏的味道:宝儿受伤了?
楚悖往里走了几步,一个苍白羸弱的少女赫然出现在眼前。
她虚弱地闭着眼睛,呼吸微弱,一张娇花玉颜血色全无。几缕乱发裹着汗水凌乱地覆在脸颊,脆弱的像是个摔碎又被拼凑在一起的瓷娃娃,稍碰一下就又是粉身碎骨。
他握着刀,漆黑眼眸蒙上一层阴鸷。
萧宝绥听见推门的声音以为是霍安如回来了:“如姐姐,你还是帮我把被子拿开吧。”
背上的伤口实在是被压得痛,疼的她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
往日甜糯的声音气若游丝,昨夜还娇憨可爱的人儿转眼就变成了这副要死不活的虚弱模样。楚悖压着怒火轻轻走了过去,伸手掀开那床素红的棉被。
第9章 薄荷
只见少女原本应该光洁白皙的背,布满了狰狞可怖的鞭痕,一道挨着一道,格外触目惊心。
楚悖手下人命不少,向来就不是心慈手软的人。可眼下见了她的伤,眉头却是一刻未松。
背上疼痛稍轻了一些,萧宝绥没听见霍安如说话,以为她是担心自己的伤,便勉力扯出一丝笑来:“如姐姐别担心,上了药已经好了许多,没那么疼了。”
楚悖低眸,静静看着她额上滚落的汗珠:明明疼得厉害,还挣扎着安慰别人……莫不是给打坏了?
他都没舍得碰一下的人,倒让别人打成这样?
“谁打的。”
屋内陡然响起一个阴鸷男声,吓得萧宝绥立刻睁开眼睛。
床前,一身黑衣宛若猎鹰的男人握着刀,眼睛直直地盯着她的后背。
“你……”萧宝绥羞愤交加,顾不得身后的伤口挣扎着去抓被子,“无耻!”
“你让我掀的。”他无辜地眨眨眼睛。
萧宝绥:……
“别动。”楚悖伸手按住她的后颈,“裂开了。”
脖颈后传来一阵凉意,就好像是被点住了什么穴道,她竟不由自主地安分下来。
楚悖坐在床边,倾身低头,轻轻吹了吹她背上的伤。少女身子微颤,像是受了惊的兔子般惹人怜爱。
萧宝绥满面通红,挣又挣不脱,索性将脸埋在枕头里,只盼着这个疯子能想起来什么是君子礼数。
背上忽然一软,她抿抿唇试探着侧头,只见“裘言”替她披上件里衣,黑眸如墨,深不见底。
“里衣轻些,不会压着伤口。”
方才动作大了几分有些脱力,萧宝绥半垂着眼睛微微喘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