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现在看周围一切事物都有些烦躁, 唯独裴庚能让她稍微安心些, 陆韶突然想到什么,忙问:“陛下,你刚才看到了什么吗?”
裴庚道:“我什么也没有看到, 古法阵被破坏后, 竟然什么都没有发生,你看到了什么吗?”
陆韶:“嗯,但我……”她笑了笑:“我以后告诉你。”
裴庚问:“你有心事?”他们相处了这么久, 常常会第一时间感知到对方的心境。
陆韶站起来:“啊, 裴庚,我想一个人静一静,我到前面的地方走一走,你不要跟来。”她手里握着□□, 飞身掠出几丈远,坐在骸骨之上看着远处那如黑点般的坟墓发呆。
她将自己的意识又窥进□□之中,将剩下的回忆看完,时间一点点消逝,久到裴庚已经跟上来站在骸骨之下默默望着她,她都没有发现。
陆韶突然觉得掌心有些异样,她伸出左手掌,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在掌心的位置浮现出了一道浅浅的伤疤。果然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什么真相是能永远掩盖的,陆韶坐在骸骨之上,梳理着幻境中后来发生的故事。
……………………
幽暗的室内,小陆韶端坐在玉台之上,一把青色的骨刀悬在她的头顶之上,青色的光笼罩在她身上,她的皮肤几近透明,犹可以看到血液在缓缓流淌。
李羡鱼问:“你的意思是这其实是一个半魂,承载了陆清桡的天赋与法力。”
怀柔:“嗯,陆清桡受天地灵气滋养,万神奉养,若非万念俱灰,便可以与天同寿,再修炼千年,便能与日月同耀,可现在她已经故去……”
李羡鱼纠正:“不是故去,是金蝉脱壳,很显然,她们就是一个人。”
怀柔:“是两个人。”
怀柔又道:“李兄,陆清桡为了避世,隐匿行踪躲了千年,无数觊觎她的人,为了找到她的行踪,互相争斗血流成河白骨萦野。那你觉得,承载了陆清桡天赋与法力的半魂,会有怎样的无双价值。”
李羡鱼对此报以沉默,但眼神却已经有些光亮。
怀柔又问:“如果我将她带去成为复仇的工具,那是不是有些大材小用了,可如果我将她带到神域交给圣人,以圣人的作风肯定会吸取陆清桡的教训,将她从小培养成为神域而存在的所向披靡的利刃,李兄,你一向和神域不对付,神域之强大是你最不愿意见到的事情吧,那你何不将她留在自己身边,为你而战。”
李羡鱼笑道:“嗯哼,我似乎没有理由拒绝。”
怀柔深鞠一躬:“不要让人任何人发现她的存在。”他直起身子又道:“还有,我和她缘分已尽,不管她如何哭求,都不要让她再来见我。”
李羡鱼皱眉道:“最好是这样,将来我也会告诉她真相,她若是要报仇,我也不会阻拦的。”
怀柔:“多谢,告辞。”言毕,他转身离开,消失在暮色中,小陆韶坐在亭廊上,吃着侍女喂给她的糕点,看见怀柔的身影在绿荫处走过,她连忙站起来想要跟过去,却被一个高大的男人抱起来,对她笑道:“不要追了,他有事情要忙,你先在这里住几天好不好。”
小陆韶有着惊人的观察力和极为敏感的心思,在她在这个陌生而又美丽的地方等了三天都没能等到怀柔之后,她就知道自己被抛弃了。
她没哭没闹,除了在自己独处的时候会情绪低落时,在李羡鱼面前却从来没有表现过一丁点悲伤。
一日,李羡鱼处理完公务以后,将她叫到自己跟前,说:“以后你是愿意叫我将军,还是叫我爹爹,”
小陆韶看着长相冷峻的男人道:“爹爹。”
李羡鱼一脸惊讶:“你还真是自来熟,你叫什么名字。”
陆韶摇头:“我没有名字。”
李羡鱼笑道:“那以后给你取一个吧,来,丫头,先去吃饭,吃完饭以后,爹爹教你认字。”
陆韶很乖巧的点头,由侍女领着她的小手走了出去。
李羡鱼身边站着一个美貌妇人,她轻轻笑道:“将军,教认字这种事情交给我们便罢了,您日理万机,何必去做这些琐碎的事情。”
李羡鱼将酒壶中的酒一饮而尽,豪气万千道:“不,我要亲自教她,我要将她培养成三界最厉害的人,凌驾于神族之上,所向披靡战无不胜。”
等到陆韶吃完饭以后,由被侍女牵着走进李羡鱼的书房,李羡鱼在案几上摆了笔墨纸砚,还有几本翻开的书,他看见陆韶进来,微微一笑,将她抱起来放到自己旁边的高凳上,自己一边研磨一边道:“爹爹教你写字,你年纪小,我们今天就学两个,学天与地,大道无为,学万物就先须学会顶天立地。”他一边运笔一边解释,随后将笔放到陆韶手上,握着她的手教她一笔一笔写。
一遍过后,陆韶说:“会了。”
李羡鱼不信:“你怎么就会了,说大话可不好。”
陆韶一边握笔在纸上书写一边学着李羡鱼的话,仿照着他的笔迹,将天地二字写了下来。
李羡鱼倒吸一口凉气,目光狂喜:“很好,很好,你真是绝顶聪明,那我们就再多学几个吧。”
一晚上下来,李羡鱼教多少,陆韶就能学多少,其聪颖的程度令人匪夷所思。
李羡鱼对此热情非常高涨,让陆韶休息了一上午吃罢饭以后就又带她去练木剑,刻符咒,学骑射,无论教她什么,陆韶都能学下来,除了身高限制有太多不能做的事情,否则进速非要一日万里不可。
李羡鱼对她越来越喜欢,此刻已经从心底里将她当成了自己的亲女儿。
然而李羡鱼很快就发现,陆韶虽然无比聪颖,但是她在感情上极其冷漠,她甚至不能理解大多数的喜怒哀乐。李羡鱼是想要将她培养成所向披靡的人没错。一个天资聪颖的,法力无边的,性情冷漠的人简直就是三界完美杀器。
可是,这并不是李羡鱼想要的,这与他所修炼的道不符。
他故意将一只受了伤的鸟放到陆韶面前,用夸张的语气问:“诶呀,它受伤了怎么办。”
陆韶放下手上的笔,用毫无波澜的眼神看了一眼他手中的鸟儿,又抬起头看了一眼李羡鱼,爹爹一脸的忐忑期待实在是太明显了,陆韶眨了眨眼睛道:“它好可怜,救救它吧。”
李羡鱼也不是个傻的,他能看出来陆韶的神色中根本对生命毫无怜悯,他沉思了半晌道:“丫头,你在讨好爹爹吗?”
李羡鱼仰天:“丫头,你不能这样,我们还是个孩子啊。”
感情淡漠却又极力讨好能给她吃口饭的人,明明心里很思念怀谨,也从未在李羡鱼面前提起他半个字,生怕李羡鱼吃醋不高兴。心思敏感又善解人意,七窍玲珑都不够她长的。
这种性格放到神域绝对是圣人心头的白月光,然而却让李羡鱼头疼不已。
李羡鱼意识到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不再让陆韶从早到晚学习,而是抽出一定时间来让她和同龄的孩子一起玩耍,干点小朋友该干的事,比如不玩够一个时辰的泥巴就不许去练木剑。
除此以外,李羡鱼还会花费大量的时间陪在陆韶身边,教会她最基本的善与恶,美与丑。
李羡鱼的手下对此不能理解:“将军,其实没有太多七情六欲是一件好事,断情绝欲的人往往无坚不摧。”
李羡鱼反驳:“谢浪,你知道我向来不主张修炼无情道。我不能让她变成怀谨那种不死不活的鬼样子,一个心中无爱的人不配统领三界。”
谢浪笑道:“将军又在抱怨圣人的无情道了。”
李羡鱼嗤之以鼻:“他的无情不是对自己无情而是对他人无情,他将自己的亲弟弟变成石碑囚禁了万年,诶对了,你有没有见过他是怎么调|教天帝的。”
李羡鱼又道:“为了制衡天帝,四帝的人选都是看谁越有干掉天帝本事和野心,那么这个人被圣人赏识的几率也就越大,这种规定除了教出一个变态之外,还能有什么好处。”
谢浪点头:“您说过很多遍了,但天帝一直做的很好,这就是圣人的功劳。”
李羡鱼呵呵一笑:“过犹不及,迟早反噬啊,我可真盼望哪一日,天帝厌烦轮回约束,逃出神域以死解脱,那么我们就可以趁乱干掉他们了。”
李羡鱼坐在椅子上,越想越气:“都怪怀瑾这个王八蛋将丫头教成了这个样子。”
谢浪道:“将军,我认为她是天生如此凉薄,若要教她善恶,怕是不易。”
李羡鱼道:“怎么不易,她年纪还小,迟早掰的过来。”
谢浪问:“丫头半魂之体的身份万万不可泄露给他人,但是她一天天长大,与陆清桡越发相似,锋芒必将如破晓般无可阻挡,到时候该如何解释?”
李羡鱼想了想站起来:“此事以后再说,我要带我儿去摸鱼,你吩咐厨子别给我们做饭,晚上我们就在外面吃鱼啦!她心里总是想着怀谨,我这个爹爹总不能被怀谨比下去。”
第50章
陆韶七岁的时候, 李羡鱼不再亲力亲为教她读书修炼,而是将她送入文武堂与年纪大她很多的师兄弟们一起学习。
此时她的锋芒已经再难掩盖,无论是学识或者法力都在学堂中一骑绝尘, 令人惊叹,而她的容貌也如陆清桡一般无二。
纵然陆韶才貌双全,却没有人敢对这位李家小女儿有什么觊觎之心,因为他们都知道她的父亲叫做李羡鱼。
李羡鱼野心勃勃,造反之心昭然若揭, 无论是鬼域还是魔界都遍布他的爪牙,而他用来发展自己势力的地方则在人界。
他控制了人界所有势力,彼时昆仑, 蓬莱, 瀛洲, 四海八荒之间所有的神灵精怪皆俯首为臣, 李羡鱼在人界重建南诏神域,虽未登基,但人人心知肚明, 他已经是一代界皇。
李羡鱼对权力有着疯狂的渴求, 他已经不仅仅满足于界皇,而是将野心放到了神域, 此时天帝刚刚轮回,还很年轻,正是九千年初盈时期, 整个神域的防卫都很薄弱。
谁也不知道李羡鱼什么时候造反,谁也不知道他到底能不能造反成功,毕竟天道从来不是一成不变的,圣人统领三界已经有几十万年之久, 是时候该改朝换代了。
陆韶常常还没有放学,就从窗外看到刚征战回来一身铠甲的李羡鱼,站在外面等他,两个人视线一接触,李羡鱼就冲她笑,这个时候掌事往往会把陆韶放出去让她先跟着爹爹回家。
文物堂的学识对陆韶而言太简单,她常常坐得不耐烦,只要看见李羡鱼的身影,心情就会有一丝愉悦,收拾好东西飞快地跑出去。
李羡鱼经常会问陆韶一些杂七杂八的小孩子问题:“我听说你们学堂有个人叫王月,他总是被人欺负,是不是这样?”
陆韶牵着李羡鱼的手,仰起脸点头:“嗯,他爹爹不管他,旁人欺负她也只能忍着。”
李羡鱼又问:“你欺负他了吗?”
陆韶:“没有,我不欺负任何人,但是我也不喜欢和他们说话。”
李羡鱼:“丫头,这可不好,你不跟别人说话难道不会憋着吗?”
陆韶摇头:“我只喜欢和爹爹说话。”
李羡鱼听了哈哈大笑:“很好很好,爹爹要是有你一半嘴甜,小时候就不会被你爷爷揍了。”他将陆韶抱起来,在她手上放了一块糯米糕,他大步流星的走了两步,嘴里闲不住又道:“但是,还是要交一两个朋友的,否则我女儿就变成闷葫芦啦,你说好也不好。”
陆韶闻着李羡鱼身上冰冷的铠甲气息,闭上眼睛缓缓睡在他肩头:“嗯。”
回到家中,李羡鱼把陆韶放到柔软的床榻之上,他从侍女手中接过一碗汤药,用羹匙亲自舀了一勺一勺喂到陆韶嘴里,之后就从掌心逼出三根银针给陆韶扎穴逼毒。
李羡鱼对治好陆韶的妖毒很有自信,甚至他从来没有将妖毒放到心上。
逼完毒之后,李羡鱼离开,陆韶躺在床榻之上,她觉得自己的胃里似乎有火烧一般灼热,翻来覆去睡不着,只好悄悄起身穿过廊亭跑到李羡鱼的房间里,刚转过墙角,就听到了屋子里侍女的窃窃私语。
陆韶推门的手就凝固了,她不是有意要偷听别人讲话的,只是她的耳朵已经修炼的太过敏锐,就是风吹草动也能轻而易举的听到。
“小姐可真乖,扎针吃药从来不哭。”
“能不乖吗?她自己知道她又不是将军亲生女儿,说不好听一点,只不过是在这里寄住而已,她的亲生父亲是那个什么叫怀谨的人啦!咱们将军只是看她聪明,好心收留她啦!”
“也是哦,将军将来迟早要娶妻生子,若是不现在巴结,以后就没有她的地位了。”
有时候,这些流言蜚语尽管不恶毒,却依然如十二月的冰刀子扎得人心里生痛。
那刺耳的声音还在继续,以下一下抓挠着陆韶的耳朵:“小姐还是个病秧子,将军每次给小姐扎针以后,都会消耗元神,这不又去屋里躺着了,将军能做到这一步,真的是仁至义尽了。”
陆韶的心里觉得很难受,她的胃也一阵一阵绞痛,残毒余孽趁势而起,身上的骨骼像被针扎一样席卷全身。
就在这时,她听到一声威严的冷斥:“你们在嚼什么舌头!好大的胆子。”
陆韶痛的蜷缩在墙角,如同被抛到岸上无法呼吸的鱼,这时一个高大的人影走过来蹲在自己身边,一脸惊讶:“孩子,你怎么在这里。”
陆韶痛的要死,眼睛里却涩的流不出一滴泪水,只好用沙哑的声音道:“爹爹……”
李羡鱼黑着脸将她抱回屋子,放到床榻之上为她逼毒疗伤,整整忙了一晚上才将毒逼下去,陆韶小命暂且保住了,却开始郁郁寡欢。
李羡鱼花了无数精力逗她开心,却都没有什么成效,好几天晚上他都看见女儿在半夜爬起来练功,或者偷偷给自己洗衣服。李羡鱼对她越是宠爱,陆韶神色间的愧疚与彷徨也就越重。
李羡鱼不能明白都是女儿,没血缘关系又怎么了,他从决定收养这丫头的那一刻开始,他们就是世间最亲密的人,他一直在努力的去当一个好父亲,何况他们又朝夕相处了这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