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羡鱼想:既然她这么在意身份,那给她一个就是。
这天,李羡鱼将陆韶叫到自己的房间,神神秘秘的将一个盒子放到陆韶跟前:“女儿,爹爹给你分享一个秘密好不好。”这些日子,老父亲为女儿的情绪操碎了心,眼底都有了淡淡的黑眼圈,胡子拉碴的。
陆韶纵然精神不好,但李羡鱼兴趣盎然,满脸期待的看着自己,她就装作感兴趣的样子:“嗯嗯,是什么?”
李羡鱼用绢布擦了擦盒子,拉开锁,将盒子缓缓打开,只见里面都是一些鸡零狗碎的玩意儿,有玉佩,有铜鱼,还有银钗。
李羡鱼道:“丫头,是时候告诉你真正的身份了,以前爹没有告诉你是觉得你年纪太小,如今你也该知道一些实情了。”
李羡鱼说的特别正经,陆韶也就坐直了身子,一脸紧张。
在李羡鱼目光的鼓励下,陆韶从盒子里的东西一件一件拿出来,每一样小东西上都写着吾妻陆清桡,或者亡妻陆清桡。
这些都是李羡鱼让属下搜罗来的小玩意儿,又连续几个晚上在繁重的公务之余,挑着油灯,亲自在上面刻了字,并做旧处理,再将它们放到一个不太新的盒子里,他告诉陆韶:“孩子,我是你的亲生父亲,几年前你被人偷走了……”
陆韶睁大眼睛看着李羡鱼。
谢浪在一旁面无表情的看着李羡鱼演戏。
李羡鱼缓缓笑道:“你刚出生的时候被一个叫怀谨的仇家偷去,两年了,父亲才找到你。”他笑的很心酸:“是父亲对不起你,让你在外面受了很多苦,还好,我们终于得见了,上天也算待我不薄。”
陆韶一脸惊讶。
李羡鱼郑重道:“孩子,爹爹有很多仇敌,他们想方设法要让爹爹不开心,甚至要离间你对爹爹的感情,好让爹爹失魂落魄,给他们可趁之机。”
陆韶问:“那陆清桡?”
李羡鱼道:“她是爹爹的妻子,也是你的母亲,你们长得一模一样。”
他蹲下来,抱起陆韶走到院子里,他看着远处山川星河道:“孩子,爹爹同你一样孤苦无依,此生你就是爹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爹爹对你的爱如山川沧流,亘古星河,从一开始便存在,以后也永不会消失,你明白么。”
李羡鱼的话像春风一般拂过陆韶的心田,她问:“爹爹你没有骗我。”
李羡鱼笑道:“当然没有骗你,你以后可以去问谢叔叔,去问怀谨,去问很多人……你就是父亲的亲生女儿,孩子,不要再郁郁寡欢了,否则爹爹会以为你怨恨爹爹,为你茶不思饭不想。”
陆韶雀跃起来,消失了很久的笑容又挂在她的脸上。
李羡鱼将一块白净的绢布放到陆韶手上,他眼睛里的光比星光还亮:“这是爹爹的保证书,从今以后,爹爹再也不会有其他的子女,没有人会分享爹爹对你的爱,一言既出,绝不违誓。”
陆韶呆呆的看着他,她觉得自己灵魂深处深处万年不融的坚冰一点点碎裂融化,裹藏着阴暗的废墟如被阳光的利剑窥破,得以重见天光。
她不再是一个用来复仇存在的工具,躲在陆清桡仇恨的阴影之下,而成为了一个真正有血有肉的人。
李羡鱼道:“来喝药了,你这病再不好,可就奇了怪了!”
怀柔无论如何也治不好的妖毒,在李羡鱼手上就老实巴交,不敢造次,在第十二年开春的时候,妖毒大军终于在李羡鱼的无情镇压下卷铺盖嗷嗷滚蛋了,只留下一小撮不成器的老弱病残。
此时陆韶十四岁,李羡鱼几乎将自己一生绝学都教给了她,除了法力之外,还有兵法布阵,玄学岐黄,道法百家,摸鱼逮鸟。
陆韶越长大越发现爹爹的厉害,她已经是天纵奇才,心性通透之极,但是她每追赶一步,李羡鱼就站会站在更远的地方等着她。
秋夜一个晚上,南诏结界突然被外界攻破,李羡鱼领兵出去应战,他一身铠甲骑在战吼之上与女儿告别:“丫头,明早太阳一升起来,爹爹就回来了,你今晚在家记得好好服药,莫教爹爹挂念。”
陆韶站在战吼之下,脸上被秋风吹得激起一片红,她披着银色的战甲,笑着点头:“爹爹小心,我在家等你。”
李羡鱼不放心的嘱咐:“不要乱跑,不要脱战甲,除非结界被彻底攻破,否则就是天塌下来都不要离开。”
陆韶点头。
李羡鱼道:“切记切记。”
陆韶:“一定不离开。”
李羡鱼:“千万记住,如果你有个三长两短,爹爹会痛不欲生的。”
一旁的谢浪实在忍不住了:“将军,现在不是肉麻的时候,您快走吧,属下会保护小姐的。”
谁料,李羡鱼竟然一语成谶,他一夜凯旋而归兴冲冲的回来,却看到了南诏结界被攻破,死尸遍城,而陆韶的左掌被神域的天羽刺穿,残余的妖毒发作,毒发身亡。
……………………
陆韶从回忆中清醒,她摸着手上浅浅的伤疤,眼中的泪水止不住滴落。
□□完整的回忆之后,陆韶的意识中已经模模糊糊想起来一些,那些点点滴滴的生活细节她无法记起,但对父亲的感觉却完完整整的回来了。
第51章
海之镜中的回忆就在自己毒发身亡后就停止了, 但是再加上长明灯中的回忆,陆韶猜测自己死后,李羡鱼为了救治自己,应当是重塑了自己的身体, 以婴儿的身体存活了千年。
陆韶记得自己从小的资质就奇差, 刀法勉强可以过关,但是修炼方面却一塌糊涂, 不然也不会被百芜七枝花吊打。除此以外, 她的长相也只能勉强算清秀, 和绝世美人八竿子打不着。
她刚刚被怀柔接到百芜的时候, 怀柔就对自己差劲的资质和优柔寡断的性格无法理解。他大概也无法想象一个惊才绝艳的人怎么会变成了平凡而又庸碌的人。
但是随着年纪渐长, 她的修炼在画中镜的帮助下渐渐走向正轨,虽从未一鸣惊人, 总算是在不断进步, 不会被人惊叹天才,可遇到强敌之时,也不会被轻易打败。
她猜测,也许是她被封印了力量,又被隐盖了天羽刺穿手掌的伤疤, 然后以一种不那么吓人的方式慢慢长大。
但无论她是谁,李羡鱼都希望她快乐一世, 哪怕她误打误撞进入了沧海之镜悲伤而又遗憾的回忆中去, 她也不该沉湎过去。
陆韶取出怀中方才那块没有来得及看的绸绢,上面果然有几行浅浅的熟悉的字, 正是千年前李羡鱼写给自己的那封保证书,此刻绸绢已经被腐蚀的不像样子了。
陆韶将绸绢小心叠起来放好,垂落的目光看到了裴庚也正抬头看着自己, 接触到自己目光之时,浅浅一笑,伸出一只手。
陆韶心想:我到底要挑个什么时机把真相告诉他,可他毕竟是天帝,万一自己的身份对天界是一个威胁,那他到底会是什么态度。
这么些日子来,陆韶成长了很多,有思考一些以前她从来都没有想过的问题,尽管裴庚是天帝,可是他受制于圣人,受制于天规,条条框框的责任加起来比任何人都多。陆韶不想让他陷入两难之中。
陆韶从骸骨之上跳了下去,稳稳落在裴庚面前,用轻松的语气问道:“既然古法阵已经被破坏了,此行便完成了?”
泽舟从旁边走过来:“陆山君,我们需要尽快从这里出去,佛子便会最后一次超度这里的战魂。”
陆韶问:“超度战魂以后会怎样。”
泽舟耐心地解释:“亡魂被超度后,他们会轮回转世。”
陆韶问:“那魂飞魄散的魂魄呢。”
这个问题很蠢,但泽舟还是兢兢业业回答了她:“那便再也不能轮回了。”
明明已经知道了答案,但是陆韶心中那最后一点期待还是被掐断了。
这世界上最爱她的人竟然永永远远成为过去,无论记忆是如何鲜明,他却永远再不会出现了。
尽管告诉自己不能再沉湎过去,可陆韶却还是无法释怀,她明白李羡鱼已经成了自己心里永不会愈合的一道疤,可能随时随地都会忽然想起然后黯然神伤。
几个人离开了沧海之镜,陆韶眼睁睁地看着裴庚带走了那个让她陷入回忆之中的□□,她很想偷偷把□□抢回来加一点封印然后再偷偷放回去。
也许是陆韶想要做坏事的心思实在是太明显了,裴庚低头看着她问:“你在做什么?”
陆韶道:“我没有……”
泽舟插话:“这里可能是太冷了,陛下,我先送陆山君回到船上。”
超度灵魂什么的,陆韶确实帮不上什么忙,只好先随着泽舟回到船上,到了船上以后,陆韶问:“我们怀掌门呢。”
泽舟冲进船舱的下面一层,过了一会儿后拿着一根绳子迷茫道:“他逃了。”
陆韶不可思议的问:“你们就用一根绳子拴着他吗?”
泽舟道:“这不是普通的绳子,这是……”
陆韶也下到船舱的下面一层,看到幽暗的舱底空荡荡的,半个人影都没有。
怀柔是个冷漠至极的人,他这一生或许都没有爱过任何人,但是他却在自己身上屡次仁慈,只是他的仁慈是裹在刀尖上的,陆韶对此只想逃开,再不去触碰。
泽舟神色惶惶:“这如何是好。”
陆韶:“泽舟大人不必自责,这件事交给我吧,我会和陛下言明的,你不用在此陪着我了,阵法不需要你吗?”
泽舟道:“不需要,我的法力不够,并不能帮上什么忙,陆山君,不如我去帮你煮一点茶。”
陆韶跟上去:“你别动手,放着我来。”她跟着泽舟进了船舱里,燃起火炉将泥壶放到火上,他们两个坐在一起等着大家回来。
陆韶一会儿看看火上的泥壶,一会儿看看泽舟,泽舟是一个很内敛沉稳的人,能不说话就绝对不说话,跟他坐在一起,若不是主动聊天,怕是坐到天荒地老他都不肯说一句闲话。
船舱里有很多人的时候,陆韶能心安理得的做个背景,然而当船舱里只剩下两个人的时候,不说话就总显的有些尴尬。
陆韶寻了一个话题问:“泽舟大人平日里喜欢做什么?”
泽舟思忖了片刻:“我喜欢铸剑。”
陆韶很高兴他的答案不是喜欢做分内之事,为陛下分忧之类冠冕堂皇的废话,这个样子还是可以聊下去的,陆韶又问:“那你有铸过什么名剑么。”
泽舟:“没有,都是些废铜烂铁。”
陆韶道:“太谦虚了。”
泽舟较真:“真的是废铜烂铁,我从来不把我铸的剑拿出来给人用,因为但凡是我铸的剑都会伤主。”
陆韶把泥壶从火上拿下来:“……我有个思路,你可以把它送给仇家。”
泽舟居然道:“送过,我就是靠这个打败仇家的。”
陆韶忍俊不禁,最后:“哈哈哈哈。”
气氛终于缓和了一点,两个人干坐着也不会手足无措,好不容易盼到大家回来,百鬼船缓缓调转方向驶出沧海之心回到了神域。
一路之上陆韶都憋着没有和裴庚说半句话,回到了神域之后,她想和他聊一聊在沧海之镜发生的事情,然而裴庚看起来很忙,一回去就和冥帝他们去了端云馆,说是为了此次拆招考核的事情。
谁料她刚回到天驿司就听到了沸沸扬扬的闲话:“你们听说了吗?就在刚才冥天界来人了,此次拆招考核第一的沉敏要遇到麻烦了。”
陆韶对此不动声色,她往自己工作的地方走,过不多时,迎面跑来几个行色匆匆的人,跑到她面前问:“你是陆韶么?”
陆韶微微点头。
那几个人很着急却又很客气道:“陆姑娘,请跟我们去一趟端云馆,骆家主和馆主有请。”
陆韶问:“是因为拆招符的事么。”
那几个人点头:“需要姑娘给我们家公子作证,麻烦姑娘跑一趟了。”他们说是麻烦,然而语气坚定,容不得陆韶说半个不字。
陆韶心里已经大概明白是什么事情了,她道:“好,那就请带路吧。”
陆韶跟着他们到了端云馆主院,刚一走进屋子,第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正中央的谢浪。
陆韶的脚步蓦然顿住,在沧海之镜的时候,陆韶在李羡鱼的身边又见到了谢浪。
当初画中镜的助炼任务是让自己拜谢浪为师,但是她从来没有想过原来谢浪以前居然是李羡鱼很亲密的属下。
屋子里还有很多人,有她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几乎所有人的脸上都心事重重满脸阴沉,最引人注目的站着的一个姑娘,长得倒是颇为漂亮,只是神情疲惫不堪,一脸官司。
骆起月看见自己后,疲惫的精神一振,他几步上前到自己身边,用很焦急的语气道:“陆姑娘,你昨天跑到哪里去了,到处都找不到你,你快告诉馆主,我拿去参加考核的拆招符咒是你帮我完成的。”
陆韶心想:呵呵,果然出事了。
陆韶用古怪的眼神看着骆起月:“骆公子,我什么时候帮你画拆招符了?”
骆起月当初对陆韶又是恐吓又是威胁,让她绝对不许将自己为他画拆招符的事情说出去,这可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眼见陆韶不认,他急的不行:“陆姑娘,不用隐瞒了,你现在可以说实话了,这拆招符咒确实是你帮我画的。”
坐在上首的端云馆馆主一拍桌子:“骆起月!你闹够了没有,天驿司的人怎么能画出来这样的拆招符,我看你是惹出了大麻烦想要找替罪羊吧。”
骆起月哆嗦了一下,连忙闭上嘴,然后用祈求的眼神看着陆韶。
端云阁阁主又对那姑娘怒声道:“沉敏,先前我多次问你们,你们一口咬定是你亲手所画,现在这拆招符出了问题,你又说不是自己画的了,你当我们傻吗?实情到底如何,还不从实招来,否则冥帝马上就到,那时可就晚了。”
骆起月差点声泪俱下:“馆主,弟子拿去考核的那张拆招符确实是陆韶的,当初弟子本想着随便完成任务,于是就找了天驿司的陆韶帮弟子画拆招符,不想竟然拿到了第一名的成绩,都怪弟子一时鬼迷心窍,没有及时说出实情,谁料这拆招符竟然有大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