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庚:“不错,有一个很荒诞的传说,你且听听就好,因她过分美貌,听说连天上的太阳都不忍心晒伤她细嫩的皮肤,风也不忍心在她的身上添上一道皱眉,每日清晨醒来她都比昨日更加美丽,六界无数的人拜倒在她石榴裙下,千方百计助她修炼,为她驻颜,因此几万年来她都是十六岁的模样。”
陆韶觉得果然很荒诞诡异,她问:“……后来呢。”
裴庚道:“但她终究还是死了,也有人说她其实是隐姓埋名,但再无人找到。”
陆韶很谨慎的问:“那会不会是陆清桡嫁给了李羡鱼,李羡鱼的女儿就是和她生的。”
裴庚:“如果这簪子真的是她的,也不是没有可能,但也有可能是李羡鱼其他芸芸众生一样只是单相思,我从未听说过李羡鱼的妻子是谁,他常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后来有了女儿,大张旗鼓的为女儿建庙设宇,至于女儿的母亲却没有姓名,也无人提起。”
陆韶伸出手将地面上的泥土拨了拨,露出了檀红色的东西,她从地上捡起一根骨叉接着去刨土,不一会儿一个精致的木箱子重现天日。
陆韶将木箱子拿起来,见上面有一把细小的锁,她轻轻一拽,锁应声而开,她将其打开,往里瞧了几眼,微微笑道:“都是些小玩意儿。”
裴庚也蹲下来问:“有什么。”
陆韶道:“有发簪,有玉佩,有铜鱼,还有半颗风干了的桃核。”她取出铜鱼放在手上看了看,发现上面也有字,她轻声念道:赠吾妻桡儿。
陆韶又拿起一块玉佩,上面也有几行细小的字:赠亡妻桡儿。
陆韶盯着亡妻这两个字出了半天的神。
片刻后,她的视线才重新落到盒子上,她看到盒子底下压着一封信,她将其取出,信是拆开的,还有些破损的痕迹,毛糙不平,跟被狗啃了一样,露出里面泛黄的绢布,她又将绢布轻轻抽出来,凝神去看上面细小的字,刚看了一眼,就听到裴庚道:“陆韶,站起来。”
陆韶立刻站起来:“怎么了。”
裴庚道:“前方有人。”
陆韶微微蹙眉:“我就说有人尾随你进来了,你看到了什么,在哪里。”
裴庚往前走了几步:“你有没有听到法阵转动的声音。”
陆韶凝神去听。
就在这时,裴庚蓦然化出长剑,照着虚空一剑劈了过去,霎那间尘土飞扬,骸骨尽碎,一个人影被逼现身,被巨大的威力震得跌落在地,那人抬起头惊骇的看了一眼裴庚,立刻强撑着站起身来,以剑拄地,在喧嚣的风中站立着,不是别人,却正是怀柔。
裴庚礼节性惊讶了一下,他问陆韶:“我没有看错吧,是怀掌门?”
陆韶比他还惊讶,她想不明白,怀柔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到底是干什么来的。
裴庚仿佛猜到了陆韶心思似的,回头道:“看起来像是要在法阵上动手脚。”
一身黑衣的怀柔缓缓走过来:“天帝,好久不见。”
裴庚道:“怀掌门,你大概不太清楚擅自进入沧海之境是什么罪名。”
怀柔俊美的脸上无半分波澜,他用清冷的语气道:“回陛下,我已经进出多次了,李羡鱼的衣冠冢还是我为他立的,你要治罪,怕是治不过来。”
裴庚淡淡道:“怀掌门可真是狂妄之极。”
陆韶觉得他俩又要打起来了,不由心中一紧。
谁料怀柔突然双膝跪地,虔诚一拜:“陛下饶恕我的罪过,我是来向陛下投诚的,看在我曾经帮助陛下出凉山的份上,希望陛下能招我为麾下之臣,给我一条活路。”
裴庚问:“你什么意思。”
怀柔抬起头,咳嗽了一声,展现他有多么虚弱无害:“臣下乃南诏神族怀谨,在八大派中蛰伏多年,自从陛下被镇压凉山后,便一直想办法救陛下出山,只是一直有心无力,陛下拴天链断了一根后,臣下身为百芜掌门,理应出手镇压,便自伤借机闭关多日,给陛下出逃的机会,后又让陆韶用李羡鱼的锈剑彻底砍断栓天链。”
陆韶皱起眉。
怀柔又道:“然而却因此触动了冥帝利益,令她勃然大怒,冥帝暗中到百芜,将臣下重伤,又下了六界通缉令,臣下重伤难愈,想见陛下一面却是不能,只好苟延残喘至今,只求陛下还臣下清白。”
裴庚道:“南诏怀谨?我从未听说过你的名字。”
怀柔道:“其实臣下还有一个身份,只是被下了禁言令,无法用任何方法提起。南诏怀谨是臣下避世的身份,期间与李羡鱼私交甚密,若是陛下有什么问题,尽可以来问臣下,臣下一定知无不言。”
陆韶这辈子都没有听怀柔说过这么多话,她也从来没有觉得怀柔是如此陌生,陌生到自己对他的认知只不过是冰山一角。
裴庚道:“好,那你告诉我,偷了李羡鱼的女儿给她下毒,害他发疯的人是谁?”
怀柔突然开始沉默,他攥紧自己的手心,良久后才道:“是臣下。”
陆韶缓缓闭上了眼睛,纵然这个答案并不难猜,可亲口从他嘴里说出来却还是令她无法接受。
裴庚笑道:“很好,得来全不费工夫,原来罪魁祸首是你,那你可真是百死莫赎了。”
怀柔道:“陛下,臣下还有许多秘密,若是被处死,怕陛下后悔。”
裴庚问:“那你倒是说说看,你为何要下毒,一个婴儿,值得你如此丧心病狂?”
怀柔道:“是私事,陛下真的想听吗?”
裴庚坐在骸骨之上道:“说。”他此刻的兴趣都集中在怀柔身上,都未注意到身旁的陆韶已经面色如土。
怀柔低声道:“因为臣下爱上了一个人类,臣下为了她被家族除名,法力尽失,她却和李羡鱼结为夫妇,生下一女,臣下怒火中烧,借此报复。”
裴庚有了几分被耍的怒意,他蓦然开启天眼,额头金光一闪,直直刺穿怀柔的意识海,怀柔只觉自己瞬间置身深渊地狱中,无数双冷冰冰的眼神居高临下的注视着他,他浑身的骨骼都要在这样的威慑下碎成粉末,每一弹指都漫长的如同万年。
就在他连呼吸都无法控制时,裴庚收回法力冷声:“你敢用如此荒诞的理由骗我,你若是再有半句虚言,我让你在此地魂飞魄散!”
怀柔挣扎着直起身:“臣下每日给她喂毒,喂了两年,后来与她渐渐生出了些感情,于心不忍,用尽办法也无法将她医治,便又偷偷将她送还给李羡鱼,谁料李羡鱼为了救她居然发动大战。”
裴庚:“你在撒谎。”
第47章
陆韶一言不发, 独自一人往前走,站在迷蒙之处,将灵力灌输在掌心, 一跃而起将迷雾劈开, 霎那间玉宇澄清, 露出了巨大的在地上沟壑交错的法阵。
这法阵也应该有千年之久了, 然而法阵之上却密布着一层又一层的封印, 宛如打着一个又一个蹩脚的补丁。
这些封印的手法陆韶很熟悉,她站在这里几乎可以想象到怀柔是如何年复一年来这里修修补补。
怀柔正在和裴庚周旋, 万万没有料到陆韶居然独自破开了迷蒙,他站起身来望向自己的方向:“陆韶, 不要动!”
陆韶道:“怀掌门,你说这么多话,我想只是为了拖延时间, 让我们不要拆掉法阵对吗?”
怀柔声音严厉了些:“你不要动。”
陆韶:“我从未见过你对什么如此上心, 这法阵倒是让我越来越好奇了, 不知道如果破坏掉会怎么样。”
怀柔脸色已经有些不大好看,他站起来:“你不会如此莽撞,陆韶, 你冷静一点。”
陆韶问裴庚:“破开法阵的事能交给我吗?借我一把剑。”
裴庚将命剑扔过去, 陆韶展臂接过,一跃而起,剑光直刺法阵。
怀柔如风一般掠来,站在法阵中央以剑相抵, 他的脸在巨大的冲击下已经有几分扭曲,他的双眼一如染血般:“你不要逼我杀了你。”
陆韶完全不畏惧怀柔的威胁,因为她知道没有人能在裴庚面前杀了自己, 即便怀柔将剑抵在自己脖子上,他都无法在下一刻伤到自己一根汗毛。
陆韶屏气凝神和他对抗,半晌以后才抽出精力道:“掌门,我有些好奇,在你心里有没有对我有半分愧疚之情。”
怀柔没想到陆韶现在竟然这么厉害了,他的记忆还停留在陆韶是个小菜鸡的时候,如今的陆韶拿着天帝的剑,威力之大居然让全力以赴的自己都束手无策。
他现在只想将陆韶逼退出去,根本没有精力去理会这种“小女儿家”一样的心思,面对陆韶的质问,他回以沉默,手上的力道越来越重。
怀柔越来越吃力,陆韶渐入佳境,越来越轻松,他只觉得有泰山之力将自己往下压,靴子逐渐下沉,将地面踩出一个深坑来,举剑的双手也在微微颤抖,脸色苍白如纸,满头都是汗水。
陆韶手上轻松了,她的嘴就更不闲着,一边对峙一边摆龙门阵:“掌门,从你将饥寒交迫我救走后,我就将在心里把你当做我此生最敬爱的人,你在众人面前宣布我是你真传弟子,我激动的不知如何是好,我想要对你报恩,哪怕用我的一生来报答你。”
怀柔终于给了一个反应,却是冷冷一笑:“我救过很多人,你不用为此感激。”
陆韶道:“你大概永远也不明白,在一个孩子要饿死的时候,肯带她回家的人是多么令人难以忘怀。”
她看着嘴角渗出血丝的怀柔,微微一笑:“可是只是因为你认错了人,竟立刻翻脸,对我这些年在百芜所遭受到的委屈不闻不问,将我当做工具,对我没有半分温情,我装做不在意的样子,甚至处处和你作对,可你从来不知道我是如何自厌自弃,痛苦到了极点。”
陆韶:“怀柔,你但凡对我好一点,我都会全心全意站在你这边,可惜了,我们如今却要兵刃相见。”
她将剑压下去,左手飞快捻决,将压山大阵运转在剑尖,直削入他的肩头半寸,怀柔终于脱手,口中吐出一口鲜血摔倒在远处。
陆韶将剑插入古法阵中,伴随着怀柔惊怒的叫声,天地轰隆作响,骸骨稀稀拉拉的飞上天空,空间中所有的事物都在扭曲,紧接着,陆韶竟看到了骸骨逐渐在空中凝聚成型,聚拢成了一个巨大的□□。
怀柔站起来,脸色铁青到可怕
裴庚悠悠道:“怪不得怀掌门不愿意破坏掉法阵,原来古法阵消失以后,沧海之镜才能冲破封印恢复本体。”
裴庚伸出手,那□□在空中滴溜溜转悠片刻后逐渐缩小落入到裴庚手上,裴庚道:“沧海之镜记载天地回忆,我倒要看看你死守的秘密是什么?”
他将□□又甩出,从□□中心向四周射出一道道斑驳的如阴影的东西,这阴影越来越大,瞬间将天地遮挡起来。
陆韶觉得眼前一暗,随即看到了一间茅屋和一片荒凉的土地。
陆韶往四周望去,却没有看到裴庚,也没有看到怀柔,她不知道自己置身何处,只好试探着走进茅屋之中。
茅屋的草墩顿上坐着一位穿布衣戴青钗的女子,正低头缝补着衣裳,这时床榻之上传来婴儿的啼哭之声,女子连忙抬起头扶着腰站了起来。
陆韶看到她脸的一瞬间,立刻就知道这是谁了,只因她实在太美丽,那是一种无法用言语描绘的动人,令人望一眼就惊心动魄。
她就是陆清桡,除她以外,再无此绝色。
陆韶的相貌已经十分清丽,但自觉不及她千分之一美丽,莫说是男人对她念念不忘,只怕是女人都无法不对她心驰神摇。
她与陆韶对视了一眼,她看不到陆韶,却在视线交融的一瞬间微微停顿了一下,片刻后又将视线移开。
陆清桡站起来走到床榻边将婴儿抱起来搂在怀里轻轻摇晃着,眼睛里满是笑意,口里轻声呢喃:“乖宝宝,宝宝乖。”
她虽然极为美丽,但她的笑容空洞冰冷,肢体僵硬,就像是一个不擅长表演的人在拙劣的演戏,那婴儿的哭声越来越强,她脸上的笑容就越来越淡,直至冰冷:“再哭,我就让野兽吃了你。”
陆韶微微不解,陆清桡看起来非常讨厌此婴。
门在婴儿的哭闹声中被推开了,从外面走进来一个熟悉的人影,他身穿简朴的黑衣,身无寸铁,长相温润清冷,此人却正是怀柔。
陆韶慢慢直起了她的背,呼吸也凝重起来,然而爱恨情仇的场面没有看到,却看到了与她想象中截然不同的另一个场景。
怀柔走过去,看了襁褓一眼淡淡道:“她长的还真和你一模一样,真不愧是用您一半魂魄养育千年的“怪胎”。”
陆清桡抬眸,冷声道:“凌谨,我之所以肯用你,就是因为你话少。”
怀柔低下头,态度甚是恭敬,这态度绝对不是恋人,而是上下级的关系。
陆清桡将哭闹的婴儿放到怀柔怀里:“照我说的做,我要你亲自每日给她喂妖毒,喂足九百日,再把我的尸体和这小东西偷偷送到南帝那里去。”她的语气有些仇恨的意味:“他出于愧疚定然会将这小东西收留。”
陆清桡笑道:“再让他眼睁睁看着这小东西是如何一步一步变成了妖精的模样,这个时候你就以凌氏长子的身份告诉南帝,你是受你父亲之命,杀害了我,又为这半魂之体下毒。”
她的眼睛里带了几分笑意:“他们就会狗咬狗,两败俱伤。”
怀柔沉默不语。
她盯着怀柔,半晌她的语气柔和了一些:“凌谨,你忍辱负重东躲西藏这么多年,不是一直想杀了你父亲为你自己报仇吗?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你妹妹登上冥帝之位,你却要被秘密处死么,凌氏恶心的家规也该终结在你手上了,现在正是时候。”
怀柔道:“南帝爱你绝世容貌,但如果他发现这半魂之体已经成了丑陋的妖精,定然会痛下杀手。”
陆清桡笑道:“那又如何,凌谨,你杀过的人自己都数不清,现在就不要惺惺作态假慈悲。”她低下头看着襁褓道:“我因这容貌遭受了多少挫折,南帝和你父亲为了占有我什么样肮脏的手段都使得出来,如今我大限将至,死前只想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