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庚率先走入水底巨大的阴影之中,甩出一句:“都跟上。”
这里应当时寒风梳骨,因为桌上的残盏都已经被冻结,他们临走之前在船内生了一盆不会熄灭的火,又为陆韶准备了一件厚厚的斗篷,门和窗户都关的很严实,从里到外都表达着同样一个意思:不要乱走。
大家都是来工作的,只有陆韶像是来一日游的,被安排的像个废物。
废物韶没有拒绝他们的好意,也没有独自探索的**,这里人生地不熟,万一遇到危险,那就不好了,她便独自坐在火盆前煮茶,穷极无聊的数着一壶水能有多少个泡泡来。
片刻之后,她听到了不远处的水面有隆隆之声,声音之大,令壶嘴里的水都洒出来一些。
陆韶披着斗篷,抱着茶杯站起身来,看向阵法的方向,只见阵法破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几丈高的水墙向中间聚拢,似乎要把一切吞噬进去。
裴庚的身影在法阵中央,衣袍猎猎,疾声道:“阵法之下居然还有一个古阵,想来是当年大战残留下来的阵法,我进入阵法之中,你们为我护阵,不要让旋涡封闭。”
众人领命,裴庚闪身而逝。
陆韶看到一道贼眉鼠眼的白光跟着裴庚跃入旋涡之中,她凝眉思索了一会儿,心里却升起了极不好的预感。
她越想越觉得那白光不对劲,这里除了他们六个人,连半个侍卫都没有带,做馅饼都要战将亲自来,想必就是此次任务极其隐秘,那怎么会莫名其妙有一道白光尾随。
陆韶想到此处,这废物再也当不下去了,立刻破窗飞下船只,踩着惊涛骇浪,飞入阵法,在巨大的水浪声中吼道:“诸位,你们看到了什么没有?”
冥帝道:“陆姑娘,你怎么来了。”
陆韶问:“刚才有个东西跟着裴庚进去了,你们都没看到吗?”
众人都道没有,劝她赶紧下来。
陆韶非但没有下来,反而在众人惊呼声中一跃而起飞到旋涡上方,果不其然,旋涡急速飞转,正在逐渐变小变密,只消片刻就会完全封闭。
陆韶咬了咬牙,此时她已经顾不得太多,她取出那不好用的骨剑,运其真气将所有的力量灌输于右臂之上,古剑发出龙吟虎啸之声,搅弄海浪翻涌,而她的发簪衣袍尽数碎裂,长发散落在空中飞舞。
旋涡一点一点扩大,陆韶将骨剑插入漩涡中,防止其再次封闭,但是因为旋涡中巨大的引力让她再无法逃脱,拽着她的身体直往下坠,陆韶见逃脱不得只好对远处的众人吼了一声:“我去找陛下,你们为我护阵。”说着,她就放弃抵抗跃入了旋涡之中。
这是陆韶第二次跌入这样深的地方,等她落在地上又爬起来后,看到这里的景色居然没有什么变化,依旧是巨大的骸骨,空旷的天地,唯一不同的是,这里是水下世界。
陆韶问:“画中镜,我们到了哪里了。”
画中镜:【这是我本体所在之处。】
陆韶问:“你的本体是一堆骸骨?”
画中镜:【不尽然,骸骨只是其中的一部分,我比你想象的更大,你现在所见到的一切景色都是我身体的一部分叫做沧海之镜,守山人,现在你要小心你所见到的一切事物,假亦真时真亦假,不要迷失在幻境中。】
陆韶点头,她缓步向前走去,突然身后被一个轻轻拍了一下,陆韶回过头却看见是裴庚。
她欣喜:“裴庚,我还以为要找你很长时间呢。”
裴庚负手而立:“你怎么会来这里?你不是应该在船上吗?”
陆韶解释:“我刚才看到一个白影尾随你闯了进来,我很担心你,果不其然,漩涡的入口果然被动了手脚,我本想帮你重新打开旋涡,谁料我也被吸了进来,我没事,你不用担心我。”
裴庚轻轻蹙眉:“怎么会有白影,这是是沧海之心,若非乘百鬼船,极难达到这里,你说的白影,冥帝他们看到了吗?”
陆韶摇头:“只有我看见了。”
裴庚笑了笑:“陆韶,你想一想,你若是能看到,那冥帝必然也会看到,若是连她都没有看到,那你看到的或许就不是真的。”
陆韶执着道:“我没有眼花,裴庚,你要小心。”
裴庚:“嗯,我相信你,你就在这里不要乱动,我做完我的事情就来接你。”
陆韶摇头:“我陪你去吧,我不放心你一个人。”
裴庚不为所动,眼神却有了一丝变化:“陆韶,乖,听话,不要忤逆我。”
陆韶很少见过裴庚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仿佛自己若是不听话,下一刻他就会掐住自己的脖子把自己一脚踹在土里,挖个坑埋了。
假亦真时,真亦假,这里是幻境,难道会有别的生物来冒充裴庚么?陆韶想到此处,脊背微微有些发凉,她微微撤退一步,和裴庚保持敬而远之的距离。
裴庚揉了揉自己的眉心,看着陆韶问:“你衣服怎么了?”
陆韶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一条一条一缕一缕的,连胳膊上的皮肤都露了出来,她连忙抱紧自己:“刚才,风太大。”
裴庚伸出手掌,下意识的想化出一件衣服,谁了手掌在空中凝滞了片刻,缓缓将手收回去:“这个地方限制法力。”他将自己的外袍脱下来罩在陆韶身上。
陆韶闻着外袍上那熟悉的清香,更不可思议的意识到这人居然真的是裴庚,而不是什么莫名其妙的生物假扮的。
是啊,谁能假扮天帝?!
陆韶蓦然有些出离的愤怒,裴庚方才那是什么恶劣的态度,她不顾生死来找他,他居然用那样冷森森的态度回应她。
陆韶有些生气了:“那你自己去吧!我一个人走便是。”
画中镜:【守山人,你的意识海和这里连接了起来,你将会受到这里的影响,会认为所有事物都对你有敌意,守山人,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裴庚神色不解,片刻后他抓住陆韶的衣袖:“陆韶,你怎么生气了,你冷静一点。”
然而陆韶的视角却是这样的:
她回过头发现裴庚眼神如刀,死死拽着自己的衣袖,力气之大几乎要将其扯断,随即听到他用冷冰冰的语气道:“陆韶,你居然还敢生气,你给我冷静一点!”
陆韶心里冰凉一片,这里一切的诡谲的景色都在她心里添油加醋的蒙上一层阴影,将她内心深处所有的不安与凄冷都翻了出来,她甩开他的手,转身离去:“你弄痛我了。”
裴庚追上去道:“你到底怎么了。”
陆韶回过头:“你放开我。”
裴庚意识到她情绪不对,便掰正她的肩膀,将手掌覆在她眉心,真气缓缓输入她的身体之中,片刻之后他将手掌移开,低头问道:“看着我,你好些了吗?”
陆韶渐渐清醒,却仍然保留着方才错误的回忆,心中眼神是道不尽的悲凉:“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凶。”
裴庚觉得陆韶的眼泪下一刻就要夺眶而出,笼罩在她心头的阴翳漫上他的心头,裴庚不明白陆韶为何情绪突然如此反常,但是她用惴惴不安的悲凉的眼神看着自己,仿佛自己将要背弃她。
裴庚扳住她的肩膀,好笑道:“陆韶,我没有对你凶,你是不是出现了一些幻觉,你的情绪似乎有些不正常。”
陆韶喃喃问:“我中幻境了?我给你惹麻烦了?”
裴庚发现她的状态又进入了无尽的自我愧疚中,他深吸一口气将她揽入怀中,发梢拂过她的脸颊,轻声道:“没有,你来的正好,我一个人真是没有头绪,幸亏你来了。
陆韶问:“你哪里没有头绪。”
裴庚缓缓放开她:“这里似乎会让人陷入幻境中,你我相互提点,不要让对方在幻境中越陷越深,陆韶,你现在需要休息,按照我说的盘膝打坐,我助你走出来。”
陆韶摇头:“不,我已经清醒了,不必。”
裴庚怀疑的问:“真的吗?”
陆韶:“嗯,我已经清醒了,我感觉到这里似乎有什么在影响着我的情绪,裴庚,若是待会儿我做出什么反常举动来,不必浪费真气,打晕我就是。”
裴庚:“可是……”
陆韶:“少说废话,照我说的办就是。”
裴庚:“你已经很反常了。”
前前后后,陆韶的性格已经有三种不同层次的表达了,简直令人瞠目结舌。
陆韶蓦然回过头挑起裴庚的下巴:“要不然,你捆了我也行,我们就在这里耳鬓厮磨,唇齿相依……”
裴庚:“……”他抓住陆韶不安分的爪子,在她身上迅速点了穴位,强迫她盘膝坐下来,在她身上注入八道强劲的真气,行云流水的一套功法做下来,连一弹指的时间都没有用到。
裴庚在她耳边道:“陆韶,你不要以为我听不懂,念你现在神志不清,我就不当真了,你若是再挑逗我,我就让你尝尝苦果。”
陆韶:“裴庚,我真的清醒了,你怎么就不信呢,我无论是清醒还是在幻境中,我的想法都始终如一啊。”
裴庚面无表情的问:“真的吗?”
陆韶点头。
裴庚解开了陆韶身上的长袍,将她轻轻推倒在地,手指穿过她的长发,望着她幽深的眼睛问:“真的吗?”
陆韶道:“你还在等什么,此刻的我如此柔弱,无力,而你如此孔武有力,等等等……你为什么还在解我衣服,我不是这个意思。”
方才还柔弱无力的陆韶一骨碌就从裴庚手下逃了出去,欲哭无泪:“我不是这个意思。”
裴庚又把她逮了回去,低缓的声音在她耳边萦绕:“那你是什么意思?我不明白,还请你指教。”
陆韶看着他的眼睛,眼巴巴道:“我只是想跟你亲一下,既然你如此好学,我就教你。”说着她踮起脚尖,在裴庚唇边落了一个轻轻的吻,随即立刻逃开了,她一边跑一边张狂道:“陛下,记得交学费啊。”
因为她太激动,脑门差点撞到骸骨上。
不枉陆韶调\教陛下多日,不仅能理解陆韶的意思,甚至还能举一反三,他几乎是瞬移到陆韶面前,一把按住了她的后脑,俯下身将温柔肆意散开。
陆韶那隐藏在心底深处的不宁在此刻如春风拂过的冰河,尽数瓦解,每一片炸裂的声音都是如此清晰,将她从凛冽的寒冬带向春暖花开,往日的苦楚与委屈在这一刻都无足轻重。
片刻之后,陆韶走在裴庚身侧道:“陛下,不要怕,我会对你负责的。”
裴庚:“嗯哼。”
陆韶想笑又忍住了,指着前方道:“你看,前面好像没有路了,无路即是生路,古阵法肯定就在前面。”她郑重道:“裴庚,我还是要提醒你,我刚才真的看到白影了,你必须相信我。”
百鬼船上,燃烧着温煦的火,泽舟站在窗户边道:“我们真的就在这里坐着就行了么。”
冥帝安逸的坐在椅子上喝着手中的热茶:“放心,陛下不会有事的,否则我现在肯定开船就跑回去登基。”
冥帝总是毫不掩饰自己对天帝之位的觊觎,大家也都习以为常。
第46章
两个人继续往前走, 陆韶问:“裴庚,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裴庚回答:“这是沧海之镜,也是南昭与南天界大战遗址,这里曾有很多不得轮回的冤魂, 净化了多年才渐渐好转, 否则你来到这里看到的应是一片地狱般的景象。”
陆韶问:“李羡鱼便死在这里吗?”
裴庚点头:“嗯, 他就是在此处魂飞魄散。”他又道:“他一生喜欢浪迹天涯, 有很多身份角色,当年他做守山人也只是为了将爪牙遍布人界,令下界神灵违抗天庭,与他做奴仆。但是他真正的老巢却是在这里。”
陆韶又问:“那为什么这里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裴庚道:“这里曾经非海,而是一片岛屿, 也是南诏神族的故土,大战之后,与沧海之镜融为一体, 便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陆韶心想:那我在长明灯中所见到的那片世外桃源应该就是这里了,想不到如今沧海桑田, 变化这样之大, 已经完全看不出当年的模样。
裴庚突然停下脚步蹲了下来, 看着雾气中的一处地方凝神静思。
陆韶问:“怎么了。”
裴庚伸出手掌在空中轻轻拂过, 雾气散开,露出一块碑来, 石碑苍凉完整,日久年深, 但因材质坚硬,纵然被风雨浸淫了许久,也没能磨掉石碑上的棱角, 石碑上模模糊糊刻了几个字,依稀可以辨认出是:李羡鱼
陆韶心中微微一动:“这是他的坟墓?”
裴庚:“守山人已经魂飞魄散了,不应当有坟墓,这里应该是后人为他立的衣冠冢,但是此地极难进入,又怎么会有衣冠冢。”
陆韶在石碑前蹲下来,看着石碑默然不语,片刻以后她低下头看到了石碑下插着一根银簪。
银簪上裹了些黑绿色的泥土,但仍然可以看出这是女子所戴的,小巧精致,做工无双。
陆韶将银簪取下来,缓缓转动簪柄,只见上面写着:陆清桡。
她看到这个名字后微微吃了一惊,她想起来在百鬼船的时候,魔尊就提起过这个人,他说自己的长相与陆清桡相似,当时自己完全没有往心里去,只是觉得这是放荡不羁的魔尊搭讪套路。
现在,她居然又在李羡鱼的石碑前的银簪上见到了这个名字。
陆韶问:“你知道陆清桡是什么人吗?”
裴庚:“听说过,是六界第一美人,可惜了,是个人族。”
陆韶笑道:“人族怎么了。”
裴庚:“人族寿命有限,若是不能修炼至化神期,百年就要死,即便是修炼到化神期,也有天人无衰,然而天生此尤物,天地不忍伤。”
陆韶问:“那她活了很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