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如入无人之境,一人一剑闯过层层结界,来到了新修的地殿前,这里的景色与从前大不相同,挖掘了波光潋滟的湖水,种满了玉树琼枝,营宫于爽垲。
他联想起曾经和陆韶来这里的时候,这里还是战场遗迹,破败荒凉,如今完变换了模样,裴庚有些恍惚。
一百年前他去了孕仙山,谁料他的伤势远远比想象中要重,几乎是难以控制地要衰亡,若是衰亡了再次轮回法力虽然依旧,可却会失去记忆,裴庚只是为了抵御衰亡,就在孕仙山痛苦地煎熬了十年,期间无数次魂体近乎崩溃。
他记得陆韶的话,若是敢失忆就分手。
就算是天帝也要听道侣的话,陆韶脾气虽好,但说话向来算数,他不敢不听,熬了十年后却还是没能熬过去,孕仙山霸道的法阵他再承受不住,干脆离开到无人能找到的隐地磋磨。前前后后加起来整整百年,他的伤势没什么好转,但好歹算是成功避过了衰亡期,不用死一次了。
他出来之后,直接感应天羽的位置,前来找他道侣。
陆韶前脚刚失忆,裴庚后脚就来了。
第76章
“你是谁?!嚯, 神域来的小白脸?”一绿发蓝脸的守门妖拿着锤子站在台阶上惊呵道。
裴庚戴着斗笠,将容貌尽数遮掩了,却不知道这小妖到底是从哪里得出了这草率而又无礼的结论。
裴庚一向不和这种小妖计较, 他用四平八稳的语气道:“嗯,要见你们陆山君。”
小妖挺了挺胸脯,亮出他胸前结实的护甲:“呦呵,神域的人还是这么嚣张,我们陆山君是你想见就能见的么,沧海之境的规矩,凡是有神域的人敢来冒犯,一律丢进水狱等候处置。”
裴庚不想和他们动手, 这里虽是鬼魔之所,但见花红柳绿玉阶碧畔,是她花了不少心思的府邸,若是失手破坏了这里的景色反为不美, 他不再多言,直接从这小妖身边擦身而过, 跃过大门, 感应了天羽的位置, 一路且看且行来了陆韶居所门前。
这里的环境更为雅致,玉桥碧水,花团锦簇异香扑鼻,移植的一棵千年老树下挂着藤编的秋千, 小巧玲珑的宫殿入口掩映在浓荫之中。
他往前走了两步, 却看到门前却飘着一只死了百年以上的红衣厉鬼,那厉鬼看起来法力颇深,却百无聊赖臊眉耷眼地飘在门前, 正游荡之际,眼睛一瞟看到了裴庚,顿时激动地装若发癫:“崇俊尤候。”
裴庚曾在凉山时叫过这名字,锦珑一直都没有改过口来,再加之她是鬼修,斗笠面纱面具皆不能迷惑她,她瞧得真切,又不敢相信,飘上来凑到裴庚面前问:“你果真是,哈哈,你竟回来了。”
裴庚终于要见到陆韶了,心情愉悦,便与她搭了几句腔:“锦珑,上次见你还有个人身,怎么,现在你只有一团魂魄了么。”
锦珑听到这话,不由恶向胆边生,她莫名其妙就被陆韶困了一百年与师父不得相见,本就恨她恨的咬牙切齿,现在见到裴庚又是激动又是气恼,打定主意让他伤心:“啧啧,你此刻回来倒不如不回来,回来也只是徒添伤悲罢了。”
裴庚看了一眼门,问道:“怎么说。”
锦珑笑道:“她不记得你了。”
裴庚蹙眉:“你说什么?”
锦珑悠悠地飘过来,憋足了劲儿开始使坏,她用悲凉的声音道:“你百年都没有回来,陆韶她一女子总要过下去的呀,因此她封了自己的记忆,彻彻底底忘了你。”
裴庚眉毛深深皱起,他全然不信,用掌风推开她,门被连带着撞开,刹那间飞红乱舞,片片落英洒在他的肩头。
他闪身走进屋内,转过几道迤逦的屏风,看到了锦绣软塌上趴着睡着的陆韶。
对陆韶而言,百年漫长得无边无际,就连她喜欢吃的糕点都能在时间的流逝中渐渐忘记,她随身的佩剑断了好几十把,惯用的右手字改成了左手,度过了三万多个日出和日落,这一切都太久太久了。
而对裴庚永恒的生命而言,百年的时光不过尔尔,无论是心性还是阅历都几乎不会有什么变化,所以当他看到穿着一身紫烟长裙,皮肤白皙若玉,安然卧睡的陆韶时,心中有一丝淡淡的怪异。
上次分离十年时,她从一个小孩子变成了一个大孩子,这一次却是脱胎换骨,陌生到他几乎认不出来。
裴庚看着她因习惯性警惕微微颤动的睫毛,呼吸蓦然紧促,他伸过手去在她的额头上轻轻点了点:“陆韶。”
陆韶立刻睁开了眼睛。
裴庚刚要开口,就感觉有一样冰凉的东西飞快地抵在他的胸口之上,陆韶用冷漠的声音问:“你谁?神域来的?”
裴庚没有想过他会以这种方式和她见面。
裴庚将斗笠扯了下来:“是我。”他的手指轻轻捏住了匕首本想着将其移开,谁料对方的匕首之附着了精纯的内力,如今他的法力未恢复,轻轻一捏竟不能将其撼动。
陆韶:“你是怎么闯进来的。”说着她手中的匕首又往前送了两分,那双漂亮的眼睛冷淡地看着他。
冰凉的匕首摩挲着他的衣料,将寒意送到了他的心口,裴庚从未遇到过这种状况,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你,你不认得我了么。”
陆韶蹙眉:“我应该认识你么?等一下,我看看”她微微斜过身子,伸长胳膊将一本书勾了下来,因为那书太沉,她手又不够长,一个没勾稳,书就哗啦啦地朝着她的鼻尖砸过去。
裴庚:“……”
裴庚下意识伸手就书接过,可与此同时,陆韶也已经鬼魅般地消失了,她无声无息的来到了裴庚的身后,一手用匕首抵着他的后背,一只手把书夺回来扔到地上开始翻。
这本书里夹着一张纸,写着自己这三天之内的注意事项:
你用了封魂瓶来度过闭关后的危险期,这三天里你脑子不太好,在家好好呆着,不要出门,不要打架,除非别人找上门,你已经有道侣了,不要轻信别人的鬼话,但也不要轻易冒犯人家,以和为贵。”陆韶啪嗒一声将书合上,凶道:“我今日不想动手,你是谁,来此地是为何?”
看她这样子,竟然是真的不记得自己了,裴庚心中觉得怪异,他看着陆韶六亲不认的样子,好端端的,怎会不记得自己,即便她是人界之人,也不该忘了自己。
裴庚问:“你是不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
陆韶问:“嗯?”
裴庚:“先把手中的匕首拿开。”
陆韶恶狠狠道:“不!”
裴庚指尖流出一道银光悄悄去探查对方的意识海,片刻以后他缓缓缩回手,错愕地看着她,她的脑子居然是空的!完完全全没有任何关于他的回忆。
陆韶见他一脸震惊不解好像还有点伤心的样子,忍不住问道:“你到底……”这么多年的斗战经验,此人身上毫无杀气,像是来寻亲的,好像的确是有点亲切,她将手上的匕首移开,刀尖朝下,刀柄握在手上。
她又重新躺了回去,一只手撑着自己的脑袋:“说话直爽些,你叫什么名字?”
裴庚眼眸微垂,他垂着衣袖,指尖又不动声色地溢出一道银光来,不甘心地想要从陆韶的脑子里找出一点关于他的痕迹,他一边找一边解释道:“我在人间时,有一个名字叫裴庚,这世间只有你一人如此称呼,我们分离之前,曾互许过要做道侣。”
陆韶道:“可我已有道侣了。”
裴庚指尖一抖:“什么时候的事情。”
陆韶枕着脑袋道:“不知道,反正是有了。”
陆韶皱眉问:“发什么楞,你还有话说么,若是没话说了,擅闯我地,便要押入水狱中。”她微一弹指,就有十几个纸傀儡从角落里走了出来。
裴庚看着她,忽然看到了她脖子上挂着的小瓶儿,瓶内有清灵之气,用神目细细看去,这竟是封魂瓶!
她不是不记得他了,只是不知因为何种原因,她将对自己的记忆封存在了这小瓶之中,若是记得不错,只需要将这小瓶儿打碎就可以了。
陆韶本以为裴庚会挣扎反抗,谁料他极为顺服的就被带走了。
陆韶站起身来,抖了抖身上的衣服继续回去躺着,今日她困乏的恨,只想好好地睡上一觉,不知过了多久,她睁开眼睛,又看到了那个叫裴庚的人,手里还拿着一个碗。
陆韶乐了:“你这人做什么事情都是如此没脸没皮的么。”
裴庚想了想:“很少如此。”
陆韶问:“手里拿的什么?”
裴庚道:“一碗粥。”
陆韶问:“你不是应该在水狱里么。”
裴庚道:“本来是想去那里冷静冷静的,但是到那里一看,太黑了,又不想去了。”
陆韶道:“你能挣脱我那么多手下倒是厉害,可我却从没有听说过你的名字。”
她缓缓坐起来,裴庚将一勺粥递到她嘴边,粥的味道很好闻,带着梨子甜腻的气息。她问道:“这是你亲手做的?”
裴庚道:“不是,我不会做饭,这是你的厨师做的,但你若是喜欢,我可以让他们教我。”
陆韶语气又凶了些:“少来和我套近乎,把碗放下!”
她那几个纸傀儡非同小可,个个浇筑了她的心头血,别说是小毛神了,就算是鬼王来了,也要纠缠好一会儿,更不要说押入水狱后居然还能逃出来。
第77章
可即便如此, 陆韶也并不认为他能在自己的地盘如何,除非是泽州亲自来了,否则没人能在自己这里掀起风浪来。
但, 她不会再次将他扔进水域了,要是再次逃出来, 大家会对她的伟大的基础设施工程产生怀疑。
可这人未免也太嚣张了, 堂而皇之地闯入她的地盘,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简直是在挑战她的权威,陆韶问:“还是没见过你,你用法术遮掩了容貌?”
裴庚道:“嗯,我在人界行走时,多多少少会遮掩些, 你是知道我这一习惯的。”
陆韶问:“我为何要知道你的习惯,莫非你还要骗我说你是我道侣。”
裴庚颇有些为命运屈服的无奈:“此事以后再提吧。”
陆韶看着他, 脖子上的瓶儿隐隐颤动,熟悉的感觉拂上心头, 如今已经过了一日, 封魂瓶的效用在逐渐减退,仔细瞧他,果真是很熟悉。她又悄悄窥入他的灵墟之中,看一看他的境界如何,刚刚感受到那浩瀚的深不可测,就被逼了出来。
此人果然厉害,强者境界的威亚一般会让人能轻而易举地感受到,就像耗子天生惧怕蟒蛇,但陆韶面对他时丝毫不觉得有任何压力, 反而让她很放松也很惬意。
陆韶道:“把粥端来吧。”
裴庚又将粥端起来舀了一勺后递到她嘴边后,陆韶又不肯吃了:“你若真的是我道侣,怎么不会做饭。”
裴庚问:“这有何关联么。”
陆韶道:“自然有关联,我会做饭,你怎么能不会做饭。”
裴庚觉得真是够了,现在陆韶不仅不记得他,脑子还不太清楚。他道:“我辟谷,这辈子都没有做过饭。”
陆韶道:“我要吃的呀,你既然称是我道侣,难道从来没有想过给我做饭吗?若是如此,我们之间的关系这么冷淡吗?”
裴庚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他现在举着碗手有些酸,想要把碗放下来了:“你到底吃不吃。”
陆韶撑着下巴问:“你说话总是这么不耐烦的样子么。”
裴庚无奈之极:“好,我去给你做,你要吃什么。”
陆韶想了想:“醋溜莲花鱼、糯米羊羔腿、桃花鳜鱼……去做吧。”
裴庚听了只想再去水狱里冷静冷静,他结巴道:“你…你真的要这样对我吗?”
陆韶反问:“我的要求很过分吗?”
裴庚与她对视了一会儿后妥协了,将碗放下来离开了屋子。
陆韶自个儿躺着翻书看,看了一会儿后忽然想道:“我怎么能这么放心他,让他一个人就去东厨房了,要是他图谋不轨把自己的厨房给炸了,或者把她的厨师给挟持了岂不是大事不好。
想到这里再也躺不住了,她走出屋子去东厨房找他,看见他右手拎着个锅,头顶上悬浮着一本流光彩溢的天书,手指不停翻动书页,从书中传来毫无感情的声音:“莲花鱼腌酱入味,放盐少许,裹上面粉……丢入锅中用三昧真火炸至金黄。”
这第一步就把天帝难住了,什么叫腌酱?裹什么面粉……厨房里这些瓶瓶罐罐哪些是腌酱。
裴庚每一步都觉得很艰难,就听懂了个用三昧真火炸至金黄。
三昧真火嘛,这个他会,他将鱼丢进锅里,指尖燃火焰,一道火下去,那鱼都没机会翻身就被烧糊了。
裴庚有些烦躁。
“鱼”他怒唤了一声,陆韶池塘里的大肥鱼就惊恐地飞了出来,穿过树梢越过小桥,挤进门里飞到案板上,和锅里地难兄难弟相顾垂泪。
再让他这么做下去,真不知道是在折磨他,还是折磨自己,待会儿别说池塘里地鱼能被他糟蹋完了,什么糯米羊羔腿上地羊羔都要大难临头。
陆韶道:“别做啦。”
裴庚:“别管我。”
门口那被赶出来地厨子拎着个刀,一脸迷茫:“山君,这是……”
陆韶往回走:“他说别管他。”她躺回去继续看书,按理来说她一向不怎么喜欢看书,但是写这书的却是个奇人,他冒着大不韪将诸天大佬都写进了他的小黄文里,情节引人入胜,跌宕起伏。
目前这书已经连载了好几个篇幅了,第一个篇幅写得是凌折和鬼王的爱恨情仇。
陆韶对情情爱爱的小说没什么兴趣,但是凌折和鬼王在一起的画风那不能叫情情爱爱应该叫惊悚鬼话,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愣是放在一起腻歪,凌折动不动就哭得梨花带雨,鬼王动不动就宽衣解袍,也不知道作者到底和他们有什么深仇大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