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姑娘到底不是铁打的, 此刻状态已经有些崩溃了:“你日日来这里求我,我被你逼得没话说, 你要我说什么?你写下来, 我照本念就是。”
泽舟道:“凌折,我知道你也不希望自己一身地法力修为尽折于此, 只要你肯归顺, 你的尊位, 宫殿, 同族我都会尽数归还,此后一路相携, 我也必定不会亏待于你, 你仍然可以同从前一般,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凌折:“泽舟,我倒是越发敬佩你了,劝了这么多年,你竟然还不死心,有这功夫都你做什么做不成,真有本事你就杀了我。这样虽然捞不到什么好处,但至少节省精力,我这也是为你的头发考虑。”
泽舟笑道:”还没有到那一步, 所谓海枯石烂,滴水石穿,时间总会改变一切的,我等你改变的那一天。”
凌折忍不住笑道:“你做这副感天动地的样子又是给谁看,你不敢杀我,因为你知道你这帝位只不过是一场滑稽的梦而已,看似风平浪静,却经不起任何波澜,你很清楚你的下场注定不得善终,只是自欺欺人地想要将一败涂地的后果再延后一些。”
泽舟低着头,百无聊赖地转着手中的扳指:“事已至此,今后命运如何狼狈都由我来承担,你曾经告诉过我,纵然机会渺茫,竭力一试,哪怕不择手段,未尝不能在渺茫中求得一线生机。
凌折多少有点怒了:“我哪里说过这么多混账话,他妈的。”
凌折虽然不是什么精致的女孩子,但至少也是神域大佬,骨血里就刻着高贵这两个字,如今在天牢啥也不干,天天蹲墙角听一些乱七八糟的黑话,丰富了不少词汇量。
她骂完以后,就默默地掩面不语了。
泽舟:“如你说言,我的精力和耐心并不多,重北二帝早已归顺,我不缺你这一个,话已至此,你好好想清楚。”他说着站起身要往外走。
正当陆韶松了口气时,他却突然又转过头来,声音冷到极点:“凌折,你说的一点也没有错,可,当年,是你选择了放弃我,你是你肯再救我一救,我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他苦笑一声:“曾经你让我为你在人界修炼信仰值,我化作你的容貌,当作你的替身,为你抵天灾,为你渡劫难,为你积善行德,为你兴修庙宇,我千年来都是为你而活,世人都知冥帝,谁知泽舟是谁?你是否对我有一丝感激和愧疚,你下手的时候,你心里可有一点疼痛。”
凌折:“何必将这两件事混为一谈!你是我的左膀右臂,杀你也是迫不得已,我何尝不会心痛,若你站在我这个位子上,你又要如何做?你是保我,还是保神域。”
泽舟道:“我当然会保你!莫说区区神域,就是整个六界与你相比,我都会选你!”说罢他冷笑一声:“但现在,已经没得选了。”
说完这句话,他才夺门而出,是字面意义上的夺门,动静之大令人充分相信他此刻愤怒无比,说不定回去之后都能抱着被子痛哭一场。
凌折看着虚无的地方,竟有些虚脱。
陆韶觉得这两个人怎么有中蜜汁诡异的感觉,她刚才好像看的不是劝降戏,而是什么八点档之类的。
凌折微微回过头蹙眉:“陆韶?这是什么地方,你又把我拖入幻境了?”
陆韶撤去隐身法,从角落里走出来,紫色的斗篷垂落在地,暗紫色的羽领将整个人衬托得如皎月清雪,她浅笑道:“见你神魂不稳,还以为你什么出事了。”
凌折从来没有想过,走到最后,陪着她的居然一直都是陆韶。
凌折忧愁地叹了口气:“倒也没有。”她扯了扯头发,一看手掌,不由悲从中来:“失去了神力护佑的我,那头飘逸的秀发也在渐渐离我而去了。”
陆韶坐在她对面,手指一勾,桌子上便出现了两杯用羊脂杯盛着的清茶和素点心。
凌折看了看桌子上的东西问:“如今我们在你的幻境中,你可以随心所欲,想变成什么就变成什么是吗?”
陆韶笑道:“陛下请用茶,这并非是随随便便变出来的,而是燃烧了我的魂力,用精血化成的,对你的身体有好处。”
凌折道了声谢,却没有打算品尝她地好意。
看来,她是真的很愁,这也多半也知道她的神魂为何不稳了,愁过了头,心境波动再加上身体虚弱就会影响神魂,陆韶轻声宽慰道:“陛下,何必如此,你曾经说过,人生漫漫,不为昨日惋惜,不为明日叹息,过多的情绪只会令兵刃变钝。”
凌折不解:“我什么时候又说过这句话了?”
陆韶清了清嗓子:“这个不重要,没有走到最后一步,怎知输赢呢。”
凌折笑了笑,这笑容让陆韶觉得她似乎还是很有底气的,果然只听她道:“不必为我担心,我自有分寸,我已经找到了泽舟的软肋,我正在等一个时机,时机成熟,我就可以扳倒他。”
陆韶:“既然如此,我们也就不瞎担心了,只是……”她蹙眉问道:“泽舟和白蛇的灵魂真的不能剥离了么?”
对于泽舟,她一直觉得很可惜。
凌折摇头:“不要想了,此事再无可能了,泽舟永远再不会是泽舟了,一切都回不去了。”
陆韶不再多问,她从怀里取出玉简放到桌子上:“这是我亲手改制的低阶玉简,你偷偷藏起来,可以同我和鬼王商议事情,也不用担心我们的谈话被泄漏,除了你之外,谁都看不到上面的真实内容,哦,对了,因为我是在幻境中与你相见的,所以这玉简也是燃烧我的魂力所得,并不稳定,你要多担待些。”
凌折接过玉简,将其化入手中。
陆韶这次来见凌折,本就是强撑着的,不可过多久留,与她道别后就出了幻境,刚睁开眼睛,就感受了怀里玉简的震动。
她将玉简拿出来,只见上面已经有了很多密密麻麻的小字,凌折和鬼王竟然已经聊了起来。
凌折可能孤单太久了,都愿意耐着性子和不对付的鬼王聊得有来有往,而且聊的内容是和陆韶没有谈及起的。
【凌折:我怎么感觉天帝回来了呢?鬼王你有这中感觉吗?】
【鬼王:没有啊,佩服,你都蹲大牢了,还有这么敏锐的直觉么,是什么时候感觉到的。】
【凌折:就在昨天,他开启了自己的灵域,不过只有短短一瞬间。】
【鬼王:这中事情你为何不亲自问陆韶?】
【凌折:这中事情当然是要瞒着她,否则若是假的,岂不是让她心里不快。】
陆韶略微一怔,忍不住回道:【冥帝,你知道我也能看见你们在聊什么的对吧?】
她将玉简放下,心中越发觉得古怪。
她如今是用了封魂瓶不错,但又不是真的傻了,她意识到这次的封魂瓶似乎又让自己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若是再不将魂力取出来,怕是要出事。
陆韶将脖子上的封魂瓶儿取下来,指尖溢出一道银光将瓶壁破开,魂力缓缓流回她的身上。
魂力渐入百会,通明关,流入四肢百骸,她逐渐从混沌中清醒过来,琐琐碎碎杂七杂八的记忆排山倒海地灌入脑海之中。
她的心在剧烈跳动,睫毛忽闪,手指紧紧蜷缩着,平复了好一会儿。
裴庚,是裴庚回来了!
可是她给他喂了毒?陆韶心头的喜悦还没有酝酿开来,就被惊慌占据了主要的心神。
匆匆忙忙拉开纱帐,屋子里已经空无一人,他去哪里了?难道有人趁自己不在的时候,掳走了他?不,裴庚这么聪明,他肯定不会真的喝了那杯酒,定然是出去了。
她连忙走出去,推开门,强烈的风灌进来,此时外面已经下了瓢泼大雨,整个天地都在阴风怒号中颤抖。沧海之镜的四季如春是需要由陆韶控制的,她过度劳累之时,恶劣的天气就会不受压制而造反。
她只喜欢阳光明媚,不喜欢阴沉沉的天气,尤其不喜欢刮风下雨,她刚要施法控制天气,一把伞就罩在了自己的头上,那人用极其温柔的声音道:“山君,雨太大,小心淋湿了。”
陆韶回过头一看,是个不怎么认识的俊朗公子。
沧海之镜杂七杂八的人太多了,除了妖魔鬼怪之外,少不了还有些美男俊女,这些年,稍微有点姿色的就想用美色来打动自己,可惜她如今四大皆空,随时都能遁入空门。
小哥哥笑得春风荡漾,尤其是眼角的褶子荡漾啊荡漾,荡漾得陆韶只想一巴掌推开他,但她是这里的老大,做事不能鲁莽,要大气,要淡定,便接过了他手中地伞,道一声:“多谢。”
随后她地视线穿过他,焦急地看向虚无的地方。
这俊朗公子将喜色掩于眼底,悄悄靠近了陆韶,发梢几乎扫到了她的脸上,就在这瓢泼大雨中,她竟然还能闻到他身上一股幽香。只听那公子道:“在下岐魔城谢云,仰慕山君已久。”说着他那不安分地手就轻轻探向了陆韶的腰肢,眼睛里也流露出几分邪祟的光。
陆韶刚反应过来这是欲魔,一道白影落下挡在她身前,又顺势取过了她手上的伞,将伞面迅速收缩插进了欲魔的胸膛。
血从他的胸膛中喷涌而出,裴庚又将伞面打开,朝着尸体倒下的方向一掷,就连尸带血污推出了三丈远,跌进深深的芦苇丛中。
陆韶若是没有记错,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他亲自动手杀人,只因他身份特殊,轻易不沾杀孽。此时倒是毫无忌惮了。
裴庚又化出一把伞来,将雨伞罩在两个人头顶,雨水顺着他的衣袖落在手上,昏暗的骤雨中,他神色难辨:“外面风大,你如今神魂不稳,早些回去吧。”
陆韶瞧着他,虽他隐去了容貌,但神情举止却与记忆中的一般无二,仍如皓月当空,神圣高贵,只是她感受不到他那强大的法力,想必依旧是重伤难愈,甚至比之前的状态更差了。
陆韶和他走进了屋子中,心中有千言万语,酝酿了情绪刚要开口,裴庚就先开口了:“沧海之镜怎么会有这中肮脏的东西存在。”
陆韶道:“这中低阶魔物伤害不到我的。”
裴庚:“你们这里有一句话叫做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纵然你不将它放在眼里,也不该任由其在沧海之境横行,甚至敢对你动手动脚,山君,你这样,不太合适。”说着,他蹲下来用手帕擦去了她鞋上的血点。
陆韶觉得有些不太合适,害怕让裴庚给自己擦鞋会折寿,但又想一想她还逼他干活儿做饭了,也不差折这一两天了。
裴庚又安慰道:“山君统领沧海之境,即便法力高强,也难免会遇到这中状况,不要放在心上。”
陆韶脑子一轴,脱口而出道:“这中事情见得多了,多少次化险为夷,我从来不放在心上的。”她话音刚落,就有些后悔,她似乎给自己找了个小麻烦。
果然,裴庚站起来盯着她问:“这中事情很多吗”
现在相认,多多少少就有些尴尬和不合适了,陆韶打了个哈哈打算揭过此事,却被裴庚轻轻拽住手腕,他的语气已经有些不妙了:“山君?”
陆韶不知道为什么一百年过去了,她还是会怕他,明明现在她已经很出息了,都能把他按在墙上这样那样,毕竟他看起来可怜弱小又无助。
可见她经历的再多,遇事心虚紧张都是她克服不了的老毛病,若是说漏了嘴惹另一方不快就想法子蒙混过关。
若是以往,陆韶就只能给大爷认罪了,但现在她是大爷。
大爷就要有大爷的威严,陆韶道:“我的意思是有很多敌人,但本山君法力无边,任凭他们再怎么嚣张,都不过是蝼蚁,还未近得本山君身,都教他魂飞魄散了,你对本山君得担忧多余了些,哈哈。”
裴庚微微一笑:“如此甚好。”
陆韶:“我,我已四大皆空。”
裴庚又问:“四大皆空?”
陆韶:“……”她清了清嗓子扭过头去。
裴庚见她举止怪异,蹙眉道:“陆韶?你,想起来了。”他看了一眼陆韶的脖子,果然,封魂瓶不见了。
陆韶也装不下去了,她现在的心情激动得想要上天,又想哭又想笑,眼角绯红,泪水夺眶而出。
阔别多年,她终于拥入裴庚怀中:“若是你再来晚一些,我就把你的样子给忘了。”
…………
他们两个人相偎坐在地宫的檐这些年分离后各自经历的事情。
此时大雨已经停歇了,晴空万里,只有月光与星河灿烂,远处的花香混合着泥土清新的味道在风中流淌。
裴庚从孕仙山出来后的经历,他觉得乏善可陈没什么可说的,倒是陆韶经历颇丰,每一件小事都能讲得眉飞色舞,津津有味,小到买了什么首饰大到历劫生死,开心与苦楚都被她用极轻松的语气提起。
裴庚听得入了神,却对一件事迷惑不解:“你何时有了这么多钱?能在人界建立无数门派。”
陆韶躺在屋檐上看了一眼月光,又歪过头去看他,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抠着瓦片:“这事要从一百年前说起,有一天我去又去了咱们曾经去过的长亭庙,你知道的,那里曾经是公主庙,是我爹给我修建的,我当时想要把我那头像搬回来,毕竟那头长得实在太像我了,总是被人踩来踩去的,心里窝火。
我用尽九牛二虎之力将那头从地上搬起来,却不小心,划到了手上。”
裴庚问:“然后呢。”
陆韶:“我的血滴落在头像上,触动了地下宫殿的机关。”
裴庚问:“这么厉害,地下宫殿里有什么?”
陆韶就喜欢给裴庚这样的人讲故事,一唱一和,捧哏得特别到位。她笑道:“原来所有的公主庙的地底都是相连的,组成了一个巨大的地下宫殿,宫殿里是数不清的金银财宝,还有灵石法器。”
裴庚道:“怪不得当年李羡……”他改口道:“李将军他当年走后,却一直没能找到他的遗产,原来都偷偷地留给你了。”
陆韶点头:“不过现在也没留下多少了,我建立了很多修仙门派,门派建立之初,花销巨大,这百年里,光是补窟窿都有些入不敷出了。”
裴庚又问:“那沧海之镜的这些妖魔鬼怪又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和他们混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