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捧在手中的杯盏掷在桌案上,他闷声闷气,调转了轮椅就离开。
独留下沈姝宁与陆长云面面相觑,二人虽然嘴上不说,但眼神达成了一致:陆盛景,他真是不可理喻!
***
陆长云再次见到陆盛景时,他还是沉着一张脸,仿佛全天下都亏欠了他的。
陆长云只好兀自说话,“二弟,此番剿匪一事,你是奉旨前来,虽然西南王已经答应借兵,但此人不可全信。我这次会尽力协助二弟,这也是父王的意思。”
其实,陆长云很清楚,这次剿匪一事之所以落在陆盛景头上,是因着康王与皇上想要分开陆盛景与宁儿。
那么,上次的杀手到底是谁派来的?
陆长云脑子里闪过一人,但不敢说出来。
“二弟,你怎么不说话?”陆长云见陆盛景一直沉默不语,又问道。
此时,屋内还有严力等人,一屋子数双眼睛就那么齐刷刷的看了过来。
陆盛景胸口就像是窝着一团怒火,发泄不出来,又差点将自己给活活憋死。
“二弟?”陆长云不死心。
陆盛景,“……”
“我知道了!”
陆长云终于听到了回应,他挑了挑眉,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意,“二弟,一会马场那边,你就不必去了。我带着宁儿去看赛马即可。”
“谁说我不去?”陆盛景当即开口。
陆长云其实很满意早膳时所见到的场景,只有陆盛景远离了宁儿,他与父王才能放心。
然而,闻此言,陆长云又隐约担心,“二弟,西南王必然露面,你若是去了,定要切记,莫要暴露宁儿身份。”
究竟是谁要抓宁儿,还没搞清楚。陆长云实在是不放心。
陆长云好生提醒,谁知,却见陆盛景的目光几乎像是刀子一样,可以挖人肺腑。
陆长云,“……”他说错什么了么?
***
马场。
西南兵马骁勇,独自辅政,虽在朝廷的管辖之内,但实则却是实打实的土皇帝。
魏家是在马背上打下的江山,单是西南王府的后院马场就足有近百亩之广。
陆盛景等人过来时,魏屹策马从远处狂奔而来,男子骁勇俊美,驰骋在马场之上,动作潇洒倜傥。
陆盛景只是瞥了一眼,眼角余光就落在了沈姝宁身上,见她两眼发光的看着马场上的人,他握着扶手的大掌顿时一紧。
她果然是喜欢健全的男子。
也是了,这世上的女子谁又会钟情于一个残.废?!
魏屹靠近,一个纵身跳下马背,直接将手中缰绳抛给了随行侍卫,动作一气呵成,风流中带着些许的痞态,是女子都会轻易爱慕的那种男子。
坏得很魅惑。
魏屹额头出了汗,但身上熏了昂贵的龙涎香,即便是大汗淋漓,身上也没有半分难闻。
是个寻不出缺点的精致男子。
陆盛景的神情更加阴郁了。
“陆世子、大公子,以你二人看,本王这马场如何?”魏屹眼中露出一抹自傲。
他是个爱马之人,马场上烈马居多,随随便便一匹良.驹.也值千金。
即便是京城武将侯爵的府邸,也比不上他分毫。
陆长云是个八面玲珑的,面对外人,无论何时都露出一副儒雅温和的笑意,“王爷的马场果然名不虚传,便是在京中,我也有所耳闻,今日一见,当真佩服。”
魏屹被哄得通体舒畅,目光落在陆盛景脸上,见他一脸霜色,魏屹不想自讨没趣,索性没与他打招呼,倒是对沈姝宁又格外留意。
假扮成婢女后,沈姝宁就换成了姑娘家的发髻,她容貌清.媚,脸蛋上还有些许淡淡的婴儿肥,看上去不过才十四五岁的光景,偏生身段已经发育的玲珑有致。
是个美人。
但具体又寻不出合适的词来形容她。
却是令人一眼见过,再也难忘。
魏屹一惯戏谑的眼神,多了一些郑重,“这位姑娘怎么称呼?”
陆盛景终于抬眼,深深地看了一眼魏屹。
敌意甚是明显。
魏屹并不把陆盛景的眼神威胁放在眼里。
换做其他女子也就罢了,但这一个……他很感兴趣。
沈姝宁愣了愣,未及她开口,陆长云当场给她临时编了一个名字,“月儿,还不快给王爷请安。”
沈姝宁立刻明白了过来,福了福身子,“月儿拜见王爷。”
魏屹目光深沉,嘴里低低念道:“月儿……是个好名字。”
这厢,陆长云已经意识到了陆盛景的阴沉,再者,他也不想让魏屹过分接近沈姝宁,遂笑着道:“马赛快开始了吧?月儿,还不快推着世子入席。”
沈姝宁会意,乖乖的推着陆盛景去了观赛席上。
陆长云接着与魏屹寒暄,见魏屹的目光一直黏在沈姝宁身上,陆长云当即警觉了。
这阵子,他可能不仅要防备陆盛景,还需得提防魏屹。
陆长云内心轻叹。
古人言,红颜薄命。
宁儿的亲生母亲便是如此,他也不想看见宁儿也赴了她母亲的后尘。
众人落座,随着锣鼓声响,数匹骏马从起始线出发,沿着赛道一路狂奔。一瞬间大地晃动,如有天崩地裂之势,气势浩瀚。仿佛眼前浮现出一片万马奔腾的盛状。
沈姝宁就站在陆盛景身侧,男人即便不去看她,也能感受到她欢喜雀跃的小表情。
“……”她就这样喜欢马?女子不是应该喜欢胭脂水粉么?
陆盛景眉目间透着阴郁,无数马蹄同时震动大地的声响吵得他头晕脑胀。
就在这时,赛场上跑得最快的一匹俊马,突然改变了赛道,它仿佛是受了什么刺激,朝着观赛台上直奔而来。
众人大惊。
且恰恰此时,一道碧色身影冲了出去,喊了一声,“世子爷小心!”
陆盛景只觉眼前晃过一抹碧绿,他本能的伸手去抓,但下一刻,沈姝宁已经身子灵活的跃上了马背,她像是变了一个人,爬上马背的同时,双手揪紧缰绳,清冽的嗓音传出,“驾!”
陆盛景被眼前这一幕怔住了。
如此关键之时,她喊他“世子爷”,而非夫君,可见在她心里,他首先是康王府的世子,之后才是她的夫君。
不是身子骨孱弱么?
还会骑马?!
陆盛景的目光一瞬也不瞬的盯着马背上的女子,呼吸滞住,搭在扶手上的大掌握得死紧。
他的双腿不能动弹,身子差一点就要前倾,直接扑过去。
然而,沈姝宁没有落马,而是调转了马头,那疯马的前蹄高高抬起,仰面嘶鸣了一声。
陆长云与魏屹从席位上站起,两人不约而同奔来,却见疯马似被沈姝宁征服,再度扬起马蹄,朝着赛道一路疾驰。
陆长云,“……”
魏屹站在那里,长袍下摆被风拂起,他的目光追随着马场的碧色身影,久久没有回过神,眼中露出了久违的光芒。
“月儿姑娘……真是个神仙人物啊。”魏屹发自肺腑轻叹。
陆长云拧眉。
据他所查,妹妹在沈家几乎是被“关”着的,沈重山一直将妹妹的存在视作耻辱,鲜少会让她踏出府门,更别提是学骑射。
而他此刻亲眼所见,妹妹不仅会骑马,甚至还很擅长。
观赛席上,几个男人的目光都在赛场上的女子身上,她所骑的骏马再一次遥遥领先,远远望去,仿佛是这女子正领着千军万马一路向前。
陆长云看了看陆盛景,又看了看魏屹,只觉……不太妙啊。
***
沈姝宁上辈子与赵胤私奔到了冀州之后,一直不能怀上孩子,郎中说她身子骨太过虚弱,故此,赵胤就带着她强加锻炼,曾学过骑马。
她方才看见疯马奔向了陆盛景,未经思量,本能的做出了反应,她也万没有想到自己能驯服这匹马。
一圈跑了下来,沈姝宁重生之后难得放纵开怀,她跳下马背,笑盈盈的走到了观赛席上,那烈马垂着脑袋跟在她身后,一副服服帖帖的模样。
“月儿,不得无礼,还不快过来!”陆长云第一次对沈姝宁低喝,有些事他暂时无法言明,只能用这种方式提醒沈姝宁。
沈姝宁一愣,这才有所收敛。
是她大意了,差点忘却自己眼下只是一个婢女,“是,大公子。”
她应下,很快小步跑到陆盛景跟前。
而此时此刻,表面无温的男人这才仿佛察觉到自己忘却了呼吸,猛然吸进的空气,令得他胸口一阵刺痛。他目不斜视,目光所及是女子随风浮动的碧色纱裙,好像他一手不可抓。
就像是那两次的梦境,以及方才她突然上马的那一幕。
原来,他抓不住她。
陆盛景眸色幽幽。
魏屹眸中惊艳,他年纪尚轻,但完全可以称得上是枭雄,对自己看上的东西,素来势在必得,陆家兄弟二人并不能阻挡他的脚步。
魏屹薄唇微勾,“好马赠美人,月儿姑娘若是不嫌弃,本王就将这马送给你。”
第三十六章 狂吃醋(三更)
“好马赠美人, 月儿姑娘若是不嫌弃,本王就将这马送给你。”
人人皆知, 魏屹爱马如命,他弱冠之年,后院却连个妻妾都无,但每年花在养马上的银钱就足足数十万两。
曾经有人高价向他买马,甚至用美人珠宝与他换马,皆被他一口回绝。
坊间就有一句关于魏屹的打油诗,“魏郎、魏郎,女人如衣,骏马如妻”。
也就是说, 在魏屹眼里, 骏马就和他的妻子一样重要。
这是魏屹第一次开口送人骏马。
可想而知, 他是给了沈姝宁多大的面子。
“她不需要。”万年冰山的陆世子终于开了口。
魏屹轻笑, “陆世子,月儿姑娘需不需要, 恐怕得问她自己吧。”
沈姝宁是喜欢马的,只有骑在马背上, 随.性.奔跑时, 她才觉得命运是能够被自己掌控的。
但……
她不敢收下如此重礼。
这时, 陆盛景看了她一眼,沈姝宁被他幽冷的眸光吓得一怔,她缩了缩肩,像是被长辈威慑到的女孩儿, 对魏屹道:“多谢王爷,婢子的确不需要。”
美人都亲口说了,魏屹当然不好再强求。
但目光落在沈姝宁不太合身的衣裳上时, 他又觉得陆盛景实在不懂怜香惜玉,美人细腕露出了一小截,可见衣裳早就该换新了。
换做是他,真不知该如何疼惜才好。
这个陆盛景,真真是大煞风景!
***
回到别苑的路上,沈姝宁一路忧心忡忡。
她推着陆盛景,光是看着他的后脑勺也知道这人是如何的不悦。
她不久之前算是救了他一命,可暴君非但没有心怀感激,还对她视而不见,甚至于他和她偶尔一个眼神相撞时,他还冷冷移开视线。
刚到别苑,沈姝宁瓮声瓮气道:“世子爷,您怎的不高兴?”
世子爷……
喊得可真生疏啊。
陆盛景兀自抓着扶手,转了过来,他漆黑的眼底仿佛尽染阴郁,时隔几日,终于肯与她说话了,“你说呢?”
沈姝宁呆住,“……”
陆盛景见她一脸茫然之态,便知这可恶的小女子,根本就没有将他这个夫君放在眼里。
身为妇道人家,如何能同外男近亲?这才来西南几日,她就将魏屹引上钩了!
好手段啊!
数年梦境困扰,陆盛景一时难以对沈姝宁改观,在他看来,不管沈姝宁表现的如何纯真无害,她都是一个勾.引.人的妖孽。
这时,几名婢女端着托盘鱼贯而入。
几人走上前,领头的掌事大丫鬟,道:“月儿姑娘,这些都是我家王爷命人送过来的,请您务必收下。”
婢女们训练有素,一应将托盘放在庭院中的石案上,很快又先后退了下去。
陆盛景今日难得话多,阴恻恻道:“你还有什么好解释的?”
沈姝宁望着庭院中叠放整齐的女子衣裳,她再度茫然,“……我、我不懂世子爷在说甚。”
她需要解释什么?
她自己怎么不知道。
陆盛景觉得自己快要憋出内伤了。
好一张茫然无知的脸!
“你不懂?以我看,你心里最是清楚。是不是觉得我活不长,又是个残废,你就迫不及待想找下家?一个妇道人家,与外男牵扯不清,就是不知廉耻!”
陆盛景脱口而出。
然而,胸口的憋闷没有半分好转。
此话一出,他就后悔了,竟是僵了片刻。
院中的心腹们大气也不敢喘一下,人人都看出来世子爷近日很不对劲,没成想今日又会当面骂少夫人。
沈姝宁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看得出来,陆盛景看着她的眼神,不亚于是男子仇视着红杏出墙的妻子。
而事实上,她与西南王魏屹不曾有过任何私下的交集,她也没料到,魏屹会屡次对她示好。
沈姝宁两辈子都被人骂做狐媚子,是红颜祸水。她原本以为自己可以完全不在乎,但谁知这话从陆盛景的嘴里说出来,她心头竟是无端委屈。
沈姝宁的脸气得涨红,她不会骂人,愣是憋了半天,盯着陆盛景,愤愤道:“你太过分了!”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丢下一句,转身就跑开了。
陆盛景看着她的背影,见她跑远时,似乎是抬手抹了一把泪。
院中众人,“……”
世子爷是真的过分了,怎还将少夫人给气跑了呢。
陆盛景僵住,第一次明白什么叫做说出去的话,就如同泼出去的水,他张了张嘴,但那小女子已经跑远。陆盛景心口郁结无处可撒,一拳头砸在了廊下的朱色栏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