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棠微夹马肚靠近她。
斑驳陆离的光影落在她身上,纤长浓密的眼睫,挺翘的小鼻子,娇嫩的唇,全都清晰地映在他眸中。
滞了少顷,他问:“殿下昨日宿醉,现在感觉好些了吗?”
“你消息真灵通,我宿醉的事你也知道。”李映柔乜他一眼,冷哂道:“我问你,我昨天穿得是什么颜色的抹胸?”
晏棠清俊的脸上划过一丝错愕,稍纵即逝,“臣不知道。”
“那你这锦衣卫当的不行呀,难怪坐不上指挥使的位置。”她面上笑容欲浓,嘲讽道:“我以为这世上没有锦衣卫不知道事,看来你还得再加把劲儿。”
话刚说完,就见晏棠微眯眼眸,饶有深意的凝着她。
李映柔这才发觉自己的话有些唐突,前世两人关系匪浅,因而她挖苦起来没什么顾忌,但现在他们之间没有瓜葛,这话听到对方耳朵里,难免会让人想入非非。
山风骤起,拉扯着她的帽檐,玉珠系带微微摇晃,碰到面颊上留下一簇沁凉。
气氛有些变味,那晚的亲吻好似温柔旧梦,不合时宜地迸出来。
尤其是当晏棠靠近时,他身上馨香的气息随风蔓延,让她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心又开始焦躁不安。
“天色不早了,别絮叨了,赶紧去找猎物!”
为了缓解尴尬,李映柔策马朝霄山腹里走。
越往深处猎物越多,两人渐渐沉浸在打猎的乐趣中。
射杀第四只锦雉后,李映柔下马,拔掉箭矢放回箭囊,又将锦雉绑在马鞍上。
晏棠环视四周,只见这边树木遮天蔽日,道路也开始促狭,忍不住催促:“殿下,这边已经快到霄山深处了,不能再往里面走了,我们得回去。”
“慌什么?”李映柔正在兴头上,自然不肯依他,“再玩一会,要走你自己走。”
说话的空档,旁边忽然闪过一个皂色活物,像是一头野猪。
她眼睛一亮,撒腿就跑,不想放过这个肥硕的猎物。
少时李韶嘲她骑射不精,那她就给他抓一只野猪回去,晚上烤着吃,岂不美滋滋?
“殿下!”晏棠没她那么开心,狠哧一声,赶紧下马去追。
这只野猪好像中了捕兽夹,后腿流着血,被两人碾了一会,行动开始滞缓。
李映柔借此机会张开软弓,箭矢斩风正中野猪的脖子。
野猪“嗷”地叫了几嗓子,倒地没气了。
“漂亮!”李映柔自我赞叹,余光斜扫旁边身姿挺阔的男人,倏尔生出一丝恐吓的坏心
利箭上弦,直接对准了他。
晏棠见她如此行径,转身与她面对面,淡淡道:“殿下这是准备连臣一块杀了?”
第22章 、坠金枝
李映柔狡黠笑笑,“这深山老林的,我把你弄死,再挖个坑埋了,没人知道是我干的。”
尖利的箭矢泛着寒光,晏棠睇了一眼,唇边掬起不羁的笑,“言之有理,不过在那之前,臣怕是要先吃掉殿下,免得黄泉路上肚子闹饥荒。顺便再看看,殿下今日穿得是什么颜色的抹胸。”
他慢条斯理的往前逼近,骨节分明的手指将领襟扯松,随后解起鸾带。那双幽深如潭的眼眸中沾染浓欲,犹如一头蛰伏已久的猎豹,似乎要将她生吞活剥。
李映柔下意识的后退几步,这边连个鬼影都没有,若他真想用强,吃亏的是她自己。
“我……我开玩笑的,谋杀朝廷重臣可是大罪,我怎么会干这种傻事?”她讪讪收弓,肃起脸警告:“晏棠,你不要乱来,要不然我回去告诉陛下,治你个……”
话音戛然而止,她凝着东南方向,剪水双瞳噙满惊恐之色。
见她神色骤变,晏棠微挑眉梢,收起嬉闹之心,“怎么了?”
李映柔顾不得许多,上前几步扑进他怀中,双手攥紧他的衣襟,嗫嗫道:“晏棠,我怎么看着那边的蒿草在动……”
“蒿草?”晏棠本能的揽住她肩头,踅身而望。
只见东南方向的山坡上长着大片一人多高的蒿草,正如麦浪一般层叠波动着,看势头,里面藏的不是普通猎物。
锦衣卫的直觉袭来,他心道不妙,赶紧将李映柔护在身后,掌心紧握刀柄,锐利的目光凝视远方。
不多时,数十个身穿甲胄的人从里面钻出来,见到他们后持刀相向,来势汹汹。
晏棠面色顿沉,看清他们胸前的玄鸟标识后,愣道:“是晋阳王的人。”
“晋阳王?”李映柔惊诧脱口,不就是前世那个准备造反连家门都没出就被锦衣卫剿灭的老糊涂蛋吗?
这辈子怎么跑霄山来了!
在他们错愕之际,反党一字排开,迅疾朝他们迫近,肃杀之气腾空而起,裹挟在微凉的风中扑面而来。
如同一张网,势要将两人死死困住。
晏棠疏冷的眉眼染上狠戾,正欲拔刀,胳膊却被李映柔按住。
只听她低声道:“打什么打!你有三头六臂吗?还不快跑!”
三十六计,走为上策。两人对视一眼,撒腿朝相反的方向飞奔。
李映柔逃命的功夫极强,像鱼儿一样灵活穿梭在密林之中,专挑树木茂密的地方钻。
晏棠紧随其后,时不时回头窥视。这群反党紧追不舍,虽有人带着弓箭却没有隔空射杀他们,看样子是要抓活口。
莫名其妙突遭横祸,李映柔恨得咬牙切齿,怒道:“晏棠!我遇见你就没好事,现在连反党都招来了!真是……气死老子了!”
晏棠叱她:“废话少说!跑快点!”
李映柔狠嗤一声,脚下生风朝前猛跑,任凭斜生的树枝刮破脸颊,扯烂衣角,丝毫都未停顿。
不知过了多久,后面的追逐声渐渐消失,他们不敢懈怠,顺着山势一路向上,在嶙峋怪石间寻到一处山洞,这才停下来休整。
两人早已狼狈不堪,衣裳全是灰土,大帽也不知道丢在何处。
李映柔气喘吁吁的跪在冰凉石地上,只觉得肺部辣疼,像要炸掉一般,青葱十指紧叩着地面。
晏棠顿感疲累,倚靠在石壁上沉沉喘息,晶莹的汗珠从他鬓角划下,滴落在肩头盘绣的飞鱼上,留下些许浸渍。
缓了许久,两人心生纳罕,异口同声道:“晋阳王不该这时候谋反啊……”
话落,他们身子明显一僵,继而面面相觑。
李映柔:“那该什么时候谋反?”
晏棠:“那该什么时候谋反?”
声音交叠,石洞倏然安静下来,诡异的气息凭空而起。两人径直对视,眸光中的揣测不加掩饰。
不多时,李映柔站起来,微白的小脸漫上冷哂:“哟,听这话音,晏大人好像知道对方何时谋反,是晋阳王同党?”
晏棠知道她会这么说,笑着反诘:“殿下也说了一样的话,恐怕也是知情?看来回头要带进诏狱,好好审问一番才是。”
“别拿诏狱吓唬我,有陛下在,我才不怕你。”李映柔瞪他,飞扬跋扈的模样竟有些许惹人怜爱,“就算进了诏狱,我也得拉着你,你以为你能明哲保身?”
晏棠不以为然,“那更好,臣愿意跟殿下同流合污。”
“谁跟你同流合污,咱俩可是一点关系都没有,别整天瞎说话。”李映柔剜他一眼,抿紧的唇边泛着微白,懊丧道:“看我没骗你吧?我们之间就是互克,只要在一起,准没好事。现在倒是好,被反党追到深山老林来了。”
她忿恨填胸,“什么金童玉女,天作之合,那都不能信!钦天监那帮老油条就知道睁眼说瞎话,你还让他们去算,不嫌丢人?”
这又不信八字了?
晏棠对她的善变甚是无奈,看她一会子,将心里的小情绪压下去:“殿下不信也无妨,反正臣亲了殿下,就要负责到底。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臣愿意跟殿下同生共死。”
就在这时,一阵闷雷自天边滚滚而来,仿若落在他们的头顶。
李映柔打了个寒颤,不由自主朝晏棠靠近,俏眼觑他,食指朝上示意,“瞧瞧,都五雷轰顶了,别再大言不惭了行吗?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谈情说爱?我警告你,你再说这些不吉利的话,我就抽你了。”
她黛眉拧紧,一张小脸灰扑扑的,左边被树枝刮出一道血痕,因为面部的牵扯,又沁出丝丝黄中透红的伤液。
这番模样撞进眼底,晏棠面上不显,心里却是千翻暗涌。
若他像前世那样帮袁刚剿灭晋阳王,就不会出这茬子事了,只可惜他心怀私念……
越想胸口越堵,他眸光晦暗,从衣襟掏出帕子,轻轻按压在她的脸上。
李映柔这才感觉到疼,“嘶”了一声,接过帕子看到上面的血迹,气到跺脚:“我又破相了,都怪你!
晏棠滞涩良久,额间凸起细微的褶皱,“对不起。”
饶是李映柔满腹委屈,恨不得扑上去揍他一顿解恨,但对方真诚致歉,她倒是不好发泄了。
事到如今,埋怨只能拖后腿,她踅身走到洞口,注意力放在别处,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
外面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蓊郁树林,粗壮的树干参天而立,从枝梢缝隙中隐约可见苍穹之上乌云沉坠,大有风雨欲来之势。
在她怔愣失神时,疾风开始肆虐,飞沙走石迷乱了她的双眼。老天爷丝毫不给人反应的时机,大雨滂沱而至,天地之间顿时白茫一片。
朔风裹挟着雨丝侵袭而入,山洞变得鬼哭狼嚎。李映柔回眸看了一眼漆黑的尽头,惊惧从心头悄然扩散。
她退回晏棠身边,背倚石壁滑下,瘫坐在地,声音微颤有些无力:“我们现在怎么办?”
晏棠侧头,凝向洞外潺潺雨帘。
其实现在借着雨势遮掩逃离正好,可惜他带着李映柔,不能如此激进。思忖些许,他缓声道:“那群反党说不准还在附近搜着,我们先在这里躲一躲吧,明早再走。”
“要在这里过夜?”李映柔闻声,如同霜打的茄子,蔫搭搭没了精神。
“没办法,这边已经是霄山深处了,就算我们一会就走,也不能保证天黑之前出去,还不如待在洞里安全。”晏棠蹲下身,手摸向腰际,还好水囊没丢。
他将水囊取下来递给李映柔,安抚道:“别紧张,顺势而变吧。”
李映柔哀戚地瞥他,接过水囊喝了两口,“你们锦衣卫这次是怎么回事?谋反这么大的事,都没查到?”
晏棠滞了滞,“调查晋阳王的事是袁刚负责的,这事得问他。”
“袁刚……”
李映柔瞳中浸染凉意,如此渎职,袁刚这辈子死的倒是快。
她发泄似的将水囊扣好,双眸含忧看向洞外。
也不知道行宫那边怎么样了。
这一场雨断断续续下了好久,黄昏时雨势小了点,晏棠让李映柔原地等待,自己则出去找吃食。
到处都是湿漉漉的,他不敢离她太远,因而捡不到干柴。好不容易看见一颗果树,上面结着个头不一的青红果子。
他摘下一个看看,是苹果。
已有不少果子被鸟儿啄烂,他攀上树干,摘了一些样貌完整的,用曳撒兜住。
天色渐黑,他顺着记忆中的路线走回去,抬眸就看见洞口一道焦灼的身影在翘首以待。
他从西侧出现,轻轻唤了声:“殿下。”
尽管音色放的很低,李映柔还是惊了一下,惶然转头。看清来人后,她手拍胸脯松了口气,小跑几步迎上去,埋怨道:“天都黑了,你怎么才来?”
“吃的不好找,耽误了一会。”晏棠望着她,眸中蕴着几分难以察觉的柔情:“殿下害怕了?”
李映柔迟疑少顷,讪讪点头道:“这里面又黑又冷,那个洞还不知道通到哪里,我不想自己待着。”
晏棠知道她怕黑,前世就寝也不许他熄灯。
忆及两人初涉云雨时,他为此羞赧过好一阵子,后来才慢慢习惯,甚至还有些上瘾。耳鬓厮磨间,他能清晰的看见她在身下吟.哦的表情,娇美动人,如滴满露珠的花朵。
春色潋滟。
“怎么了?”李映柔见他沉默,莲步轻迈靠近他,将内心的忐忑吐露无遗:“你别不说话,我有点害怕。”
晏棠回神,右手轻握她的玉指,淡声安抚:“别怕,臣回来了。”
第23章 、坠金枝
在两人说话这会,黑暗蹒跚而来,将他们彻底吞噬。李映柔看不清楚他的神色,然而他话里充满说不清道不明的力量,驱散着她心底徘徊的恐惧。
指尖暖意绵绵,她对晏棠的排斥少了几分,紧跟着他走进了洞内。
危难之中,两人成了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
席地而坐后,晏棠拿起苹果递给她,“附近有溪涧,臣洗过了,殿下先凑合着填饱肚子吧。”
李映柔垂下眼睫,隐隐只能看到一个浑圆的轮廓,迟疑道:“这是什么果子,不会毒死人吧?”
晏棠二话没说,低头咬了一口,咽下停顿片刻,复而将苹果递给她,“吃吧,没毒,是野苹果。”
“可是,”李映柔有些为难,嗫嗫说:“你咬过了。”
晏棠:……
洞内静默须臾,他耐心磨灭,直接将苹果抵在她嘴上,“臣吃过又如何?臣又没毒。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挑三拣四的。亲都亲过了,一起吃个苹果碍事吗?”
他倔脾气一上来,李映柔莫名觉得有些亲切,好像这才是真实的晏棠。
被他这么一点拨,她茅塞顿开,心想着也是这么个道理,前世也没少啃他那张嘴,现在也没必要搞羞涩那一套了。
李映柔接过苹果,下嘴咬起来,可惜果肉甜中带着浓郁的酸涩,叫人难以下咽。
她皱眉想吐掉,然而在对方寒凉的注视下,又把苹果生生咽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