厢房门外,李韶和晏棠常服加身,一前一后登上楼梯。
锦衣卫昨夜已经拿到部分实证,探子已经回禀,靳纬会在晚上来到湖翠楼,他们准备先将李映柔接出去,届时来个瓮中捉鳖。
甫一听到女人的嘶喊声,他们遽然一惊,互换了眼色,迅疾冲进厢房。
几个守卫对不速之客的到来并没有多少惊惧,刀疤脸转身一看,认出是荷花的恩客,劝道:“爷,荷花姑娘不听话,正受罚呢,改日再——”
未等他说完,京师来的两人已经发力。
李韶一拳将刀疤脸打倒在地,抄起板凳砸向他,一时间桌椅满天飞,不多时屋内就满地狼藉,守卫们倒地哀嚎,血溅了一屋。
“柔柔,你怎么样!”晏棠将李映柔揽在怀里,盯着她脊背上两道红色伤痕,差点咬碎一口牙。
“疼……”李映柔鼻尖泛酸,眼睛一眨,豆大的泪珠滚滚落下。
晏棠心如刀绞,悔不当初,“我这带你回去。”
李韶行至二人身边,猛地将晏棠一推,抢先将李映柔横抱起来,眸中凛寒如冰:“收网,将这些人全部处死!”
作者有话要说: 又忘了定时
第40章 、暮钟起
翌日,尘埃落定。
湖翠楼关门大吉,除却靳纬,涉案之人被全部锦衣卫当场处死,连同绥州三司一起受罚。
三日后,众人启程回京,坐得是李韶带来的楼船。
舱房内燃着璀璨的琉璃灯,李映柔刚上过药,身着雪色中衣,趴在床上昏昏欲睡。
李韶坐在床沿上,轻声读着话本,余光瞥到她已经睡熟,这才将话本放下,拎起被衾小心翼翼搭在她的细腰上。
藤条抽的虽然不狠,但上头带刺,很容易感染,李映柔这两天一直断断续续低烧,委实让他心疼,呼吸都变得凝滞下来。
李韶静默凝着她瓷白如玉的脸,眼睫纤长,翘鼻嫩唇,从小到大都是这么完美,正巧长在他的心尖上。
他双臂撑在李映柔两侧,俯下身,面朝那张樱桃小口,缓缓移过去。
就在这时,舱门不合时宜的被人打开。
“陛下,靳纬他——”
刻意压低的声音戛然而止,李韶微微侧目,正巧看到停驻的皁靴。恨意夹杂着报复欲席卷在他的胸腔中,他想当着晏棠的面深吻她的唇瓣,越深越好,然而斟酌再三,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
他慢条斯理的起身,只言片语都没说,与晏棠擦肩而过。
晏棠并未多想,跟着他走出船舱。
茫茫夜色中,李韶一袭绯红靠在船舷上,手指轻叩着船边缘木,容颜隐在昏暗中,看不真切,“爱卿有何事?”
晏棠沉声道:“陛下,靳纬已经交待完整,奏疏在这里。”
说完,他将奏疏呈上。
李韶接过来一审,慢悠悠将奏疏递还,“爱卿辛苦了,早点回去歇着吧。”
晏棠凝视他那张温然面容,薄唇轻启:“陛下,臣想进去看看长公主。”
“长公主一切安好,用不着你看。”李韶冷下脸,未等他回答,再次回到船舱,将舱门紧紧关上。
回到京师后,李映柔的精神状态已经好了很多,她没有跟李韶入宫,坚持回到了自己府邸养伤。
竹筠望着她的伤口,一边上药,一边心疼落泪。
李映柔笑着劝她:“别哭了,也不是多大的事,我小时候被母后责罚,不也被藤条打过吗?”
竹筠默然点头,将眼泪收了收。她清楚记得,主子那时大概七八岁,正是贪玩的年纪,先皇后素来严厉,经常惩罚主子。
李映柔倏尔想到什么,乌眸晶亮,仿佛含着一汪水:“你一会去煨点养身汤,估摸着晏棠一会要来。”
竹筠上完药,替她重新穿好衣裳,“奴婢这就去。”
果真如她所说,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晏棠就火急火燎的进了屋,一把将她搂进了怀里,力道之大,似乎怕她一瞬间溜走。
“不就是在船上两三天没见着吗?至于这样?”李映柔对他的表现哭笑不得,娇声道:“疼,后背疼……”
晏棠这才清醒过来,赶紧松了力道,抿唇望着她。
他一直都未开口,目光幽幽,饱含着委屈之意。李映柔靠到他肩上,手指摩挲着他的喉结,纳罕道:“怎么了,看样子心情不好?”
回想到船上那两日,晏棠胸闷气滞:“在船上我想去照顾你,结果陛下连你的面都不让我见,非要自己守着你,我有点……”
“傻子,你怎么谁的醋都吃?”李映柔没奈何的嗔他一眼,耐心哄道:“好了,我都没跟着他进宫,刻意在府里等你呢,生什么气呀?他不一直都是这样吗?”
见她一副无所谓的态度,晏棠不由肃起脸,前世李韶虽然会给他穿小鞋,但从未如此明目张胆的排斥过他,说难听点就像只护食的狗,谁抢咬谁,连他送来的药都给倒掉了。
少年皇帝羽翼渐丰,人也跟着愈发霸道,晏棠隐隐不安,旁敲侧击道:“你跟陛下的年纪都不小了,往来上还是多注意避嫌,外面的传言已经够多得了,要不然还得我去堵住悠悠之口。”
不伦他再怎么掩饰,也规避不了满是味道的话头。
李映柔伸嘴咬他的喉结,含笑道:“行,我知道了,醋郎大人。”
当晚,李韶对靳明阳下了阎王令。
梁郁中立在勤政殿,听完天子的安排,忧心道:“陛下,这样做能行吗?会不会太慌了?”
李韶站在桌案旁,随手摘下一朵绯红如火的花,揉进指尖碾压,“靳明阳的证据拿得差不多了,那些小兵小蟹,不够的话你们再罗织一些,朕不想跟他们拉锯了。”
见圣意已决,梁郁中垂目道:“是,臣领旨。”
梁郁中火速出去安排,李韶将残花掷在地上,轻嗅指尖残留的芬芳。
若没有尝过,他或许还能忍,而船上几日的偷噙让他食髓知味,心头跟着躁动不安,恨不得立马就将朝思暮想的女人收入囊中……
多等一日都觉得漫长。
在梁郁中的安排下,靳明阳的嫡长子策马碾死了一名无辜路人,旋即被顺天府抓走了。
靳明阳得到消息,来到勤政殿替长子求情:“陛下,犬子虽然行事鲁莽,并这次非刻意而为之,乃是那刁民生生往马上撞。不过事已至此,老臣愿意抚恤亡者家人,只求陛下开恩,绕过犬子一次。”
不过是死了一个庶民,他身为内阁首府,有的是钱抚恤亡者。只不过这事闹到了顺天府,他无法私下处理,只能来求天子恩典。
殊不知李韶的态度与他大相径庭,冷然坐在案前,眉眼间不复往昔的温隽娴雅,“首辅大人,大公子早就声名狼藉,如今又是当街案发,闹得京师满城风雨,你让朕如何开恩?朕也是颇为无奈,只能按照大魏律法秉公处理了。”
靳明阳一怔,腿瞬间软了,“陛下的意思是……”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李韶叹道:“首辅大人莫要怪朕,要怪,只能怪大公子时运不济。”
三日后,靳家大公子被处死。
靳明阳白发人送黑发人,一连在府中歇了半月,人才吊上来一口气。
在他休息的这半月,京师波云诡谲,靳明阳隐隐察觉李韶要对他动手,反复斟酌,决定策反襄阳侯等人。
然而在他下定决心的当晚,御史中丞涂淼就将他出卖了。
天子连靳明阳的嫡长子都不肯保下,涂淼深觉淮党大势已去,扑通跪在勤政殿,字字泣血地控告靳明阳勾结日本蒙古,从中卖国索利,还联合襄阳王密谋造反,而他往日所做的一切,都是受靳明阳逼迫。
涂淼将自己的罪责推得一干二净,李韶冷哂,哄着涂淼录了口供画押,随后变了脸,将涂淼压进了刑部大狱。
同天,靳府被抄,千里堤坝在一次次蛀咬中轰然崩塌。
锦衣卫拿下靳明阳,廷杖三十后压入诏狱审问,罪行如雪般落下,不管何种都被夯实,淮党如同一盘散沙,上下牵连甚广。
诏狱之中,靳明阳被折磨地早没了往日的气场,鬓发散乱像蓬乱草,眼睛浑浊不堪,对着端坐在前的晏棠说道:“烦请你去传个话,我去见见陛下,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告诉他。”
将死之人,还有必要去见天子吗?
晏棠本想拒绝,又怕错过重要信息,只能如实回禀李韶。
李韶怔了怔,隐约知道靳明阳的意图,旋即摆驾诏狱,支开了所有人。
阴暗的牢房中,李韶衮龙袍加身,俊朗的面容不怒自威,“说罢,找朕何事?”
靳明阳动了动铁索紧扣的手腕,颤声道:“陛下,老臣有个秘密,事关皇室血脉……长公主李映柔,不是先帝的骨血,她是我靳明阳的女儿……”
话到末尾,他猩红的双眼如铜铃一般睁大,神态有些许疯魔。
然而让他意外的是,李韶并没有多少惊讶,从容不迫地问他:“你将这种龌龊事告诉朕,就不怕朕为了保护皇家颜面,杀掉她?”
靳明阳不是没想过,但他依然要赌一把:“不会的,你不会的,我知道你对我女儿有情……”
牢中寂静无声,只有春风在甬道嘶吼。
李韶凝他许久,低笑出声:“你犯得错,朕跟皇兄少时就知道,这是可以抄瓜蔓的大罪,若不是因为她,你活不到现在。”
他走到靳明阳身前,声色平平,不带一丝波澜:“朕不妨也给你透个底,朕不会杀她,还会立她为后,前提是……你必须死。”
帝王的声音字字砸进靳明阳心底,他怔愣许久,脸上扯出狰狞的笑容,笑到最后,眼泪簌簌而落。
李家抢走他的挚爱,他一生朝野沉浮只为报仇雪恨,虽没有按原计划控制住李家的后人,但靳家的根非但不会断,还会永远融入到李家后人的血脉当中……
李旭若在天有灵,怕是要对他恨之入骨吧?
如此,甚好。
靳明阳低下头颅,吃吃笑道:“老臣满足了,请陛下赐死吧!”
“不是现在。”李韶眸光冷朔,回以一笑:“在你该死前,先给朕好好活着。”
得知靳明阳死期将至,李映柔接连兴奋了好几天,最后又在李韶的陪伴下跑到皇陵痛哭了一场。正巧赶上她的生辰,她在府中大摆春日宴,庆贺皇兄大仇得报。
靳明阳倒台,内阁空虚,李韶要选出一人升任内阁首辅,没能参加这次宴会,而晏棠却忙里偷闲,将诏狱的事交给了马禄,自个儿来到了公主府。
参加春日宴的都是年轻的世家子弟,皆与李映柔交好,宴会上觥杯交错,丝竹靡靡。
远远看到那身绯红蟒袍,李映柔双眸盈盈然,正要唤他过来,却见他朝别处一指,人就消失不见了。
晏棠不爱热闹,只身坐在安静的水榭旁,凝望那池中浮萍,随着风飘散离聚。忽然有人捂住他的眼,嬉笑道:“猜猜我是谁?”
晏棠笑笑,回手揽住她的腰,直接将她抱坐在腿上。融融春光照在热切拥吻的两人身上,远处景致烂漫,美得好似一副画。
直到怀里人娇声嘤.咛,晏棠才恋恋不舍得松开她,嘴里全是浓郁的酒香,他望着那双迷离如水的秋眸,忍不住埋怨道:“这是喝了多少酒,疯过头了吧?”
“现在嫌弃我疯了,那晚上的时候,你怎么不说我疯?”李映柔手抚着他的脸颊,渐渐往下,“你就是喜欢疯了的小妖精,还在这装正经。”
晏棠被她如此一撩,全身都像是着了火,情难自持。他眸色幽深,轻咬她的耳廓,直接将她抱到了附近一处隐蔽的凉亭里。
凉亭外面绿树蓊郁,四周纱幔低垂,两人紧紧贴在一起,仿佛要将对方融入自己的骨血之中。
酣畅淋漓的疏泄过后,李映柔餍足地匐在晏棠腿上,几缕乌发倾泻在地,头更加昏沉。
晏棠将她的衣衫拉拢,盖住雪白的肩背,温存过后的声音绵软了不少:“累了吧,我抱你回去歇着。”
他将酥软的人儿抱起,对方却忽然攀住他的肩,只见那双眸子里迷离散去,倍感清明。
“晏棠,我去找陛下,让他下旨允我跟穆钧和离,怎么样?”
翌日,春光明媚,湛蓝天空缀着几片云,如雾霭般飘渺稀薄。
李映柔带着参汤和小食来到勤政殿,饶是准备好了说辞,面对李韶时,还是禁不住有些紧张。
“皇姐,昨天又玩到何时?”李韶含笑看她,将手头朱笔放下,接过她带来的食匣,“这里面是给朕带来的吗?”
李映柔点头,“嗯,我让膳房做了你爱吃的点心,还有参汤,是新式做法,你都尝尝。”
说着,她将案上奏折一本本守好,腾出一块地方,亲自将食匣里的器皿端出,拎了一块桂糖喂给李韶。
她弯起眼眸,轻声问:“好吃吗?”
“好吃。”望着那张粲然笑靥,李韶满足地笑笑,甜头从嘴中渗进了心里。
“你喜欢的话,我以后天天来给你送。”李映柔又将参汤端给他,走到他身后,替他按起肩膀,柔声细语道:“韶韶,我有件事求你。”
“皇姐突然对朕这么好,朕就知道有事相求。”李韶仰头看她,无奈挑眉:“皇姐直说吧,什么事?”
李映柔睇着他的眼睛,深吸一口气,“韶韶,我想跟穆钧和离。”
伴随着话音,砰楞一声,参汤全洒在李韶的衮龙袍上,而白瓷小盅则滚落在地。
“哎呀,没烫着吧?”李映柔一怔,赶紧去寻锦帕。
参汤温度刚好,除了湿意并无他妨。李韶站起身来,将龙袍上的枸杞等物掸去,黑眸透出似有似无的沉郁之气,“皇姐为什么突然想和离?”
李映柔拿着帕子替他擦拭,慢条斯理道:“大好光阴,我不想在一个傻子身上耗着了……”
她絮絮叨叨一堆,说得有理有据,而李韶听着,亲和的眉眼愈发锋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