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差这么一喊,坐在台上瞧周兴怀脸色的京兆府尹忙三两步跑下来,满脸堆笑:“公孙大人怎来了?国公爷身子可还好?”
周兴怀抬起的手顿了顿,从顾炎宁下颌上移开,掸掸衣袍站了起来,眼神扫向来人。
顾炎宁也抬头瞧了一眼,逆着光,来人穿着一袭素袍子,正煞有介事地摸着腰间的玉坠子。
周兴怀淡淡地笑了笑:“公孙兄,别来无恙。”
“杨大人费心了,家父尚好,”被称作‘公孙大人’的人理也未理周兴怀,只是伸手指了指顾炎宁,“这位兄弟是我府上的人,若大人审完了,我便将他带走了。”
“自然自然,”京兆府尹埋怨道,“这位小哥本就是被那王老汉蛊惑,这才惹了周少爷的人,这位小哥也是,怎么不告诉本官你是令国公府的人呢?还劳烦公孙大人跑这么一遭。”
杨天远头疼得很,一个周家少爷已经够让人心烦了,又来一个令国公家的,这公孙统可是皇上面前的红人,年纪轻轻便入职翰林院,以后定然是皇上的股肱之臣,个个他都开罪不起。
令国公?
看来朝阳跑去寻她那个未婚夫郎公孙统了,这公孙统瞧着长身玉立,倒是个翩翩公子,朝阳连这般的人都看不上,也不知道她心属的那位方将军是何等英俊。
顾炎宁倒是蛮想瞧瞧的。
顾炎宁想着想着便望着公孙统出了神,公孙统正对上她的视线,朝她颔首致意,这才对周兴怀道:“是我府上的人唐突周兄了,还望周兄莫介怀。”
“好说好说,”周兴怀也低头看着顾炎宁,“这小子是你的人?不若公孙兄卖我个面子,将他送我吧,我要了。”
“不行。”
公孙统摇了摇头,“你可要不起。”
周兴怀勾着唇:“怎么就要不起了?”
公孙统侧过身,周兴怀顺着往外瞧了瞧。
京兆府衙外停了一辆马车,马车倒是没甚稀奇的,反倒是那匹拉车的枣红马,眉心一点白,像极了去年番邦贡给皇帝的那匹绝世好马。
整个大晋,便就那么一匹。
汗血宝马便用来拉马车?
如此暴殄天物么?
周心怀不太信,迟疑地又往外仔细探了一眼,心下一咯噔,望向顾炎宁的目光多了几分审视,还不待他再说什么,公孙统已经弯腰将顾炎宁扶起:“人我带走了,告辞。”
“可是……”
顾炎宁揉着膝盖站起,看了 * 看王老汉和拧着小脸的阿理,对公孙统道:“是周家的护院先出手砸了摊子,这银子总要赔吧?”
周旺还想再说些什么,周兴怀神色莫名地瞪了他一眼,周旺只得捂着嘴巴老实跪好。
王老汉低头对阿理说了几句什么,阿理拽拽顾炎宁的衣摆:“黄哥哥,今日之事阿理还未同你道谢,阿理在此谢过黄哥哥了。”
‘黄哥哥’三字倒是震到了公孙统,公孙统嘴角的笑意僵了僵。
顾炎宁干笑两声,王老汉也朝她颔首:“谢过黄公子,黄公子速速离去吧。”
这一家人……真是怪讲理的。
明知她背后有个国公府,竟不在此时求救,只想着让她快走。
顾炎宁垂了垂眼,又睁了开,对杨天远道:“杨大人会秉公处理吗?天子脚下,朗朗乾坤,想来不会再有仗势欺人抑或是……强抢民女之事发生了吧?”
杨天远着实有些犹豫,令国公府家大业大,可这吏部尚书他也是万万开罪不起的,只是这周家少爷此时收敛了许多,倒不似先前那般乖张跋扈。
公孙统面上犹带着笑意,周兴怀神色飘忽地瞅着京兆府外,杨天远便顺着周兴怀的视线往外瞧了眼,瞳孔倏地震了震,他自然也认出了那匹马,慌着就要跪下去。
公孙统将他扶住,语气极淡:“自然,杨大人必会好好判案子的,是么?”
“是是是,本官定会秉公处理,不劳圣……公孙大人费心。”
杨天远虽表了态,顾炎宁仍不太放心,想了想又对周兴怀道:“王家以后归我罩了,你听见没?”
周兴怀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着顾炎宁,此时背靠令国公府,顾炎宁底气也强了许多,便也故作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一眼,鼻间重重哼了一声。
周兴怀突然笑了:“我向来安分守法,自然不可能做违法乱纪之事,黄公子是吧?咱们有缘再见。”
谁稀得和你见。
顾炎宁嘴角垂了垂,公孙统又对她做了个‘请’的手势。
顾炎宁弯腰揉了揉阿理的小脑瓜:“哥哥走了,你是男子汉,以后要好好保护你爹爹和姐姐,若有旁的事,你就来寻杨大人,杨大人是京都的父母官,会为你做主的。”
“是吧,杨大人?”
杨天远立刻点头,连连称是。
杨天远的眼神仔细瞧着顾炎宁,心里琢磨着这人究竟是何等人物,竟搬得动圣上出马。
难不成圣上身子不行,又好起了男风?
杨天远想着,看向顾炎宁的眼神更加恭敬了。
阿理也只好点了点头。
顾炎宁冲王老汉笑了笑,才随着公孙统走了。
行至京兆府门口,公孙统小心提醒她:“娘娘慢些。”
顾炎宁脚下趔趄了一下,低头才瞧见脚下有石阶,心里突然惦记起来被朝阳捡起的物什,随口问了句:“那个……朝阳呢?”
“公主在宫中。”
“哦。”
那就回宫再找她要吧,但愿苏嬷嬷尚不晓得她出宫这事,也好省一 * 顿念叨。
顾炎宁出了府衙大门便见门口停了辆马车,车夫见顾炎宁出来,忙跳下车来,放下墩子。
顾炎宁踩着上去,对公孙统道:“今日之事多谢公孙大人了,王老汉一家还劳烦公孙大人多多费心了。”
“娘娘客气。”
公孙统礼貌地颔首。
顾炎宁的眉目这才舒展开来,嘴角也轻轻扬起,刚揭开马车的帷裳,便见马车内,有个人正端坐着。
顾炎宁刚扬起的嘴角瞬间僵了下来。
“你……”顾炎宁将口中不太好听的震惊之词憋了回去,硬生生扯出一个笑,“好啊。”
15. 第 15 章 皇上就这么讨厌宁宁么?……
李逢舟才抬起眸子瞧了她一眼,勾起一个假得不能再假的假笑:“朕今日召公孙爱卿议事,朝阳慌张来寻,说皇后聚众斗殴,被抓去了京兆府,朕出宫一瞧,确有此事啊,只是不能一睹皇后打人时的英姿,着实有些可惜。”
李逢舟说着还叹了一句:“朕的皇后,真是……好本事啊。”
“朕自叹弗如。”
“……”
没完没了了是吧。
顾炎宁垂着的嘴角抖了抖,看向李逢舟的目光也多了一丝不悦,好好一个人,怎么就长了一张嘴。
朝阳也真是的,让她寻个官大的,找个官这般大的做甚!
但人在屋檐下,人家是皇帝,自己尚要争宠,顾炎宁还是能屈能伸的坐下了。
顾炎宁坐稳后,马车便往宫里赶。
沉默中滋生了些微的尴尬,顾炎宁生怕狗皇帝还有后招,坐得离李逢舟很远,狗皇帝似乎是累了,正靠在马车上闭目养神。
这人真就是特意跑出宫来嘲讽她?
顾炎宁想了想,开口道:“我打得并不是普通的架,而是在做好事,我是在替你管教重臣家宅之事,可谓用心良苦,当真称得上是贤内助了。”
小姑娘雀跃的声音在耳畔转着,李逢舟阖着眸子:“哦?那朕还要谢谢你了?”
顾炎宁隔着一段距离拍拍他的膝盖:“那个周尚书,你不查查他?你不知道,他家那个三郎要抢人家王老汉家的闺女……”
顾炎宁小嘴叭叭叭意犹未尽地说着,李逢舟半睁着眼,瞧了她一眼:“挺高兴?”
“就、还行吧。”
顾炎宁蹬着腿。
今日她闹了这么一出倒真还替他敲打了周修平和杨天远,李逢舟微不可查地笑了一下,心中微微悸动下,旋即将眼眸又闭上。
就……算是个贤内助吧。
顾炎宁咳了咳,又道:“先送我去朝阳宫吧。”
李逢舟未睁眼睛,伸出手指按了按眉心,随口道:“朝阳被朕关去礼佛堂抄经了,你去那里寻她吧。”
“啊?”顾炎宁挤出一个笑,“好端端的,关人家做甚?刚不都说了,我这是做好事呢。”
李逢舟放下手,这才睁眼瞧着她,一脸‘我是皇帝我想关就关’的架势,漫不经心道:“怎么,皇后不忍心,想去陪陪她?”
顾炎宁立刻摆了摆手:“不、不用 * 了,我还是不打搅了,以免扰了她抄经。”
顾炎宁生怕李逢舟也要关自己,想了想,咬咬牙,忍痛从怀中拿出一把玉簪,心疼地瞧了几眼,这可是她花大价钱给五哥买的。
几番抉择后,顾炎宁小心地挪去他身边坐着,讨好地将簪子递给他,拿出一贯哄骗父皇的口吻,软软地对他道:“皇上,我今日出宫,瞧着这簪子煞是好看,便想买来送给皇上,皇上用它束发定然俊朗得很。”
李逢舟眯着眼睛扫了一眼,从她手中接过来:“给朕的?”
顾炎宁狗腿地点着头,狗皇帝的掌心温热,怀里还揣着暖炉,顾炎宁搓了搓小手,不安分地往他的掌心靠,还顺着他的袖子往里钻。
李逢舟似被她的手冰到,面色僵了僵,将原本拿在手里的簪子塞给她:“朕不要,你离朕远些。”
顾炎宁拿出对父皇的第二招:“皇上,我好冷,跪久了,双膝也很痛。”
顾炎宁巴着眼睛,刚想说能不能给‘宁宁暖暖手’,李逢舟便将手中的暖炉塞给她:“自己暖去。”
见李逢舟不要簪子,还舍了暖炉,顾炎宁嘴角扬起来,将簪子塞回怀里,喜滋滋地接过暖炉:“谢谢皇上。”
顾炎宁踢着小腿,暖炉熏得她小脸也红彤彤,以前拍父皇马屁习惯了,如今新一轮的夸赞之词更是张口就来:“皇上,你人真好,以后无论在哪儿,我都会想着皇上,念着皇上的,今日我出宫,就只记挂着皇上,只给皇上买了东西。”
“……”
李逢舟默了默,拧紧了眉心看了她几眼,才别开脸,生硬道:“闭嘴。”
顾炎宁索性坐得离他更近了些,小手穿过他的肘弯,脑袋搁在他的肩膀处,得寸进尺道:“皇上,我今夜还能去清心殿睡么?”
李逢舟身体僵着,过了一会儿才抬起胳膊,将她的脑袋拨开:“不能。”
顾炎宁撅着小嘴,眼眶也红了几番,泪珠扑簌簌跟着落下,声音喑哑的控诉他:“皇上就这么讨厌宁宁么?”
“既然这样,皇上当初为何还要将宁宁娶过来?”
“那宁宁不惹皇上嫌了,待回去了,便收拾行囊,回徐国算了。”
小丫头嘴上不停,边说边眨着湿漉漉的眼睛抬头看他几眼。
“……”
这女人如今是水做的了么?往前没见她哭过几次,今日这泪倒是说来就来。
李逢舟虽然晓得这丫头惯来会骗人,初识时也被她骗过几次,犹豫了几息,还是伸出手替她抹了抹泪。
十分不自然地哄劝道:“朕、朕没有讨厌你。”
顾炎宁瘪着嘴巴抽泣着,红扑扑的小脸上挂满了泪痕。
李逢舟无奈道:“别哭了,朕去翊坤宫寻你便是。”
顾炎宁忍着笑,心想果然全天下的皇帝都一个样子,狗皇帝同父皇一般好对付,嘴硬心软得很,她对父皇的几招在狗皇帝这里完全管用!
她以前想出的宠冠后宫的招数终于用上了!
她 * 以后定然是这晋国后宫里,眼睛长在头顶的女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