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呀,皇嫂给我便是,我待会便让小顺子送去京郊的官驿,亲自交给官驿的驿丞,让他快快给皇嫂捎回徐国去。”
“真的!”顾炎宁站起,“那你等我一下。”
顾炎宁跑到桌案前,想了想,拿起狼毫笔,嘴巴啃着笔头,思索了几番才落笔。
“五哥,我是宁宁。
许久未见,不知你和母后可还安好?
宁宁过得很好,也很是想念你们。”
顾炎宁想了想,自己都嫁了人,五哥应该已经娶了林家姑娘了。
便又加了一句:“代我问嫂嫂好,盼复。”
顾炎宁小心翼翼地将信折好,末了,又从妆奁里拿出那支前段时日出宫时买的簪子,一并塞入了信封里。
朝阳看着顾炎宁宝贝似的掂着信封,好奇道:“嫂嫂,你哥哥对你好么?”
“好啊。”
顾炎宁点着头,“不过哥哥自小就被父皇丢去兵营了,我很少见到他,可每次哥哥回来,都会给我带很多好玩意呢,还会带我出宫玩。”
朝阳更羡慕了:“皇嫂,你哥哥真好,哪像我皇兄,皇嫂你不知道,我幼时总爱病,鼻涕多,母后喊我鼻涕虫,有次我出门忘带帕子,喊皇兄借我帕子擤一下,他竟然——”
朝阳越说越气:“我晓得他爱干净,可他也不能让我擦在自己衣服上,都不借我帕子啊!还喊我离他远些!”
顾炎宁有些不信:“可是皇上前两日刚给我擤了鼻涕。”
朝阳眼睛瞪大:“他?我皇兄?李逢舟?拿着帕子给皇嫂你擤鼻涕?”
顾炎宁点着头,狗皇帝给她擤了很多次,有次帕子不够用,还是拿手帮她擦掉的,她鼻涕眼泪一股脑蹭他衣服上,也没见他说什么。
朝阳:“……”
算了,兄妹情什么的,她李朝阳从来没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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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吉巳日,亲蚕礼始,顾炎宁在妃嫔、公主、命妇的陪同下去往位于京郊北的先蚕坛。
顾炎宁曾看母后主持过几次亲蚕礼,祭礼繁缛,需要跪拜、上香、献祭品,在最后,皇后还需要躬桑,手持金勾与金筐,亲至先蚕坛内的桑林采桑。
皇后采桑叶以做表率后,便可以上观桑台,观看众妃嫔、命妇用银勾采桑,再将所采桑叶送至蚕室喂蚕。①
顾炎宁穿着深青色的祎衣,衣裳上绣着五彩斑斓的翎羽,衣袖搭着朱红色绣花,身侧的嬷嬷扶着她一步一步迈上高高的石阶。
她一直记着有人要害她一事,眼观六路,事事都十分小心。 *
繁冗的前祭终于完成,顾炎宁拿着金勾,去桑林勾桑。
她要去采桑的桑树是桑林中最高大的一棵,被栏杆围起,绕着修建了一圈石阶,石阶直达树冠,以方便皇后采桑,旁人不可上,只得在石阶下方候着。
今日的礼服繁重,没有人扶,顾炎宁走得有些吃力。
石阶很高,天气也暖了起来,难得出了太阳,顾炎宁额头泛了些薄汗,她刚抬起勾子,便察觉到桑林中传出窸窣的响动,抬眸警觉地看向一个方向。
一枚袖箭倏地从桑树林中射来。
顾炎宁今日准备了颇多,便连随手摸过的东西都由玉画小心地擦拭过。
却独独没料到,李逢舟派了殿前司的守卫,将先蚕坛里里外外围了三圈,如此森严,竟能有人堂而皇之地射了箭来。
那枚袖箭射来的速度极快,石阶下的人正恭谨地跪着,等待皇后采桑毕,谁也没抬头,谁也不知道,这袖箭就这么射了来。
千钧一发之际,玉画听到了些动静,下意识抬起头,还来不及行动,身后便有人快步掠出,脚尖变换,如鬼魅般越着石阶而上。
顾炎宁先一步反应过来,正欲拿手中的金勾将其挡开,却有个一袭黑衣的男人,如一阵风般从她身后掠过,长臂一伸,将她拉离,护在怀中。
下一刻,那枚袖箭,便狠狠地刺入了男人的臂膀。
好闻的松木香席卷她的鼻尖,顾炎宁瞪大了眼睛:“皇、皇上?”
李逢舟痛得闷哼了声,对下面斥道:“还不快捉刺客。”
霎时,先蚕坛大乱,桑林间传来悉悉索索的搜寻声。
顾炎宁记得有随行的太医,忙喊道:“快!快叫太医!”
李逢舟捂住臂膀上的伤口,额头泛起冷汗,顾炎宁撑着他,唤道:“皇上,你怎么来了?疼么?”
小丫头面露急色,眼眶也微红起来,李逢舟撑起眼皮看了她一眼:“一点小伤,大惊小怪。”
李逢舟打量地看了看她:“这就是你非闹着要穿的那身衣服?朕瞅着倒没多好看。”
顾炎宁鲜少见他穿黑衣,往前都是一身明黄,此时袖箭狠狠刺在他的臂膀中,正汩汩地往外洇着血,原本黑色的衣袍洇出一片暗红。
这箭刺得深,却没有伤到要害,顾炎宁见他还有心情同她玩笑,放心了些,扶着他一步一步下石阶。
回了句嘴:“胡说,宁宁觉得好看。”
李逢舟嘴角勾了勾,臂膀处的牵扯惹得他倒吸了一口冷气,有侍卫上来,将李逢舟接过去,顾炎宁紧跟在后面,李逢舟尚能自己走,不耐烦地对她摆了摆手:“朕没事,主持你的亲蚕礼去吧。”
眼下确然不是说话的时机,顾炎宁欲言又止,李逢舟便被扶去了先蚕坛旁侧的偏殿。
顾炎宁要跟过去,朝阳却提着裙摆走了上来,提醒她道:“皇嫂,此乃大礼,停下即为不详。箭射在臂膀,随行又有太医,皇兄身子健壮,不会有事的。” *
顾炎宁心神皆乱,拿勾子的手也有些不稳,她为难的看着李逢舟被人扶走的背影。
她没想过李逢舟会来,也不知道射袖箭的人是谁。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般心慌意乱,心里宛如被勾子揪着、绞着,有种难忍的疼痛。
那么深的伤口,一定很疼啊。
不知道狗皇帝,怕不怕疼呢。
还有侍卫在桑林搜寻着,朝阳说得对,她是皇后,礼不能停,顾炎宁深吸一口气,稳了稳心神,强打起精神一步一步又走了上去,将桑叶勾完,放入金筐里。
她站在石阶上,眸中带着些许冷意,李逢舟是为自己挡得箭,可是,是谁要杀她呢?一国之君,本不该出现在此,却在亲蚕礼始时,被人射伤在先蚕坛,这种不合礼法的事若传了去,定然少不了言官们的闹腾。
顾炎宁定了定神,道:“今日之事,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大家心里都清楚么?”
下方的人仍跪着,头伏得低低的,纷纷道:“嫔妾明白。”
顾炎宁的眸光更冷:“如此甚好,若本宫听得有流言散出,仔细你们的舌头。”
皇后躬桑毕,便是妃嫔、公主、命妇们采桑了。
顾炎宁在观桑台上坐不住,急匆匆去了偏殿。
偏殿内却一派肃穆,太医正垂头丧气的跪在床边,见顾炎宁进来,重重将头磕在地面上:“娘娘,恕臣无能,这袖箭的箭头带了剧毒,这毒十分凶猛,臣从未见过,臣实在是无力回天。”
无力回天?
怎么一小会的功夫,就无力回天了?
顾炎宁拧紧了眉心,怎么可能?
刚刚这狗皇帝还在同她玩笑,说她这身衣裳不好看。
顾炎宁拨开跪着的太医,三两步去到床边,李逢舟臂膀上的血不知为何变成了黑色,嘴唇泛白,面无血色。
顾炎宁颤抖着将手指移去李逢舟的鼻下去探鼻息。
便听太医悲痛道:“娘娘节哀,皇上他、他殡天了。”
顾炎宁:“!!!”
23. 第 23 章 因——他是我的夫君。……
偏殿只站了两个太医和一个侍卫, 其余侍卫都守在殿外,两个太医正诚惶诚恐地跪着。
顾炎宁总觉得太医那小老头儿是在耍她。
或许李逢舟也在耍她。
顾炎宁蹲在床边,晃了晃李逢舟的手指, 小声唤道:“皇上。”
顾炎宁低叫了几声, 都没有得到回应,不由眼眶红了起来, 她不肯相信这件事情。
“皇上, 你醒醒呀, 你别吓唬宁宁了,宁宁会害怕的。”
李逢舟依旧沉寂地躺在床上,顾炎宁屏了几息, 跌坐在地上。
殿内立着的侍卫忍了又忍,还是站了出来, 眼眶通红, 拿剑指着她,声音也带了些抖:“你还有脸害怕!是你这个女人害死了皇上!要不是你非要穿那身衣裳,皇上也不会来这亲蚕礼……”
那侍卫越说越悲愤:“皇上为你搬出了整个殿前司的卫兵守着先蚕坛, 属下说过只要不让你这女人主持便可,皇上却说 * , 你想穿劳什子亲蚕服,你若老老实实待着,何至于此!”
顾炎宁眉心皱起, 仰头看他:“皇上知道有人要害我?”
侍卫名唤齐深,听顾炎宁这么问,沉默起来,这他倒是不清楚,他身为殿前司指挥使, 只负责皇上的安危,谁料皇上突然召了他,说是信不过禁军的人,让他接下先蚕坛守卫这桩差事,还责令他务必要保护皇后安然无恙。
如此大张旗鼓,将禁军的人换成殿前司的顶上,别的不说,那禁军统领是方家少主,若因此得罪了方衍,自然也没有他的好果子吃。
齐深难免有些迟疑,便提议道:“若真如此危险,不如让娘娘待在宫中?”
皇帝却笑了笑:“她喜欢那件衣服,非要穿。”
便连今日,皇帝也只身悄悄前来,他去迎的时候,皇帝还面带笑意:“别声张,朕去瞅瞅那身衣裳能有多好看。”
真是,齐深恨恨地看了一眼顾炎宁,祸国妖妃。
一点儿也不好看!
齐深不再答话,顾炎宁抿紧了唇,晓得他定然知晓得也不多,摆摆手道:“继续搜查刺客。”
刺客自然还在搜,齐深很是敬仰李逢舟,现今正是难过得很,也不想理顾炎宁,仰头看了看天,想止住眼中汹涌的泪意。
他都这般难过,这女人却没有哭,还惺惺作态地说自己害怕。
帝王的一颗真心,就那么错付了!
齐深更替李逢舟难受。
顾炎宁发了会儿愣,眼神没有焦距的盯着地面,仿似想起了什么,从地上坐起,伏在床边,细细探查着李逢舟的伤口。
什么毒,这么片刻就能让人毙命?
她仔细想着那袖箭射来时的情形,隐隐记起,袖箭射来的速度极快,现下回想,那箭尖对准的,并非她的胸口,而是肩膀。
是知道箭头含了剧毒,射哪里都无所谓?
不,不对。
朝她的肩膀射,她稍微侧身便能躲开,不久功亏一篑了么?
若想让她中箭,一定要朝她正中射过来才对,她躲避不及,便会一击致命。
那人射偏了?
不可能,若不是殿前司出了内鬼,如此层层守卫,那人能来去自如,定然功夫极高。
况且她方才听齐深说,守卫先蚕坛的卫兵是李逢舟临时换上的,内鬼的可能性不大。
顾炎宁总觉得哪里不对,看着床榻上没了呼吸的李逢舟,眼皮突突突直跳,按了按额头,问太医:“可能看出是什么毒?”
“臣从未见过,”太医已经将箭头取了出来,放在一侧的托盘里,对顾炎宁道,“这迹象,像是医书中所记载的乌头毒……”
太医的声音越来越低,顾炎宁反倒笑了:“怎么,乌头此物徐国才有,太医怀疑是本宫杀了皇上?”
太医忙又跪了下去:“娘娘言重了,臣没有这个意思。”
顾炎宁在床边坐下,看着李逢舟苍白的脸,手指不自觉探了上去。
“乌头?”
顾炎宁陷入沉思,那人朝她的肩膀射箭,为什 * 么?
是不知她会武,单单射偏了?
还是——那人知道她不会躲?
她难道是自己找死吗?!
顾炎宁陡然想起那日在御花园中遇见的那位方侍卫。
那人的话也在她脑中回响——“是公主约属下前来的,公主放心,属下定会完成公主所托,不让皇上察觉。”
她难不成是托他杀死自己?
她又怕疼又怕死,她是疯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