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是我要打,是你哥接连挑衅,我们晋国才应战的。”
顾炎宁撇着嘴,垂了垂眸子:“你们男人为什么都爱打仗呢?外公和哥哥们也是,待回去了,我就要嫁人了,他们都不能送我出嫁呢。”
月光跳跃在她浓密卷翘的睫毛上,李逢舟错愕了一下,才问道:“嫁人?”
“嗯,我十五啦,父皇早早为我指了婚事,”顾炎宁捡起一根树杈,在沙子里胡乱拨着,“我是趁父皇去行宫避暑才跑出来的,可说来也奇,邺都那般火热,丰域关却冷得很,邺都的酷暑快要过了,等伤好了,我就要回去了。”
顾炎宁说着,又问他:“你是太子,不去行宫避暑,为什么要来打仗啊?”
“顾炎彻不也是个皇子么?”
“也对。”
顾炎宁点点 * 头。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夜间的风很凉,顾炎宁还没有好透彻,低声咳嗽起来。
李逢舟先一步站起:“风大了,我送你回去。”
顾炎宁恋恋不舍地从沙丘上站起,上面留下两人并排坐过的小沙坑。
顾炎宁拍拍屁股上的沙子,其实许久没人同她好好说话了,外公和五哥总是很忙,好像是在商议一次重大进攻,就连表哥都只有给她送个甜果子的功夫。
这个人是敌军的将领,顾炎宁却难得觉得他很亲切。
她不喜欢战火。
似乎也不太想让他受伤。
就像——她不想让外公和哥哥们受伤一样。
顾炎宁想着事情,不留心绊了一下,李逢舟扶住她的肘弯,她便跌进了他的怀里。
这也不是他们第一次离这么近。
李逢舟却觉得自己心跳如雷鼓,顾炎宁抬起头,直直的看着他:“你不能回行宫去避暑么?”
李逢舟将她扶正,深呼了口气,才平静下来,对她道:“总有人要打仗啊。”
她不能请求李逢舟别伤害外公和哥哥们,更不能让外公和哥哥们不要伤害他,打仗本来就会有伤亡,顾炎宁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两人沉默着走了会儿,她才问:“李逢舟,你成婚了么?成婚是什么样子的?”
“没有。”
李逢舟简短的回答。
顾炎宁认真问着:“我瞅着你不年轻了,为何不成婚啊?”
李逢舟遏制住心里想说‘自己很年轻’的冲动,只是道:“都不喜欢。”
小丫头却闪着大眼睛,羡慕的问道:“你可以挑自己喜欢的吗?”
“你不能?”
顾炎宁嘟着嘴巴摇摇头,当然不能,能的话她就选柳三郎了。
可她只能嫁给戚将军。
刚走到营帐外围,李逢舟就停了步子,对她道:“我不送你了。”
顾炎宁点着头,还不待说什么,身后却亮起了火把。
很快将士便涌了出来,将她和李逢舟团团围住。
举着火把的将士中闪出一条道,顾炎彻从中走了出来,对她道:“宁宁,到哥哥这边来。”
弓箭手已经准备好,拉开弓箭,直直对准李逢舟。
顾炎宁并没有过去顾炎彻身边,而是挡在了他的身前。
就像在战场上挡在顾炎彻身前那样。
小丫头的语气带了些焦急:“五哥,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你这是不讲武德!”
顾炎彻笑了笑:“他就讲武德?那箭头带毒,若是哥哥中了箭,现今已经死了。”
顾炎彻命令道:“打仗本来就是尔虞我诈,宁宁,让开。”
顾炎宁仍在辩解着:“可若不是他送了解药来,我也已经死了。”
顾炎彻一步步走近,对李逢舟道:“我警告你,别打我妹妹的主意。”
李逢舟正欲张口说什么,便听那丫头道:“五哥,他是来瞧我的,你若想杀他,就先杀了我。”
顾炎彻身旁还站着一个年纪颇大的将军,道:“阿彻,就先将他放回去吧,别伤了六丫头。”
“小六,外公应了你,会将 * 晋太子安然无恙送回荣成,外公可从来没有骗过你,”老将军对她招招手,“来,到外公这里来,刀剑无眼,仔细伤了你。”
李逢舟推了推她:“去吧。”
顾炎宁眉眼间仍有担忧在,李逢舟笑起:“风太大了,快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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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将军依言将他送出了丰域关,他也一直以为,顾炎宁在一片火光中离去、却时不时担忧的回头看他一眼的场景,就是他们的最后一面了。
火光辉映下的她很是好看,可她是徐国的六公主,那么娇滴滴的小丫头,应该已经回去嫁人了。
直到那场伏击。
那场一开始还算顺利的伏击。
与他交战的是那个老将军。
两边厮杀得十分激烈,就在胜负难分之际,后方突然又来了一支队伍。
老将军大笑道:“阿彻!”
老将军转过头,对他道:“小子,老子的援军来了,你输了。”
李逢舟心里也明白,打了手势,正欲撤退,徐国援军已到,他们彻底失去了先机。
谁知那支队伍中为首之人穿着一身银色盔甲,只是遥遥看着,却并不上前,反而拉开了手上的弓箭。
箭很快射过来,下一刻,原本在他面前的老将军,错愕的捂住胸口,就那么从马上摔了下去。
顾炎彻吹了吹手,宛如只是射杀了一只猎物。
他听见顾炎彻高声道:“魏国公和晋军勾结,证据凿凿,本将已奉命将其斩杀于阵前,魏家军缴械不杀。”
李逢舟脸上沾满了血,便连眼睫上都挂着血珠,血色朦胧中,他看着老将军睁着眼就那么倒在了他的面前。
他隐隐听得有人大喊了声:“爹!顾炎彻,我和你拼命!”
李逢舟擦了把脸上的血,他后面还有晋国将士,饶他觉得眼前这一幕颇为诡异,也不能久留,他抬起手臂,喝道:“退。”
撤马离开战场时,李逢舟浑身冰凉,他还记得那个老将军,老将军亲切地唤顾炎宁:“小六。”
顾炎宁唤那人:“外公。”
25. 第 25 章 我、们、柳三郎?……
李逢舟觉得头很痛, 像是要裂开一样,他想抬起胳膊,发觉臂膀也痛得很, 他费力地往上抬了抬, 没忍住痛哼出声。
便听见身边有人惊呼:“皇上,你醒了?”
李逢舟睁开眼, 晃了晃昏沉的额头, 眼前模糊的景象才终于清晰起来。
顾炎宁原本伏在床边睡着了, 听闻有动静,慌张坐直身子,李逢舟眸间恢复清明, 便见她的发髻有些松散,几缕黑发垂在耳侧, 还抬起手探了探他的额头, 紧张地喊醒了在一旁打瞌睡的太医。
太医怔松着,远远瞧见李逢舟半坐着起了身,很快上前来诊治, 眼里也激动地落了几滴浊泪:“禀娘娘,皇上吉人天相, 已经无事了。”
顾炎宁松了口气,对太医道:“那便劳烦太医快去热药吧。”
李逢舟张了张嘴,唇瓣有些干裂, 嗓子也有点干哑,顾炎宁端了水喂给他,还十分贤 * 惠地替他顺了顺背:“皇上,你好点了吗?”
李逢舟瞅着她眼眶红红的,不知是困得, 还是哭过,不禁道:“一点小伤,何至于此。”
“你……”李逢舟看了她几眼,还是欲言又止,最后道了句,“朕没事。”
其实不算是小伤的。
顾炎宁想了想,没敢同他说,她嫌弃他不行,想假死回徐国一事,毕竟那是她先前不懂事闹出来的。
李逢舟醒前,她也已经警告了齐深和两个太医,不准同皇上胡言乱语,说什么假死一事。
顾炎宁想了想,道:“皇上身子弱,一点儿小伤就晕了过去,以后还是要好好养着。”
李逢舟在身子弱不弱这件事上很拧巴,固执道:“朕的身子很好。”
太医将药端了来,因着此事私密,顾炎宁也未叫宫女太监进来伺候,便连玉画都是守在殿外,顾炎宁端了药,坐去床边喂他。
外面隐隐传来几声女人叫嚷,李逢舟皱了皱眉:“外头怎么了?出何事了?”
说起这个,顾炎宁才是一肚子气。
她快马加鞭赶回来的时候,便见有个女人正在偏殿正门前吵嚷,说是瞧着自己的皇帝表哥受了伤,担忧得紧,要见见才能安心。
顾炎宁撇撇嘴,人家亲妹妹还没闹着要见自己亲哥呢。
一个表的,有什么好见的。
看人家朝阳,不动如山,采桑采得欢乐极了,还安慰她说自己皇兄好得很,命大,没什么值得担心的。
顾炎宁砸咂嘴,心想这份兄妹情分确然是十分淡薄。
有人在正门堵着,顾炎宁只好从后面翻窗户进去。
守在偏殿后方的侍卫震惊地瞧着她,还是恭敬地低头喊道:“参见娘娘。”
顾炎宁指了指窗子,那侍卫便将窗子给她打了开,还提醒道:“娘娘小心。”
顾炎宁手脚并用爬了进去。
齐深坐立难安,因着那衣裳又紧又崩,他只能憋着气,连大呼吸都不敢有,生怕给那女人弄坏了,心里正腹诽着顾炎宁怎还不回来,别是畏罪潜逃了。
就见窗子被打开,顾炎宁从窗子里爬了进来。
果真是不走寻常路。
顾炎宁喂李逢舟吃下解药,被齐深催促着,才同他换回了衣裳。
穿了半日的简袍,又换回这又沉又繁琐的礼服,顾炎宁叹口气,转念想起自己策划的假死一事,万一被狗皇帝知道,他那般爱慕自己,此时还受了伤,难免又要伤心。
伤心倒还好,可别要治她的罪。
太医倒是好说话,这个齐深瞧着却没那么好打发。
顾炎宁想了想,威胁道:“你若敢同皇上胡乱置喙今日之事,我便将你偷穿皇后亲蚕服一事抖搂出去,治你个大不敬之罪,听见了吗?”
齐深刚换回衣裳,正大喘着气,冷不防听顾炎宁这么一说,瞪大了眼:“你颠倒黑白,分明是你逼我穿的!”
“谁能证明,太医能吗?”
顾炎宁一个眼神扫过去,两个太医立刻跪了下去:“臣不能,是指挥使 * 大人偷穿的。”
齐深:“……”
齐深:“行吧行吧,我知道了,我不说就是了,你这个女人以后最好老实些,我会盯紧你的。”
齐深刚说完,太医便喜极而泣:“娘娘,皇上有呼吸了!”
“真的?”
顾炎宁欣喜地走去床边。
齐深远远的瞧着帝王的胸膛确有起伏,反正也没人管他,便气冲冲地出去了。
什么女人啊。
真是的,他算是见识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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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炎宁看李逢舟虚弱的靠在床柩上,没好气道:“你的表妹,比你亲妹妹还关心你呢。表哥表哥的,喊了半晚了。”
这狗皇帝分明不行,怎还有人往他身边蹭。
李逢舟的嘴唇还有些发白,见着小丫头如此生动的神情,总觉得仿如隔世般。
便连生气鼓起的脸颊都很是惹人,李逢舟冲她说道:“柔嘉不懂事,你同她生什么气?”
“柔嘉?”
顾炎宁小嘴撅得更厉害了,她都不认得那侍卫口中的郡主叫什么,他倒是喊得很亲。
“那我喊她进来好了,省得耽误你们兄妹情深。”
“……”李逢舟有些失笑,冲顾炎宁招招手,“过来。”
顾炎宁挥退了太医,柔嘉好似也终于被侍卫劝走了,顾炎宁依言挪了过去,狗皇帝往床榻里动了动,给她腾了个位置,牵扯了伤口,痛得倒吸口气。
顾炎宁尚有些心虚,问道:“你疼吗?”
李逢舟没答她,只是说:“你这衣裳怎么裂开了?”
“啊?”
顾炎宁顺着李逢舟的目光往下看了看,肩窝下确然是裂了一条大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