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哥哥’,就是如今这般——对他而言十分久违的喊法。
是夜夜充斥在他梦中、让他魂牵梦萦的那一声‘哥哥’。
不记得了?
顾炎彻觉得连老天爷都在帮他,他遏制住内心的激动,问道:“宁宁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么?”
顾炎宁点点头:“也不全是,宁宁只记得在过生辰,随五哥出宫玩,不小心从楼梯上跌了下去,一觉醒来就在晋国了。”
楼梯?
顾炎彻想了想,这是她十岁那年的事了。
怪不得。
顾炎彻长舒了口气,生怕刚刚自己那般阴鸷的神情吓到了她,忙补救般扬起一个笑。
李逢舟那个混蛋,定然是趁着顾炎宁失了忆,才占了她的清白,还让她有了孕。
不过没关系,他可以不介意。
宁宁好容易将那些事情全都忘了,他们可以重新开始,她不爱吃药,怕痛,那就不吃了,不过一个孩子,他可以做到。
他不会放过李逢舟。
顾炎彻手掌仍握着拳,极力说服着自己。
顾炎宁突然又问道:“可是这是哪里?五哥为什么要将宁宁带出宫呢?”
顾炎彻靠近了一些,顺了顺她的头发:“因为李逢舟想拿宁宁威胁五哥,他想一统天下,吞并徐国,五哥只能将宁宁从宫里接出来,他早就不要宁宁了,宁宁在他手里只是一个筹码,只有哥哥一直想着宁宁。”
顾炎宁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最后才道:“他总让宁宁吃药,若哥哥不给宁宁吃药,宁宁才会愿意待在这儿呢。”
顾炎彻难得笑出来,但还是盯着她的小腹看了几眼,最后强忍着将视线挪开:“好,哥哥不给宁宁吃药,夜深了,宁宁要睡了吗?”
“嗯。”
顾炎彻尚记得她很怕黑,想了想又道:“宁宁怕的话,哥哥陪着你好不好?”
顾炎 * 宁立刻摇了摇小脑袋:“苏嬷嬷说,宁宁大了,以后都要自己睡。”
“好。”
顾炎彻难得的好说话,揉了揉她的脑袋:“怕的话就喊,门外有侍卫,也有婆子,哥哥就在隔壁。”
顾炎宁听话的躺了下去,拉起被子盖住半张脸,见顾炎彻还盯着自己,蹙起秀气的眉,小腿敲着床板:“哥哥,宁宁要睡了。”
顾炎彻起先还有些起疑,见她这般熟稔、又自然,做着独属于她幼时撒娇的动作,笑意深了些,他以后还有很长的时间,不急于这一时。
顾炎彻强忍着内心的冲动,对她道:“睡吧。”
顾炎彻走出屋子,将房门关上,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远,顾炎宁很快从床上坐了起来,眼神里哪里还有半分刚刚的楚楚可怜和无尽娇憨。
她下了床,捅开窗纸往外看了看,院子不大,有很多树,隐隐还能听得潺潺的流水声。
像是郊外。
顾炎宁坐在床边的一角,她穿着一身粗布衣裳,应当是外头的婆子给她换的。
很奇怪,五哥说李逢舟早就不要她了,她不过是他手中的一个筹码。
可她不知为何,却觉得——
五哥和李逢舟,她更愿意相信李逢舟呢。
她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她觉得五哥变了。
变得很陌生,变得她不敢信了。
可他——分明是她的亲哥哥呀。
难道人的手中有了权力,就会变么?
顾炎玥说的话,又有几分可信呢?
她有些懊恼起自己失却了记忆,轻轻捶了捶脑袋。
这种什么也记不起的空白,让她更加无力,她甚至不知道该去相信谁。
顾炎宁的眼神中露出一丝迷茫。
算了,先随心走吧。
顾炎宁陡然又想起了那个穿翟花靴子的女人。
心里转了几番,便想明白了,五哥定然是用那个女人将她换了出来。
那么相似的一双眼睛,李逢舟会不会认不出来?
顾炎宁这么想着,有些急了,不行,那可是她的夫君,她要想法子尽快逃出去才是。
她还中着迷药,浑身酸软无力,不知明日会不会好一些。
顾炎宁惆怅的躺了下去,眼睛还未阖上,便察觉到被窝里有东西在拱来拱去。
她屏住呼吸,将被子揭开一角,便见一红棕色、毛茸茸的小脑袋突然从里面钻了出来,鼻子在她的手指间细细嗅着,蹭来蹭去,还小心地嗷了一声。
“小红?!”
顾炎宁惊喜的将它搂在怀里。
“呜呜呜,小红,姐姐没有白疼你。”
顾炎宁用力抱着软绵绵的小狐狸,终于在这个凄冷的夜里难得寻到了一丝安宁。
顾炎宁将被子扯好,将小红放在被窝里,只露出了一个可爱的小脑袋。
顾炎宁蹭了蹭它,叹道:“夫君不在,姐姐搂着你睡好不好?”
好想狗皇帝哦。
顾炎宁揉着小狐狸的脑袋,叹了口气。
可是,若他真的将那女人认成她,回头她逃了回去,李逢舟和那个女人如胶似漆的好上了,不会不认她了吧?
就 * 算狗皇帝眼瞎了,苏嬷嬷和玉画跟了她那么多年,总不可能认错。
顾炎宁这才放了心,阖上了眼睛。
但还是无可避免的,做了一整晚李逢舟狼心狗肺、认错了人的噩梦,她梦到她被李逢舟和那女人撵出了皇宫,还笑她痴心妄想。
顾炎宁骂了一整晚的脏话,整个人被累醒了。
顾炎宁揉揉惺忪的睡眼,觉得手上有了些力气,想是迷药的劲过去了。
下意识摸摸怀里,小狐狸不在,她慌忙起身,将被子抖了抖,甚至趴去床边,往床下看了看,都没有小红的影子。
“小红?红红?”
顾炎宁轻轻唤了几声,又钻去了桌子底下,门外的婆子似是听到了动静,推开门进来,朝她福了福:“姑娘醒了,洗漱用膳吧?”
顾炎宁这才从桌底挪出来,咳了咳,打了打身上的土,故作深沉道:“嗯。”
顾炎彻已经在堂屋等着她了,桌上只摆了些清粥,顾炎宁有些饿了,本来想凑合一下喝了,转念一想,腿一踢,撇着嘴靠在椅背上。
“宁宁不爱吃这些。”
对她的这些小骄纵顾炎彻以前深有体会,得心应手的哄道:“哥哥已经遣人去买肉了,现在就先将就一下,好不好?”
顾炎宁皱着小脸,想了很久,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拧着眉心喝了一口。
真饿啊。
顾炎宁心想,但还是控制着自己小口小口的啜着,十分委屈道:“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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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深动作很快,很快查出来是寿宴那日人多繁杂,御膳房出了内鬼,多运了几车泔水出去。
但那泔水车都是统一运至某处,想来是出了宫,寻处无人之地,人便从泔水桶中出去,跑了。
整整两日,京都内齐深都派人查了,一无所获。
李逢舟一夜未睡,神情更显颓然。
自打皇后病了的消息传出去后,朝阳便守在了清心殿,非要找他问清楚顾炎宁得了什么病,听说丽贵妃也在翊坤宫门口转了许多圈。
李逢舟心里正乱着,不欲与朝阳多说什么,只是唤来喜将她请走,但是沈太后来问时,李逢舟还是不好敷衍。
“哀家寿宴那日,那丫头还好好的,突然得什么病了?”
沈太后难得对他直呼其名,面色很是生气:“李逢舟,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李逢舟其实不太想同母亲说实话,他不想让任何人对顾炎宁有一丁点儿偏见。
沈太后见儿子不发一言,只当他是心虚,拿起龙案上的一本折子,直接打了下去:“你想废了她?”
“翅膀硬了是吧,你长本事了李逢舟,刚腻歪几日就不喜欢了?谁教你这般朝三暮四?”
沈太后越说越气,四处寻着有没有棍子,撩撩衣袖:“哀家今日便替先帝好好教训你这个不孝子。”
39. 第 39 章 原来是个姐姐呀。
沈太后四下没寻到棍子, 眼看巴掌就要落了下来。
李逢舟叹了口气,往后撤了撤:“母后,您能不能先听儿臣说两句 * ?”
沈太后将手掌撤下:“你说吧, 哀家倒要看看你能说出什么花样来。”
李逢舟正不知如何措辞开口, 殿门被敲了敲,来喜进来禀道:“皇上, 荣城的加急密报。”
李逢舟如蒙大赦, 连忙道:“快宣。”
转头又对沈太后道:“母后, 边关的紧急军情,耽误不得。”
沈太后被噎住,打定了主意今日要问出一二, 索性择了方椅子坐下。
“这军情哀家可听得?”
“自然听得,”李逢舟讪笑两下, 对来喜摆摆手, “快宣。”
探子如实禀告着,沈太后听得云里雾里:“徐国使臣刚来同哀家拜寿,如今尚在京都还未启程回徐, 丰域关怎会有徐兵挑衅?”
“丰域关新换了位将领,好大喜功, 昨日突然夜袭荣城,虽无伤亡,却烧了我方粮草, 是以求皇上定夺,咱们是战还是和?”
李逢舟看了沈太后一眼:“母后觉得呢?”
沈太后气愤地拍拍椅臂:“既然瞧不上咱们晋国,做甚还上赶着给哀家送寿礼,前脚堆着笑脸,后脚又要挑衅, 依哀家看,徐国使臣也不必走了,就留在京都吧。”
“是,”李逢舟喊过一个侍卫,“太后所言极是,还不快去办。”
沈太后不过一句气话,倒没想到李逢舟还真照办了,又问她:“母后认为这场仗咱们打还是不打?”
沈太后寻思了几番,才道:“你早猜到徐晋要打仗,才将那丫头关起来,省得她因着母国的事同你闹?”
这么好的托词李逢舟倒是没想到,很快应下来,添油加醋道:“母后说的是,且皇后有了身孕,若知晓朕要攻打徐国,动了胎气可如何是好?”
“有了身孕?”沈太后登的站起,“太医怎么没同哀家说?”
沈太后倒是没那么好骗,很快想通了:“她有了身孕你怎么还能将她关起来,她一多想,郁结于心,这可怎么办?你同哀家说实话,少在这里胡扯。”
李逢舟摸摸鼻子,这才道:“母后,儿臣想亲自率兵前往荣城,徐国使团之所以来给您贺寿,便是想借机将皇后掳走,要挟于儿臣,是以儿臣偷偷将皇后藏起来了,这样才能放心前往边境不是?”
这话说得有些可信,想着自己这儿子不是那么狼心狗肺的家伙,沈太后信了。
“你如今身为帝王,怎还好亲自率兵打仗,战场上刀枪无眼,万一你这次回来又患了隐疾可如何是好?”
上次就是打了个仗,回来就有隐疾了。
虽然不知道真假,万一这次成真了呢。
沈太后有些担心:“不行,朝中有那般多大将,你不准去。”
沈太后不允他去,但李逢舟十分坚持,晓得自己这儿子是从战场上拼杀出来的,沈太后见他面上敷衍着,定是还会去的。
只好叹了口气,对他道:“你想去便去吧,我会安抚好你妹妹的,前朝你打算找谁暂掌?”
“令国公吧,他德高望重,且待朝阳嫁过 * 去,便是朝阳的婆家,其余的一些琐碎杂事,还是要母后费心。”
沈太后看着儿子,顿了几瞬,才道:“逢舟啊,你如今是有家室的人,可不能像以前一样拼命了。”
李逢舟轻轻拍了拍沈太后的手:“儿臣晓得,母后放心就是。”
徐国军队连番挑衅,帝王亲自挂帅率大军出征,百姓高呼‘扬我国威’,十里长街站满了人,送别了帝王和大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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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炎彻没有限制顾炎宁的自由,也没有再逼她吃药,可是院子的四周皆站着不少大汉。
顾炎彻不准她出院子,不论她走去哪里,都会有婆子跟着。
这里定然是郊外,清晨的薄雾消散后,她依稀能瞧见远方绵延起伏的山脉,附近好似人烟不多,她只远远瞧见过几次人影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