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一堆小姐里并没有王彩琴的女儿,那几个嫡女早已婚嫁。司马昱几乎瞬间就断定是王彩琴所为——她为了报复殷子珮,竟是将府里的其他小姐们也一同拖下水!
司马昱此时只恨他吃第一口时蘸了太多调料,醋的滋味覆盖了蕨明粉本身的味道。如若不然,他早该第一口就尝出来的!
他更恨的是,殷子珮吃的那一块豆腐竟还是他亲手夹给她的!如今只能庆幸蕨明粉的剂量微乎其微,影响可以忽略不计。但愤怒还是燃烧着司马昱的理智——他定要亲自揪出那下毒之人,并且手刃仇人!
虽是做了完全的准备,但王彩琴还是心神大乱——她明明,只放了很少的剂量,自己唤了好几个人前来试菜都未尝出!蕨明粉几近无色无味,司马昱又是怎么察觉的!他又不是学医出身!她还特意问过信任的大夫,说如此轻微的剂量,即便是专攻妇科的圣手也未必能够尝出。
殷子珮也反应过来了,这是冲着她来的呢!
只不过指向性实在太过明显,司马空巴不得她能诞下侯府的长孙,其他姨娘小姐们也与她无冤无仇,除了司马昱和王彩琴,又有谁会做出这种事!
殷子珮当即戏精上身,弯腰抱住自己的小腹,做作地惊呼:“啊!本宫好痛!”
司马昱一下就慌了神,也没空手刃仇人了,赶忙查看夫人的身子如何,谁料却收获了殷子珮狡黠的眨眼睛一枚。
司马昱:……又生气又想笑,但还舍不得骂她。
在场众人都慌了神,殷子珮如今可是他们襄阳侯府碰不得骂不得的小祖宗,容不得出任何一点儿差错。
殷子珮哭唧唧:“太医……本宫要太医……嘤,忘了这里穷乡僻壤的没有太医……本宫要死了,快拿纸笔来,本宫要给父皇写遗书。”
见她越说越没谱,司马昱都忍不住黑了脸——哪儿有这样咒自己的!
王彩琴:虽然此刻的我很慌,但总觉得事情有哪里不太对劲。
侯府的医师估计不到一刻钟就能赶到,殷子珮才不想在众人面前被一个糟老头子切脉,于是虚弱地向司马昱伸出手:“夫君,快带我离开这里,我就算死也要死在你我二人缠绵过的床榻之上。”
司马昱心中恼火她动不动咒自己死,却又没法朝她发火,干脆直接将气撒在司马炎身上。他吩咐在旁边不知所措的两个小厮:“把世子从轮椅上搬下来!我要将夫人抱上去!”
两个小厮都没料到还有这种操作,面面相觑、彻底傻眼。
司马空此时也摸不清殷子珮是装的还是有意为之,但就算是有意为之,如今也只能万事都顺着她,盼着这位娇贵的金枝玉叶能够消火,否则他们整个襄阳侯府又岂能有好果子吃!
襄阳侯一声令下:“搬!”
司马炎的脊柱没了支撑力,本就是倚靠在轮椅的靠背才勉强保持坐姿,如今被人搬到一旁没有靠背与扶手的木凳上好不可怜,若非一个机灵的小厮主动扶持着他,司马炎整个人早就瘫倒在地上了!
耻辱、难堪……司马炎恨不得自尽于此。
待兴师动众的一干人离开,司马炎再也无法忍受,将面前的菜狠狠拂落在地。
司马空本就心情不好,被他这么一闹更是心烦意乱:“你也跟着发疯不成!”没空理他,老爷子威严道:“今日我就在这里看着!这些菜你们谁都不准动!谁也都不准出这个屋!管家直接报官,然后去请谢神医过来验毒,我倒要看看是谁想拖我们整个襄阳侯府下水!”
以往分封制的时候,襄阳侯府就是“官”。现在虽已改革,说是大小案情都要走过场、上官路,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更何况襄阳侯还没去世呢,也不会有哪个不长眼的官员主动来管襄阳侯的家事。
王彩琴也愣住了,她迟疑道:“侯爷……家丑不可外扬,这件事闹大了怕是……”
“那你说怎么办?私下解决这件事,然后被百官弹劾侯府谋害皇族、包庇犯人?不想将这件事闹大,就不要让外人有可以指摘的地方!况且长公主又岂是息事宁人的性子!”
在司马空心里,这件事不会是王彩琴做的。他的夫人虽算不得有顶好的脾气,却也贤德持家,将那些庶出的女儿们视为己出,如今又怎么会去害自己的孩子?
更重要的是,他认为王彩琴不至于愚笨到此等地步。发妻自幼在世家大族长大,大局观总还是有的。司马一脉嫡系子嗣单薄,唯有长公主诞下司马嫡系的孩子,方能保证襄阳侯府百年的荣华富贵。否则,大权旁落其他脉系是迟早的事情。
届时要是真和“谋害皇族”扯上关系,整个侯府都吃不了兜着走!王彩琴又怎么可能蠢笨到做出这种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事情呢?
因此这件事,定是哪个和侯府有着权益斗争的世家大族做的。
第118章
此刻,襄阳侯府的前厅里落针可闻吗,人人都生怕自己和“谋害皇族”这件事扯上关系。
司马炎心里虽然害怕,却也不怎么慌乱。
谋害长公主这件事他是知情的,但他没有并插手,一切都是母亲在安排。小时候无论做了什么样的事情,母亲都能为他处理妥善,这次应该也是能护住他的,是不是?
如果事情败露,大不了他就一口咬定自己对这件事不知情,母亲肯定会帮他都扛下来的。
这厢众人心怀鬼胎,那厢殷子珮却在和司马昱恩恩爱爱。
吧唧一口亲在病美人的脸上,殷子珮哄道:“怎么又生气了呀我的驸马爷?是我不好是我不对,我以后绝对不拿自己的生命健康开玩笑了还不行嘛!”
驸马爷:“臣不敢。”
他虽然气她开玩笑不知轻重,但他更气的还是自己没能在第一时间护着她。
殷子珮知道司马昱在赌气,便笑嘻嘻地转移话题:“你们侯府也太危险了,不如咱俩搬去我的公主府住?”
司马昱反驳她:“不是我的侯府。”
他不喜欢这种说法,好像他站在了她的对立面似的。他才不愿和侯府扯上关系,从此以后她在哪儿,哪里方是他司马昱的安身立命之所。
殷子珮笑嘻嘻的没个正形:“好好好,不是你的侯府,从此以后公主府才是你的家,你就是住在公主府里的小公主,我是你忠心耿耿的老护卫。”
司马昱也察觉到对面仿佛哄孩子一般的语气,禁不住有些羞耻——明明自己比她大了这样多,却还要她来哄,委实不妥。
司马昱:果然我还是应该做些成熟男人该做的事,比如把王彩琴和司马炎搞死什么的。
摸了下殷子珮的小腹,司马昱的语气难得温柔了些:“真的不疼了?”
殷子珮笑得像一只偷了腥的猫:“夫君亲亲我,亲亲我就不疼了。”虽然她压根儿就没疼过。
司马昱心里的感觉有些奇异,那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既强烈又微妙的感情。
他自出生起仿佛就是孤立于世的,印象里从未有人这样亲近过自己。即便他已经和面前这个人成了婚,也已经做过这世上最亲密的事,但当她娇笑着索要亲吻的时候,他却还是一阵恍惚——原来夫妻之间的相处模式是这样亲密无间吗?
司马昱察觉到自己现在的表情一定很奇怪,甚至有可能是那种似哭似笑的扭曲表情,于是低头亲了一下她,然后迅速起身:“我回前厅处理一下蕨明粉的事情。”
几乎落荒而逃。
殷子珮一脸黑人问号:我是仙人掌吗?亲一下还扎嘴不成?
官府的动作很快,一听说是襄阳侯召唤,立刻马不停蹄赶来。司马昱到前厅的时候,官差已经在一个一个审问那些参与过备菜的人了。
厨娘小厮们个个都吓得像鹌鹑似的,除了拼命摇头就是回答“不知”和“小人冤枉”,进展很是缓慢。
就在这时,派去搜下人住处的官差回来了,恭恭敬敬将手中的纸包递上:“大人,这是在德勤院最东侧的那间厢房里搜到的,就藏在床底。”
一个头戴黄褐色方巾的女人“噗通”一下跪了下来:“冤枉啊!小人从未见过此物!”
王彩琴的表情瞬时变得晦涩难辨。
司马空看了管家一眼,对方立刻心神领会上前解释:“此人名唤赵雀喜,约三年前进府当厨娘,得了掌事大厨的青眼,身份倒是要比普通厨娘高些,现如今自己一人住在德勤院最东侧的厢房里。”
司马空不置可否,在一旁坐下,示意审讯继续,自己则旁听。
那领头的官差简直焦头烂额,若不是大人恰巧不在,怎么能轮得到他这个小喽啰跑到堂堂襄阳侯府来作威作福!还审讯襄阳侯府的人呢,倒还不如让他自己被审!
他稳了稳心态,接过那纸包,问赵雀喜:“何故如此惊慌,我看这明明就是包普通的粉末。”
“小人、小人没见过如此大的阵仗,说从我屋里搜出了东西,自然害怕……”
“哦?那这是什么东西你可知道?”说着,他将东西递给一旁的医师。
赵雀喜更加慌张了:“不知,小人真的从未见过此物!”
医师鉴别了下,给出了肯定答案:“是蕨明粉。”
那官差露出审讯专用的凶神恶煞嘴脸,呵斥道:“认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
就在赵雀喜快要晕过去的时候,在一旁观察了许久的司马昱突然指了下人群中一个不起眼的小丫鬟,淡淡道:“你出来,我有几句话要问你。”
司马空又看了管家一眼,管家有些为难道:“这就是个洒扫的小丫鬟,平时还帮忙处理一下剩菜剩饭,应是叫……叫青青?”
就算是下人也分三六九等,这个小丫头实在是太底层了,管家记不住她的名字实属正常。
只是这个让人记不住名字的小姑娘反倒是比赵雀喜还要有些胆识,她走到司马空面前跪下,不卑不亢道:“公子请问。”
司马昱没急着问话,而是转头向谢神医恭敬道:“劳烦您帮忙看看她的指甲缝里是何物。”
其实他也可以亲自上前检查,只是司马昱一直将殷子珮当初戏言的“男德”牢记心中,其中有一条是“不可亲近外女”。他也不清楚靠近这个小丫鬟检查算不算亲近外女,但是以防万一,还是麻烦一下谢神医吧。谢神医老伴去世多年,应当没有这方面的限制和困扰才是。
谢神医翻来覆去仔仔细细看了许久,方才惊叹道:“这丫鬟右手拇指和食指的指甲缝中确实残留着微量的蕨明粉。二公子真是神了,就算是如此近距离的观察,老朽也是辨别了许久才发现,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您是怎么察觉到的?”
司马昱不言,他自小便发现自己与普通孩子有诸多不同。除了惊人的记忆力,五感也格外敏感,否则也不会如此轻易便尝出蕨明粉。但这也导致他与夫人欢好的时候,自己总是忍不住格外动情……
司马炎冷哼一声:“我怎么从来不知二弟何时成神医了?别是自己安排了一场戏,想要嫁祸给谁吧?”
司马空也半惊半疑地望着这个打小便慧极近妖的儿子。
司马昱没有理会这些目光,只是直直地盯着青青,“你若是说不出这蕨明粉的来源,可能就要体会一下被扒了皮做成人皮灯笼的感觉了。”
他说这话时极为认真,一点儿也没有开玩笑的意思,令人毛骨悚然。
青青再也维持不住表面的淡然,她“咚咚咚”磕了三个头,“奴婢不知啊!赵妈妈,也就是赵雀喜,她做菜时让奴婢帮忙撒些小麦粉进行勾芡,这些难道不是小麦粉吗?蕨明粉又是什么?奴婢听也没听说过啊!”
赵雀喜尖叫道:“你个小贱蹄子胡说什么!我何时让你帮忙做菜了?你不过是一个洒扫的下等仆役,浑身脏兮兮的,我怎么可能让你来帮忙准备贵人的吃食!”
司马昱站了许久感觉到腿脚有些不舒服,他找了个板凳坐下,面无表情道:“你们二人争论一下吧,如果不能找出那个说谎的人,就只能一起变成人皮灯笼了。”
一旁的官差:请问我是摆设吗?当着官差的面堂而皇之说要滥用私刑,你们襄阳侯府豪横个什么!
青青的逻辑明显要比另外一个厨娘清晰多了,“奴婢平日里是进不去疱屋的,今日我去帮您,许多人都看到了。”
赵雀喜恨不得撕烂面前这人的嘴:“今日叫你进来明明是因为人手不够,需要你将一些食材给搬进来!”
青青不置可否:“是呀,奴婢将东西搬进去之后,您又以腾不开手为理由,让奴婢帮忙勾芡。”
“我没有!”
青青一副不可置信的神情:“您为何不肯承认呢?其他厨娘也都看到了。”
官差主动询问了几个厨娘,但是都唯唯诺诺说不敢确认。
这倒是真话。厨艺作为一个厨娘安身立命的看家本领,向来忌讳他人偷师。赵厨娘做饭时亦是如此,不喜别人偷窥她。因此虽然同处一个屋檐,但青青小娘子将食材搬到赵厨娘的灶台之后有没有再做别的事情,又有谁能够说得清呢?
事情似乎陷入了僵局。
司马昱似乎有些遗憾,“既然没有定论,那你们就只能一起变成灯笼了。而且谋害皇族这样的大罪,可是要诛九族的。”
赵雀喜今年三十有四,父母皆亡,在经历了中年丧夫之后,唯一的孩子也夭折了,是实实在在的孤家寡人一个。
反倒是不到二十的青青,父母双全,膝下还养着一儿一女。
听到要诛九族,青青慌了:“二公子!这实在有失公允!”
司马昱打断她:“叫我驸马爷。”
刚刚谢神医就唤他二公子,他没好意思纠正老人家,毕竟是有家有室的人,总是被二公子二公子的叫,他听着不舒服。
一旁的官差直接看傻眼了——这、这,驸马爷不是襄阳侯府的世子吗?!
司马炎也怒极,虽然他已经决定了不再原谅殷子珮,但这种事关男人脸面的事情,他依旧不能忍:“司马昱!你算哪门子的驸马爷!我才是陛下赐婚的驸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