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夏泽一直都依着她,但委实不是个好脾气的人,拗起来也是一根筋,上一世她没少因为这罚他。
倘若夏泽发现她食言了,怕是要雷霆震怒了。
若是以前,她丝毫顾虑也没有,夏泽对她来说就是一个缓解寂寞的物件。然而现在不同了,她深爱至极,也在意他的想法,可惜迫在眉睫,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等解决完这些事,再好好补偿他吧。
这么想着,她沉沉叹了口气。
晚膳时,瑛华把夏泽叫进来陪同。
两人的关系今昔非比,夏泽也没有推辞,挺拔如钟的坐她身边,然而胃口看似不太好,只是不停给她夹菜。
很快瑛华碗里堆成了小山,山珍海味如同嚼蜡。
夏泽浅声叮嘱:“公主多吃点,一会看灯时不要再买那些小贩的吃食了。”
“唔。”瑛华抿了下嘴唇,“对了,敕剌劫你那天,你是怎么唤聂忘舒过去的?”
“是这个。”夏泽自腰间掏出一枚骨笛,递给她,“这个笛子可以发出不易察觉的声音,聂忘舒院里养的鸟可以听到,就会鸣叫不安。”
原来是这样,难怪聂忘舒说那些鸟儿不止是观赏用的。
精致小巧的骨笛约莫半个拇指大,其上雕镂着繁花纹路,瑛华将它紧紧攥在手心里,意兴盎然道:“这个小笛子颇为好看,给我玩几天。”
见她欢欣,夏泽的唇角勾出一个姣好的弧度,“好,公主喜欢就拿着吧。”
“谢谢,你真好。”
乌亮的眼睛弯成了月牙,瑛华探着身子,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温温柔柔的感觉让人心头一甜。
夏泽眸光清和,正准备为她盛碗汤,却又听她问:“你相信人有轮回转世吗?”
他动作一滞,继而舀出一勺汤,替她满上汤碗,“或许有吧,佛家有本三世因果经,不过究竟如何谁也不知道,人死如灯灭。”
人死如灯灭……
瑛华在心里默念一句,自嘲的笑笑。
她小时候怕黑怕鬼,又爱听志怪故事,父皇对她安抚,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人死如灯灭”。
而她,却长燃不熄。
半晌后,瑛华心思笃定,将箸筷放下,面上是前所未有的严肃:“夏泽,我有些话想对你说,可能不太让人相信,但你一定要好好听着。”
凝着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夏泽神色沉静,藏在桌下的手攥起来,分不清是紧张还是别的,“公主说吧,我洗耳恭听。”
“其实,我是死过一次的人。”瑛华乌睫轻颤,“康安三年春,江伯爻逼宫谋逆,我皇弟,也就是康安新帝自缢后,我也被他毒死了。”
慢而细的声音在心涧徐徐流淌,层层涟漪激荡后,继而堆叠出千般波涛,一下一下拍打在胸臆。
夏泽眼波震颤,恍惚间又想到了公主的醉言醉语
“主要是他把我毒死了。”
“你才醉了,这是因为老天可怜我,让我重活了一回。”
今天的她没有喝酒,格外清醒,难道这都是真的?
夏泽捏紧手指,薄唇翕动,细听之下声音有些发抖,“然后呢?”
“然后我本该死透了,一睁眼又回到了祖母殡天的时候。”瑛华无奈,“老天不收我,让我重生了。”
她面有阑珊之色,死一般的沉寂就这样蔓延开来,渐渐让人窒息。
夏泽望着她,一时如鲠在喉。
难怪……
难怪公主会有这么多不对劲,对他,对驸马,对太子,态度天翻地覆,仿佛一夜之间全都变样了。
事情不可思议到像是怪谈,却又一点点与现实对应,让人不禁去相信它的真实性。
“你不惊讶吗?”
诧异的声音打断了他纷飞的思绪,夏泽深吸一口气,朦胧的光影下神色灰暗不明,“惊讶,但只有这种说法才能将公主所有的不正常解释清楚,我倒是不得不信了。”
他咽了咽喉,不知不觉就脱口而出:“上一世,我们之间过的不好,对不对?”
瑛华一愣,凄然的点点头,“我们一直纠缠了五六年,都未曾交心。到最后一刻你回来救我,倒是让我惊讶,我以为最希望我死人的是你。”
听闻此言,夏泽的心像被硬生生割了几道,俊朗的面容愈发阴郁。
冷不丁回想到最开始的一年,他的确对公主憎恨不已,恨她将自己拉入泥淖,恨她蛮横霸道。
可他毕竟是男人,又没有别的女人交好过,与公主的相处中好不容易生出一丝甜头,也会在她的咄咄逼人下化为乌有。
他难以想象,如果没有公主前几个月的改观,往后两人纠缠下去该会陷入何种尴尬的境地。
或许,他可能真的希望公主去死。
“我想好好补偿你,却没想到我爱上你了,这算是我回来唯一的意外。”瑛华对他讪讪而笑,满目皆是歉意,“对不起,我以前对你……真的不好。”
短暂的失神后,夏泽心头云开雾散,断关系,赐宅子,指婚事,原来都是她的补偿。
补偿她口中,之前的那个自己。
耳朵突然翁鸣,他的神思开始缥缈,仿佛置身于梦境。可鼻尖萦绕的香气渗人心脾,的确是他挚爱之人的气息。
那公主现在对他的爱是真实的吗?
还是对之前那个他的补偿?
夏泽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的感觉,万般话语汇在心头,最后化作一抹无奈的笑意掬在唇边,“没关系,这一次我们好好在一起就是了。”
他不想再深究下去,不管究竟如何,那都是一场虚无的过往。
他握住瑛华的手,柔声说:“时辰不早了,公主吃完的话,我们去赏灯吧。”
“我今天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去办,”瑛华垂下眼睫,避开了他的视线,握紧他微微发凉的手,“来年我们再一起赏灯,好吗?”
既然事情已经摆到了明面上,夏泽也不再掩饰,听闻此话遽然变脸,阴鸷道:“今天是十五,公主怕是要去那个院子吧。想杀了江伯爻报仇对吗?可以,我跟公主一起去。”
以前他认为公主对驸马只是因爱生恨,没想到还潜藏着如此血海深仇。江伯爻毒杀公主,觊觎颠覆江山,如此狼子野心,任谁也不会放过他。
他眉眼寒栗,撞入瑛华眼眶子里,让她心头一紧。
默了默,她如实道:“你说的没错,今天我要跟江伯爻做个了断,但你不能去,这件事情我自己可以处理好。”
又是这样自以为是,夏泽气极反笑,“公主难道不记得怎么答应我的了?你说不会再一意孤行,这么快就忘了?”
“我没忘,我这不是没有隐瞒,与你交了实底吗?”瑛华有些不敢看那双幽怨的眼眸,将视线落在他脸颊的薄贴上,“夏泽,你就听我一次,今天乖乖待在府里等我,可以吗?”
她极尽温柔的哄着,伸手想去抱他,纤纤皓腕却被夏泽使劲钳住。
“若我不肯呢?”他神色渐冷,“上一次公主用迷香对付我,这一次还想怎样?”
拗劲上来,他周身散发出凉薄的气息,将瑛华一步步往最不情愿的地方上推。
她就知道夏泽不可能简单作罢,她感激,却无法接受这种好意。
“我欠你一次,不想欠你第二次了。”瑛华抽出手腕缓缓起身,方才的娇媚婉丽全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戾煞之气,“既然你不能乖巧待着,那就不要怪我了。我也是不得已,为了我,为了你,为了江山社稷,我只能这么做。”
“公主想干什么?”夏泽一寸寸压低眉宇,也跟着站起来,身姿挺拔挡住了绢灯的光线,为娇小的瑛华笼罩上一片暗影。
两人面对面而站,目光毫不客气的碰撞在一起,又一次摆出剑拔弩张的态势。
殿内波云诡谲,须臾后,瑛华说:“我要做的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否则,我们都不好过。”
“我可以保守秘密,”夏泽还不死心,“但公主要带我一起去。”
“不要跟我讲条件。”
瑛华抬起腕子,在他意味不明的注视下击掌三下。
寝殿的门很快就被人从外面打开,贺兰靖领头,率着一溜身穿甲胄的护军鱼贯而入。
眼前的光景让夏泽一愣,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住,骨节交错发出咯咯的响声。
他忿然看向瑛华,没想到这次她竟然要来硬的!
余光中,瑛华察觉到了他怨恨的眼神,强忍着心中不舍与他擦肩而过,站在贺兰靖旁边。
“夏泽,你听好了,以下是本宫懿旨,不得违抗。”她声色平平,无甚喜怒:“自现在起,没有本宫的命令,你不能踏出乐安宫一步。来人,收缴他的佩刀。”
贺兰靖迈着方步走到夏泽身边,拱手道:“得罪了。”
夏泽拳头微抖,任由他拿走自己的佩刀,一双眼眸带着难以言说的惘然,落在那张俏丽漠然的脸上。
“你最好乖乖待着,不要轻举妄动。”瑛华喘了口气,“为了你舅舅和外祖想一想。”
闻言,夏泽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你……你拿他们威胁我?”
瑛华避之不答,厉声道:“看住他,若有差池,本宫拿你们是问!”
殿内仿佛有鬼,她低沉着头,急匆匆的迈过门槛。
“公主!你回来!”夏泽胸间窝着一团火,往前冲却被贺兰靖死死抱住。
他像一头发怒的狮子,几下就挣脱了身上的束缚,刚追出宫门,却被守在门口的护军持刀挡住。
贺兰靖追出来,忍不住劝说:“夏兄,你知道公主脾气,冷静一点。”
那道艳色身影就要堙灭在黑暗中,夏泽狠敕一声:“公主!你回来,回来!”
今日很是奇怪,明明是一条熟稔的甬道,却走的格外漫长。瑛华深深吸气,无数莹白雾气让她的视线朦朦胧胧。
“赵瑛华!!”
飘忽间,声嘶力竭的怒吼吓得她全身一颤,顿时停住了步子。如果没记错的话,这是夏泽第一次直呼她名讳。
短暂的失神后,她踅身而望,夏泽正站在高阶上双眉紧锁,几把雪亮的刀拦着他,那双好看的瑞凤眼中漫溢着绝望。
正月十五闹元宵,此时“砰”的几声响,烟火绮丽曼妙的绽放在夜空之下,缀出如流星般的绚烂弧线。
“如果你今天就这么走了,我们一刀两断!”
决绝的话带着颤抖,一下子刺痛了瑛华的心。
她面上闪出一丝古怪,继而化为了清浅的笑意,“此话当真?”
夏泽没说话,薄唇抿成了一条线,紧紧攥住的拳头青筋外漏,烟火在他死寂的眼眸中映出不和谐的粲然。
“我说了,这次我会好好补偿你,若你真想断了关系,我依着你就是。”光在瞳中堙灭,瑛华掷地有声地说:“今天,我必须要走。”
她未再多留,踅身离开。
身后是夏泽愠怒的暴吼,她充耳未闻,直到拐出乐安宫,才停在甬道回眸而看。两行清泪顺着下颌落在了衣襟上,啪嗒啪嗒浸出斑斓的湿痕。
“今日委屈你一下,对不住了。”她梦呓般说了一句,回头时,眼角眉梢锐气飞扬。
她拂去脸上温热,大步流星的朝前走。
今天,必须要有个结果!
安顿好夏泽,瑛华将自己关在了大书房里。
翠羽站在她一旁,大气也不敢喘,两个人之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闹出这么大动静。
夏侍卫究竟犯了什么错?
绢灯之下,瑛华半面容颜隐在昏暗中,让人摸不出情绪。
开口时,嗓音有些暗哑:“翠羽,你去告诉贺兰靖,不许伤了夏侍卫。然后下去休息吧,让我一个人待会。”
翠羽双眉凝成小山,欲言又止,福身到了个是。
门阖上后,瑛华静静坐了一会,随后从书柜中取出夜行衣穿在身上,蒙好脸,露出一双乌亮亮的眼睛。
外头烟火鞭炮齐鸣,过节的气氛更为浓郁。她推开门,无声无息的离开了公主府。
今夜月明星稀,京城一片灯火辉煌。大多数人都挤到了清河边上赏灯,看舞狮杂耍,远远望去那边热闹异常。
瑛华翻飞在屋檐之上,片刻都未曾耽搁,渐渐远离喧嚣。
小院附近依旧静谧万分,不过附近的住家也在门口挂了花灯应景。
瑛华轻巧的落在屋檐上,打开一片瓦砾,江伯爻果真又溜出来了,正俯身为棺材里的表妹上妆。
闹花灯的时候京城守卫森严,她要速战速决,半刻没有犹豫,脚下一使劲破瓦而入。
青瓦落在地上砸出脆响,飞起一阵灰白尘土。瑛华半跪起身,持刀对上那双惊鄂的眼眸。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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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落花飘散
乐安宫内,夏泽颓丧的坐在地上,头深埋在腿上。
他向公主放了狠话,然而她还是孤注一掷的走了,一种被抛弃的空虚感蔓延全身,挖空他的心肺。
爱一个人真的这么难吗?
上辈子对他不好,这就是好了吗?
公主每句话他都会仔细记着,而她的承诺全变成了浮夸的表面,随随便便就抛之脑后。
夜从来没有这么冷过,他愈发冰凉。周围馨甜而熟悉的气息不停侵袭着他,把心皴裂出无数伤痕,就快让人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