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场上就这样,水至清则无鱼。身居高位者也不过是杀一儆百,谁当了出头鸟,倒霉就落在谁头上。
就在这时,轻巧的敲门声从外头传来。
瑛华回眸:“进来。”
得到允准后,翠羽走进寝殿,将手里的信呈给她,“公主,熙州的来信。”
“熙州?”瑛华一愣,接过来一看,果真是宋文芷。若不是这封书信,她恐怕要将这个闺房密友给忘了。
宋文芷是当朝骠骑大将军的嫡长女,一直追随父亲驻守熙州,最近这几年更是鲜少回京。信上草草几句话,跟宋文芷的性格一样,办起事来人狠话不多。
“是谁的来信?”夏泽狐疑问。
瑛华将信递给他,“是宋文芷,她要回京了。这下好了,赵贤有人管了。”
“……嗯?”
眼见夏泽面上疑惑更浓,瑛华慢条斯理的说:“你应该见过她吧,当初在禁军比武时,她跟我一块去看的。”
夏泽想了想,茫然的点点头。当时的确有两个女子在围观,但对他来说除了公主,另外一个人的面容是模糊的。
“宋文芷喜欢赵贤,但赵贤对她有些惧怕,一直不肯接受她得爱意。回来之前我也觉得文芷身为女子不够温和,就没有撮合他们。”瑛华手肘撑在矮几上,托腮道:“现在看看,赵贤这样的废物就得找个狠角色,使劲管教一下。”
想到赵贤吊儿郎当的样子,她恨的咬牙切齿。
夏泽被她的表情逗乐了,弯着唇角问:“公主这次准备撮合他们?”
“那是自然。”瑛华狡黠笑笑:“这一回,宋文芷很适合当太子妃。”
赵贤当太子那么多年,东宫连个正儿八经的女主子都还没有,只有几个例行公事的妃嫔,还不太得宠。赵贤坚持要找一个喜欢的女人当太子妃,宣昭帝和皇后也就这么惯着。
上一世,赵贤最终也没能找到真命天女,耐不住朝廷的压力,被迫娶了一位世家女子当皇后。皇后生性软弱,管不住他,为人又死板无趣,自然连个子嗣也没给他留下。
空空而来,空空而去,真不知道赵贤浪荡一生是图的什么。
在她坠入回忆得时候,夏泽在一旁提醒她:“婚姻大事还是顺其自然,公主千万不要强人所难。”
瑛华知道他得意思,点头道:“我只会为他们提供一些交往的契机,让他们相互了解一下。剩下的,就靠宋文芷了。”
不过她也没有多么担心,上一世她是赵贤的挡箭牌,这回她不当了,赵贤十有八-九是拗不过那个狠婆娘的。
思及此,瑛华胸臆舒畅,倒在夏泽怀中,阖眼嗫嗫道:“文芷呀,快回来吧……”
京外十里,潼溪湖畔。
湖面波光粼粼,春意正盛,两位身着常服的中年男子坐在木制栈道上垂钓。全身上下虽平民打扮,但气度不凡,有眼力的一看就知不是普通人。
太阳逐渐西下,两人也有些乏了。
王怀远率先收了杆,瞧着身边鱼篓里仅有的几条小鱼,叹道:“今天势头不行,咱们就到这里吧。”
“也罢,坐这一下午,我也是腰酸背痛了。”季康把杆子收了,“你今天收获太少了,不如把我的鱼篓拿走吧。”
说完,将脚旁一个覆着篾盖的鱼篓推给了他。
两人关系非比寻常,虽不是亲兄弟,但也胜是兄弟。王怀远没有推脱,将鱼篓拿到自己身边,打开了篾盖.这一看不要紧,面上笑容顿失,里头竟是满满当当的金锭。
他讶然抬头,“季老弟,这是……”
“这是固安公主赏的,殿下希望日后能与你合力。”
“固安公主?”王怀远脑子一转,难以置信的看向季康,“季老弟,你在朝堂上站队也就罢了,怎么能跟着一个娇蛮任性的公主?这不是胡闹吗?”
他顿了顿,将装满金锭的鱼篓推给季康,“拿回去,我不要!”
见王怀远还是这般固执,季康有些无奈,“公主代表着东宫,老哥,实务者为俊杰啊!”
“东宫怎么了?”王怀远不屑,“太子现在那副德行,还好意思自称储君?整日只知道纵情声色,成何体统?即便是想让我站在他那边,自己不来,让一个整日不问世事的女人来?”
“老哥,谨言慎行啊!”季康机警的看看四周,压低声说:“固安公主不是你想的那样简单,极为擅长捏短。身为人臣,扶持君主乃是应当,何不顺水推舟,落个心安?况且现在万岁的心都偏在他们那边,与之对抗,能捞到什么好?”
看在同乡的份上,他把话说的很透彻。
王怀远不以为然,浓眉一拧,“我是看着固安长大的,他们姐弟的性子若不是嫡出,怎能有此待遇?到现在两人还是纨绔不化,让我怎能心安辅佐?”
眼见他对太子姐弟俩心存偏见,季康赶忙解释,“现在今昔非比,老哥,你听我……”
“好了,莫要多言了,今天就当我没来过。”说完,王怀远一个鱼篓子都没拿,兀自离开了这里。
两人的马车停在路边,一株杨柳垂下枝绦,漫绕在车前。季康目送其中一辆走远,将鱼竿拢好,提上鱼篓叹气的往回走。
王怀远太小固安公主了,这次恐怕要栽个跟头了。
作者有话要说: 老规矩,追更留评的宝贝们包包奉上,
第65章 、学海无涯
今日招抚的结果不甚满意,季康不敢耽搁,趁着夜幕浓郁时来到了公主府。
他在正厅坐着等待,婢女规矩的为他斟茶。他口渴异常,却连抬杯的心情都没有。
不过多久,一袭荼白身影款款而来,后面跟着身穿皂色窄袖常服的男子。虽然两人面上温和,但在季康看来,就如同黑白无常,随时都会勾魂索命似的。
季康规规矩矩的请安后,无奈道:“殿下,王怀远他……不肯收。”
瑛华面上不施粉黛,闻言后神情自若,这个结果在她意料之中,“嗯,他怎么说?”
季康滞了滞,如实将王怀远的话叙述了一遍。
正厅内顿时变得寂静万分,瑛华沉然不语,让人摸不透情绪。
季康坐在圈椅上,一直垂头看地,额头不知不觉就渗满了汗。他已经是不惑之年的人了,如今被一位年轻的公主震慑的大气不敢喘,他心里不免感慨长江后浪推前浪。
这光景很是难捱,不知过了多久,有徐徐夜风穿堂而过,把季康吹了一个透心凉。倏尔一声拍案巨响,更是吓得他全身一震。
瑛华发怒从不含糊,手中的茶盏直接震碎在高几上,艴然不悦道:“这个王怀远,骂太子也就算了,敢把本宫也一起稍带着!以为是老臣就可以僭越君臣之道吗?简直是不知天高地厚!”
“殿下息怒,王怀远是耿直了一些,但他一片丹心,大晋的诸多工事也监办得力,委实是朝野里不可或缺的人才。”季康怕她有过激的行径,诚恳的表态:“古有刘备三顾茅庐,臣愿为殿下尽力游说,还请殿下再给臣一点时间。”
他所言不虚,王怀远的治工之道非常扎实,走南闯北,负责过诸多工事,尽心尽力。尤其是荆湖南路的潭州堰坝,造福了一方百姓。
这样的能人巧匠的确难找,瑛华再生气也不至于昏庸到杀掉一切跟自己意见相左的人。
她深吸一口气,紧绷的神色舒缓下来,“好,你去吧。若有别的变故,随时再来找本宫。”
“是,殿下放心。”
季康走后,瑛华坐在交椅上,朱唇瘪的像个小瓢,“你听听,我就说了这老家伙是我没点好印象。说赵贤也就算了,还说我任性妄为,我是那种人吗?”
说完,那一双潋滟眼瞳中满是委屈。
夏泽抿唇轻笑,“其实也没说错,公主以前是有些任性妄为。”
这大概就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自己的脾性总是很难发现透彻。
这话让瑛华有些不满,她站起身来,娇气的跺跺脚,“别人说我就算了,你也觉得我不好?”
眼见火力要转嫁到自己头上,夏泽连忙抱住她,附身在她唇畔温柔的啄了几下,“我现在倒是感激公主当初任性妄为,要不然,我们之间如何开始?”
他话音清和,听起来又软又酥,瑛华想怒也怒不起来,顿时泄了气,小鸟依人似的偎依在他身边。
暗香杳杳流入鼻吸,她思绪沉淀下来,“夏泽,明日让聂忘舒去查一下王怀远,做个两手准备。”
软的不吃,只有来硬的。
若是软硬不吃,如此不识抬举,那只能送走了。
季康办事很是踏实,自应承了公主,几乎天天黏在王怀远身边游说。
就在王怀远耳朵要起茧子时,一道圣旨将其解救了。菱州附近发现金矿,等待开采,需要他前去督察。
这一走大概需要几个月,招抚王怀远的事只得先往后放放。
四月十一这天,夏泽艰难的爬起来,洗漱完穿好衣裳,上下眼睑还想打架。他深吸几口气,又捏捏眉心,神志这才慢慢清醒过来,无奈的看向床上酣睡的女人。
这几天小祖宗情绪不稳定,时不时就找茬儿闹事。昨晚因为一盘棋折腾他一宿,怎么哄都是生气,不让他靠近。
夏泽使出浑身解数,最后还是强硬的跟她在床上打了一仗,这才将炸毛的小猫捋顺溜。
吃饱喝足的小猫面朝里睡的正沉,乌发铺满床褥。夏泽将她露在外面的胳膊盖进去,留恋的在她面颊啜了一下。
他很想抱着那娇软的身段再睡一会儿,可惜今天是沈愈的大寿,迫于面子,他还是要去参加寿宴的。
今儿是个好天气,苍穹碧空如洗,媚阳流泻,暖意融融。
夏泽只身来到太尉府,下马时皂靴踏在青石板的缝隙上,带出一阵微尘游荡而起。长衣窄袖,气宇轩昂,唯有细看才能发觉藏在眼中的疲色。
府门外冷冷清清,完全没有往昔寿宴的热闹景象,他一度以为走错了门。
老管家见他来了,拎着衣角迎下来,躬身道:“小公子来了,老爷已经等候多时了。”
夏泽扶刀随他往里头,又看了眼天色,“宾客还没到吗?”
老管家笑着说:“小公子有所不知,老爷特别交代,这次办的是家宴。”
难得没有大摆筵席,诧讶自夏泽脸上稍纵即逝,旋即恢复平静。
紫霄院的正厅里,横着一张花梨木雕缡圆桌,沈家人早就到齐了。除了父子四人,还有王娟华和大儿媳,携一位五六岁的小姑娘。
简单的寒暄之后,筵席大开,很快圆桌上就摆满了各色菜品。王娟华雍容端坐在沈愈身边,自个儿没怎么吃,手上倒是不闲着,一直给夏泽夹菜。
“泽儿,多吃点,娘最近看你都瘦削了。”她敛着宽袖,银盆似的脸上写满了关爱,“是不是太过劳累了?”
自从沈俞参了江隐之后,夏泽也信守承诺,两人改以父子相称。但他对这个嫡母还是生疏,避重就轻的应承:“不累,只是胃口不太好,多谢大娘记挂。”
王娟华皱起眉,“那有没有找大夫看过?你们现在都是吃壮饭的时候,胃口不好可是大事。”
“无妨的。”夏泽浅笑一下。
王娟华是个热心肠子,开始絮絮叨叨,埋怨他自个儿不会照顾身体。沈幕安听着这碎碎念,脑子都快炸了,忍不住说:“娘,你就少说两句行不行?说我还不够,还得祸害我弟。”
“你这话什么意思?我这是关心泽儿,能跟说你一样吗?”王娟华拿筷子敲他头,“我那是骂你,教训你,败家子!”
“嘶……”沈幕安脑壳疼,“娘,你能不能留几分面子给我?”
“要面子自己争!”
说着,他头上又挨了一击。
大哥沈德卿穿着禁军官服,对眼前的场面习以为常,从容自若的扒着饭。
沈愈小孙女也拍着手叫好,一时间正厅内嘈杂万分。
夏泽垂下头,看着瓷盘里堆成山的吃食。耳畔热闹异常,他却前所未有的孤独,忽然很想念公主府的她。
不知道公主现在起床了没有,在干什么,有没有也在想他。
饭桌实在聒噪不已,沈俞放下筷子,肃然看向王娟华:“好了好了,你们吃的也差不多了,下去吧,我们父子三人说说话。”
王娟华旋即敛正神色,道了个“是”,继而与夏泽颔首示意,带着女眷离开了饭桌。
周操安静下来,正午的微风拂过,裹挟出袅袅酒馥。
白玉酒壶起落,沈俞端起盛满的酒盅,与三个仪表堂堂的儿子喝了一遭,温和的眼神这才落到身上,“泽儿,如今殿下也和离了,你的婚事也该提上日程了吧。”
冷不丁提到他的婚事,夏泽略微一怔,半天才道:“恐怕,还得再等等。”
沈俞心生诧异,“怎么了?”
夏泽还未来得及答话,沈幕安就抢了话茬,“怎么回事弟弟,公主变心了?”
因为惊讶,他原本狭长的眼眸变得浑圆,五官都跟着牵扯起来,看起来有些滑稽。
他思维总爱离奇发散,夏泽冷冷乜他,“你别说话,好吗?”
“不是,我能不说吗?”沈幕安揪住不放,“这江家倒台了,你们也该成亲了。弄半天又得等等,这究竟怎么回事啊?你说你是不是没伺候好公主?”
探究的目光扫向自己,夏泽懒得理他。
沈俞也对这个冲动无脑的二儿子忍不下去了,怒拍桌案:“慕安,闭嘴!”
沈幕安一向怕老子,立马认怂道:“好好好,你们说,我听着。”
正厅里,几只眼睛齐刷刷烙在夏泽身上,连一向沉默寡言的沈德卿也放下碗筷,若有似无的瞟着他。
胸口怦然跳动,夏泽对待沈家人难得紧张起来,外头的浮光洒进来,照的他侧颜微红,“也不是因为别的,就是公主执意要奉子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