瑛华还昏昏沉沉,有些木讷,“嗯?”
在对方的眼神示意下,她顿时明白过来,将筷子搁在骨瓷小托上,“文芷,你先吃,我去去就来。”
宋文芷点点头,目送两人离开,心想不会一早又去打仗吧?
夏泽将瑛华引到水榭这边,这才开口说:“太尉派人过来捎信,说今日上朝,有人参了太子一本,说太子荒废学业,整日贪图享乐,有失储君之德。”
瑛华一愕,“谁参的?”
“是翰林大学士林治彦。”
“……”
林治彦是出了名的老学究,更爱铁血直柬,朝堂上分毫颜面都不留。不光赵贤,连惠王和她的皇叔伯都曾被他嚯嚯过。
虽然宣昭帝大多时候也只是随意听听,但赵贤被林治彦盯上,长此以往怕会声誉受损。
夏泽说:“太尉问公主,想怎么办。”
“怎么办?”瑛华双手掐腰,忿忿道:“难不成我还能堵住悠悠众口?难不成我还能杀了林大学士泄愤?死赵贤,这天杀的王八蛋,看来不使劲削他是不行了!”
见她倥着脸,夏泽连忙安抚,她却愈发愠怒,“去叫舆驾准备,我要去见父皇。”
第67章 、夜探花楼1
蔚蓝的苍穹之下,一座座深红宫殿巍峨伫立,琉璃瓦在明晃晃的日头下金碧辉煌。
四人高抬的凤辇徐徐前行,到了太极殿,瑛华下了凤辇火急火燎的攀上高阶,拖迤的裙阑在地上发出窸窣的响声。
“父皇!”
宣昭帝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阖上手头的奏折,还未来得及起身,一抹嫣红就跌跌撞撞晃进眼帘。
瑛华跑太急,不小心踩到了裙阑,得亏李福搀了一把,这才没倒在地上。宣昭帝叹气,“华儿,你都多大了,还这么冒失。”
“儿臣参见父皇。”瑛华扶了下微松的步摇,又将它绾入发髻,开门见山道:“儿臣听闻早朝时林大学士参了太子一本?”
“对。”宣昭帝点点头,见她神色焦急,出言宽慰:“林治彦还是那套老说辞,华儿不必担心,算不得大事。”
瑛华闻言,难以苟同,“还不算大事?赵贤都惹到翰林院那帮老迂腐了,那堆文人若是以后反起来,他能捞得到好?”
“武官握紧,他们反不起来,何况还有朕在呢,动摇不了国本。”宣昭帝气定神闲的托起茶盅,徐徐吹了口气。
宣昭帝所言不虚,他在世的时候,翰林院虽对太子有所不满,但掀不起风浪。但上一世宣昭帝驾崩之后,翰林院出来的官员开始兴风作浪,整日唇枪舌战,痛批新君。
虽然大多是因为赵贤昏庸惹得祸,但其中也不乏一些先入为主的观念影响,到最后赵贤做什么都是错,这些文官都会看不惯。
但这些事都是后话,不能跟宣昭帝明说,瑛华眼波轻晃,只能换个说辞,“父皇不可刚愎自用,沈俞现在虽然扶持东宫,但这也只能是强权压制。日子久了,非但难服人心,或许会在这些文官心里生出更多的抵抗情绪。”
她冷不丁正经起来,设身处地的为太子着想,宣昭帝也跟着肃然,“华儿所言有理,朕心头有数,但现在的情况没有这么糟糕,虽然林治彦参了太子,但绝大多数御前官员还是对国本心怀希冀的。”
“正因如此,才要未雨绸缪。”
“嗯,华儿有何想法?”
瑛华直言道:“赵贤也不小了,父皇该试着让他帮着处理一些朝政了。还有,东宫太子太师一直空置,不如就让沈太尉兼任,免得太傅他们没个怕头,管教不严。”
“沈俞兼任太子太师,完全可行,但这处理政务……”宣昭帝犹豫起来,但在爱女犀利的眼神压制下,也只得松口:“行行行,听华儿的。帝王不易当,朕现在身子郎建,本来是想让贤儿多松快几年,看来他是没那福气了。”
瑛华肆无忌惮翻了个白眼,“再松快下去,他这太子算是废了。”
“也就是你敢在朕面前造次。”宣昭帝嗔她一眼,不疾不徐的走到她身前。尽管爱女唇红齿白,但掩藏在下面的一丝憔悴还是没能逃过他的眼睛,他皱眉道:“华儿,自从江伯爻出事之后,你这脸色一直不太水灵啊,还难过?”
“他算哪根葱,还能让我难过。”瑛华微抬下巴,“自他出事,儿臣可是快乐的很,只不过最近有些气血不足而已。”
宣昭帝担忧起来:“你尚未生养,这气血不足可得补补,让太医看过没有?”
“看过了,父皇不必操心。”
“身为人父,儿女有恙,焉能安稳?”宣昭帝眉眼慈爱,摸摸她的头,“一定要照顾好自己,朕还等着抱个外孙呢。过了这个风口浪尖,朕就为你跟夏泽指婚。”
原本瑛华想着等她怀了身孕再向宣昭帝提及婚事,却没想到他心中早有定数。
“是。”她羞臊一笑,“儿臣谨听父皇安排。”
出宫后,瑛华没有将这个好消息告诉夏泽,本着副小女儿的心态,不想让他得意那么早。宋文芷还在府邸等待,她想买些头面赠予,便让舆驾前往金银坊。
待她挑选完头面后,聂忘舒正色道:“小殿下来的正好,王怀远的调查有眉目了。”
“哦?”瑛华坐在榻上眼眸一亮,“说来听听。”
窗外透进日光,聂忘舒一袭艾绿,站的挺拔如松,如画的眉眼携出冷冽,轮廓也随之硬朗,“不知殿下是否听说过万翠楼?万翠楼明面上的东家是陈员外,但一直传言背后另有其人,是京城的显贵。我手下人去查了,据说可能是王怀远。”
“……什么?”
瑛华难以置信的跟夏泽对视一眼,这消息对她来说已经不能用震惊来形容了。
万翠楼在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里头美女如云,莺莺燕燕,备受达官显贵青睐。自良日开业后,一直宾客盈门,生意好的不得了。
王怀远这么自持清高的一个人,怎么想都跟花楼八杆子打不着。然而,世间总是出其不意。
俗话说得好,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再平静的湖面,只要给上一阵清风,就能荡起涟漪,一圈圈儿,逐渐吞噬所有静谧的假象。
短暂的惊愕后,她冷哂道:“这老家伙藏的真深,嘴上说不要,还不是胃口大的很,花楼都敢开。”
聂忘舒也跟着鄙夷一笑,“还有一件事,王怀远五年前丢过一个女儿,一直在找,依然杳无音讯。”
这两个消息都算猛料,一巴掌一个枣,委实妙哉。瑛华抿嘴思忖,纤细的手指轻轻叩在矮几上,“王怀远现在外出督察金矿,一时半会回不来,先着重查一下这个陈员外,看看他名下还有没有别的店铺宅邸。如果是个傀儡,那这些多半跟王怀远有牵扯。再者,你们人脉广,看看能不能找到王怀远丢失的女儿。虽然希望渺茫,但若能找到,方可成为我们的筹码。”
她不疾不徐的铺陈,聂忘舒听罢,肃然应道:“是,我即刻差人去办。”
谈完公事,瑛华伸了个懒腰,紧绷的神色舒缓下来,“近日辛苦忘舒了,晚上我做东,犒劳一下你。”
“小殿下不必客气,都是我应该做的。”聂忘舒朗然一笑,“不过小殿下有心,我也不好推辞。不知要去哪里,我提前去定一下位置。”
真是惺惺作态,夏泽深知他爱玩,没奈何的瞥他一眼。
本以为瑛华只是会找个酒楼宴请一番,谁知她语出惊人,慑的两个男人面面相觑。
“去万翠楼。”瑛华站起来,神采英拔道:“既然幕后东家可能是王怀远,那今儿就先去探探。我也很好奇,这号称京城第一花楼的地方,究竟好不好玩。”
直到未时,瑛华才回到公主府。
在这里待得时间不短了,怕爹娘担心,宋文芷便起身告辞,准备回府。
瑛华拉住她,将头面匣子送给她,笑的有点坏邪,“文芷,戌时整我在铜安街口等着你。我带你找乐子去,记得穿男装。”
直到回到将军府,宋文芷这才闷过弯儿来,穿男装,找乐子,敢情这是要带她去勾栏?
她搓搓手,冷不丁有点期待。
公主府那边,瑛华也像打了鸡血似的。
以前不是没去过花楼,不过这次去的地方回鹘头牌众多,俨然有一番异域风情。还有传言说里头有让人血脉喷张的歌舞表演,怎能不让人心驰神往。
她坐在院中凉亭上,将啃剩的点心扔进水池。一群肥硕的锦鲤簇成一小堆,圆圆的鱼嘴不停翕动,很快将点心吃得一干二净。
夏泽坐在她旁边,手肘撑在围栏上,下巴枕着小臂,飘渺的眼神落在鱼群上,看起来神色恹恹。
两人只隔着几寸,瑛华斜眼看他,“怎么了,从金银坊回来就魂不守舍的。”
还好意思说,夏泽暗自腹诽。
以前他跟公主去过一趟勾栏,结果带回来俩女孩。里头的光景就不必细说,让他对女人窝子更加反感。现在回想一下,那浓郁的胭脂水粉仿佛还萦绕在鼻息。
他叹了口气,“晚上我能不跟公主进去吗?”
“那怎么成?”瑛华不依,“你是我的贴身侍卫,走哪都得贴着,万一我有危险呢?”
夏泽不说话了,她又凑上前,在他俊气的面皮上吮了一口,眼尾染上几分讥诮,“你是不是怕我说你?没关系,进了花楼咱们就是哥们儿,你敞开了玩,千万别有负担。”
这话说的那叫一个离谱,夏泽愈发无奈。
两个人刚在一起时,但凡他多看一眼别的女人,都会受到惩戒。他对公主的占有欲了如指掌,今日若要真如她所言,敞开了玩,他能不能活着回来还是个问题。
宁肯相信世上有鬼,绝不相信公主的小嘴。
瞥着那娇美的人儿,夏泽正色叮嘱:“公主别忘了今天去是干什么的,不是为了玩。”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若想调查,必先玩好。”瑛华狡黠的眨眨眼,“你知道这叫什么吗?”
夏泽木讷摇头,“不知道。”
“这叫接地气。”
“……”
入夜后,瑛华可是下了血本,胸脯用束胸勒平,绷得她喘气都困难。
马车徐徐往铜安街行驶,窗前帘幔摇曳,时不时有斑驳的光影透进来。瑛华坐在软垫上,一身朱色交领袍,用的是上好的云州丝锦,半点杂质都没有,衬得巴掌大的脸蛋粉白如玉。
然而她面色不太好,时不时揪着束胸。
夏泽心疼道:“摘了吧,若是勒坏怎么办?”
“不行,做戏还不得弄全套的。”瑛华坚持一会,蔫了,气急一顿乱扯,松快了。
望着她傻兮兮的举动,夏泽眉眼间衔起浅笑,温柔的仿佛能掐出水来。
戌时整,三辆马车在铜安街街口汇合。
其中各有主人下来,四人相约而行,汇入铜安街醉生梦死的奢靡中。
其中两位身材欣长,一个衣诀飘飘,玉树临风。一个丰神俊朗,利落干练。剩下两人个头娇小,皆是秀丽眉眼,又各有千秋。
路上香风扑鼻,女人妩媚的调笑揽客不绝于耳,还有男人色痞痞的笑声。
瑛华指着男装的宋文芷,介绍道:“这是我的闺中密友,宋文芷。”她又指向聂忘舒,“这是我江湖上的朋友,聂忘舒。”
二人互视一眼,友好又疏离的互相揖礼。
万翠楼在铜安街的深处,远远就能看见四层小楼灯火通明,时不时闪出追逐嬉戏的身影。飞檐上挂满了大红灯笼,远处深色的夜幕上缀着一轮明月,两相映衬,人间风韵尽显。
门口有小厮指引,踏入气派的大门,里面灯火如昼,金碧辉煌。硕大的朱红地毯铺满整地,其上绣着千花万朵招蝶图,如同这里的各色美人儿,争相斗艳,吸引着八方宾客。
瑛华手持折扇环视一圈,眼瞳清透湛亮,不由赞道:“妙啊。”
老鸨三十几岁,穿着五彩刻丝罗裙,方领大敞,露出胸前半片白嫩,花枝招展的迎上来。
原本夏泽走在前面,见这景象迅疾后退,站到了瑛华的身后。老鸨身上的香气太浓,惹的他连打了几个喷嚏。
聂忘舒提前派人定了私间,眼含浅笑,对老鸨说:“清秋舍。”
“是。”老鸨眼眸一亮,扬手比道:“贵客请。”
清秋舍的客人光是定间就用了一锭雪花银,出手阔绰的人在花楼这种地自然会受到殷勤招待。老鸨亲自为其引路,带他们登上四楼上房。
出了楼梯是木制回廊,站在其上眺望,可见京城灯火萦绕,富足安泰。
老鸨引着四人来到尽头的清秋舍,有小厮躬身为其打开了门。里头四位娇娆曼妙的佳丽齐齐起身,浓妆艳抹,乖巧揖礼道:“小女见过客官大人。”
老鸨陪笑道:“这儿安排的都是我们万翠楼最好的姑娘,客官尽管放心。”
待他们就坐后,老鸨便退下了,临走前交待几位姑娘好生作陪。
妈妈一说贵客,姑娘们就心知肚明,面上笑意更浓,各自就位,盛情替其主斟茶拎食,娇柔的身段时不时往身上贴。
温柔乡,多情郎,满室馨香旖旎。
所有人都自然入戏,连瑛华都时不时瞟着身边人的胸脯,眼尾染上戏谑的笑意。
唯独夏泽一人别扭,方才姑娘摸他手,他汗毛都竖起来了,挪啊挪,想要离这风尘女远远的。
谁知姑娘步步紧逼,最后他只有板起脸,眸中蕴着肃杀之气,薄唇微动,声音仿佛从牙缝流溢而出:“滚,离我远点。”
姑娘一怔,顿时不知所措,呆坐在他身边。
不一会儿,轩窗上身影一闪,舞姬和乐师进来了。
清秋舍很大,布局陈设也很简单,除了客人就坐的地方,就是一个约莫十寸高的平台,供乐师和舞姬弹唱起舞。
舞姬来自回鹘,各个长发及腰,眼眶深邃勾人。她们脸覆半透薄纱,身着露腹纱衣曼妙起舞,手腕和脚踝各系着铜铃,舞动时叮咚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