瑛华原本想让夏泽进来一起用膳,然而他却不肯。听到这番调侃,她呷了口茶,绯红的眼尾染上几分笑意,“何止是吃了,还是吃干抹净。”
宋文芷乜她,“嗯?”
“本宫的新驸马定下了,就是夏泽。”言辞间,瑛华秋眸潋滟。
“他?”宋文芷难以置信,不由捏紧了茶盅,“他只是个侍卫,何以尚公主?”
虽然长得英俊,但尊卑有别,做个陪侍尚可,若是让这种身份的人做驸马,岂不是要遭到天下人的耻笑?
“侍卫怎么了,好歹是万岁钦封的贴身侍卫,是有官职的。”瑛华不以为意,抬眼看向门外挺拔如松的男人,“何况他是沈太尉的小儿子,虽然是庶出,但也是有资格做驸马的。”
宋文芷这两年远在熙州,对京城的事不甚了解,闻声后清秀的脸上有惊诧之色一闪而过,旋即恢复平静。
“难怪,我当初就看他气质不俗,原是太尉的儿子。”她松了口气,朝瑛华靠近一些,“睡出感情来了?”
“我是那么庸俗的人吗,靠睡觉就能睡出感情。”瑛华嗔她一眼,“我跟夏泽可是生死之交。”
“……生死之交?”宋文芷愣了愣,“发生了什么事吗?”
眼见她开始担忧,瑛华赶忙斜插打诨,“我开玩笑的,快别问了,我准备的碧螺春怎么样,快尝尝。”
就在这时,一溜婢女鱼贯而入,手持檀木托盘。精致的菜品逐一上桌,琳琅满目,堪称饕餮盛宴。
宋文芷一向爱吃,将方才的疑惑抛之脑后,赞叹道:“行啊,果真是公主府,豪气,没拿那三瓜俩枣打发我。”
瑛华红艳艳的唇携出姣好的弧度,嫌弃的瞥她一眼,“愣着干嘛,还不快吃,大都是你喜欢的吃食。”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宋文芷浅浅一笑,拿起象牙箸大快朵颐。
故人相见,颇有难舍难分的架势,缠了一天还不够,宋文芷最后又留宿在了公主府。
入夜后,瑛华照往常一样又去泡药浴。
宋文芷在她寝殿踱步,背着手四处寻睃,只看,没有乱动分毫。虽然这里的陈设摆列跟之前无二,但又透着些许微妙的不同,这里有男人待过的痕迹。
大概,这两人已经住在了一起。
寝殿的大门未关,冬日遮风的幔帘也已褪去。徐徐香风入室,床上纱幔层层摇曳,画出曼妙的弧线。
宋文芷想了想,徐徐走出寝殿。
外头夜色轻笼,远远望去,就能清楚看到水榭上奇花异草蓊郁盘踞。然而她不是来赏夜景的,脚步一旋,朝着廊下伫立的那人走过去。
脚步声清晰的传入夏泽的耳朵里,他只用余光瞥了下,依旧不动声色的站着,看着远处的绿树。本以为这个客人是闲来无事溜溜,殊不知却停在了他面前。
宋文芷长了一幅好面皮,如果说瑛华是娇气妩媚,那她只能用凉薄冷淡来形容,尤其是不笑的时候,那双眼眸没有半点情绪,仿佛不食人间烟火。
这份孤傲让人不喜,难怪瑛华之前不让她跟赵贤在一起。这样的尖酸刻薄之人,即便是没有坏意,也不讨人喜欢。
面对近身的不速之客,他神色冷冷道:“宋小姐有何吩咐?”
宋文芷没说话,但眼神不知在揣摩什么。半晌后,她做出了一个惊人的举动,伸手托起了夏泽的下巴。
指尖只接触了须臾,夏泽就后退避开了,面色阴沉,生出十二分警惕来,“宋小姐,这是公主府,请您自重。”
凛冽的声音潜藏着愠怒,宋文芷充耳不闻,还是一派淡然。
“这次怎么没脸红?”她作恍然状,“哦,我知道了,分人。”
眼前的女人说话阴阳怪气,轻狂不羁,夏泽很是反感。顾念公主,他只能压下心中不悦,往边上挪了几步,噤口不言。
宋文芷又逼近他,抱着双手问:“你跟瑛华在一起多久了。”
面对咄咄逼人,夏泽只能沉声打发:“一年多。”
“也不长,你是如何蛊惑瑛华让你做驸马的?”
蛊惑?夏泽觉得眼前这人对自己有很大敌意,不由得眉心拧起,“这是我与公主的私事,和小姐无关。”
二人的眼神似冰如雪,在皎白温和的月光下碰撞在一起。他们谁都没有谦让,更没有退缩,就直勾勾的逼视对方。
宋文芷细品其中声色,觉得这小雏就是一匹心机深沉的狼崽子,眼神里暗藏着凶光,锋芒不露却让人为之胆寒。他日若飞黄腾达,指不定会掀出什么风浪。
她不由担心瑛华,掷地有声的说:“我不管你身份如何,但你若敢跟江伯爻一样负了瑛华,我一定饶不了你。”她又往前迫近一步,“你最好别始乱终弃。”
瑛华回来的时候,眼前的光景让她有些诧异。廊下夏泽跟宋文芷沉默相对,都板着一张脸,寒风配霜雪似的。
“这是怎么了?”她拢着袖阑走过去,肩披一件御风斗篷。
夏泽率先回过神来,抢在宋文芷前说:“公主,宋小姐问你怎么还没来。”
宋文芷若有似无的瞟他一眼,半句话未说,算是默认了。
“我最近身体不太好,泡药浴时间长一些。”瑛华弯起笑眼,将宋文芷迎进屋。与夏泽擦肩而过时,手指勾了勾他的掌心,留下一抹不用言说的爱意,轻柔炙热。
待两人进屋后,夏泽松了口气,微微攥拳,想要留住手中的余温。
虽然这位将军小姐有点口轻薄舌,但对瑛华倒是真心实意的好。他只有劝慰自己不要以相看人,爱屋及乌。
很快,寝殿的朱红大门阖上了,里头传来了女儿家嬉戏打闹的声音。
宋文芷跟瑛华只穿了中衣,像小时候一样玩闹,互相比量着腰身,到最后双双躺在了床上,摆出个大字看向床幔。
静默一会儿,瑛华将赵贤的近况说给宋文芷听。赵贤就像窝在她心里一团荆棘,不碰不要紧,一碰就扎心,气的咬牙切齿,狠劲锤了几下床,“文芷,我搞不明白,你看上他哪了?”
自己这个弟弟,除了长相好,地位高,就没有别的长处了。若是别人只需要这两样就够了,但宋文芷不同,她一向风姿高洁,对俗物看不到眼里。
她的诘问让宋文芷思绪渺远,登时就回到了无忧无虑的孩提时分。大约从六七岁开始,她俩跟赵贤和张阑楚经常在一起玩。张阑楚爱跟着瑛华晃荡,而赵贤喜欢追着她,活脱像个跟屁虫。
情窦初开后,她向赵贤表明心意,随后那个跟屁虫就忽然不见了,开始有意无意的躲着她。
即便如此,她还是难以忘怀。到了熙州后,她还经常给赵贤写信,虽然得到的回信寥寥无几,她却甘之如饴。
有夜风徐徐漫溢而入,光影倾斜下,宋文芷将乌发拢在耳后,“他越荒谬,我越是舍不得丢下他。”
瑛华叹气,“难得你这么惦记他,只是他这副德行,我真怕他负了你。”
“身为太子三妻四妾也是正常,”宋文芷眼眸中深邃无波,看不出什么情绪,“只要能相伴左右,我便没有他求了。”
瑛华听后瘪嘴,“我不行,我接受不了与人共侍一夫。”
“那是因为你是公主,而我们这些世家女,别无选择。”宋文芷无奈笑笑,“女人心事相通,若非不爱,谁会愿意与其他女人分享自己的男人?更何况我爱上的是太子,未来的储君,他自然是要为皇室开枝散叶的,我又怎么能要求他从一而终?”
宋文芷一向懂事明理,瑛华有些心疼,伸手摸摸她的头,“若真是三妻四妾也就算了,但东宫的女人真不多,家世和样貌都比不上你。但现在赵贤的精力都在那些花花巷子里,这倒是让人难办。”
她虽是公主,但也不能让人把所有的勾栏关掉。
宋文芷听后翻了个身,与她面对面,“你知道在熙州,桑子树若是长歪的话,会怎么办吗?”
“……不知道。”瑛华有些不明就里。
“若是桑子树长歪,就先砍去斜生的枝干,再上夹板固定,使劲勒着,久而久之就变直了。”
说完,宋文芷微勾唇角,笑意有些耐人寻味。
瑛华定定看着她,半晌后也跟着笑逐颜开,“文芷,你能有这个觉悟,我就放心了。”
两人相视而笑,乌发在床上弥散缠绕。宋文芷忽然眼眸一亮,“对了,阑楚那小子最近怎么样?”
瑛华顿了顿,神色无奈道:“他啊,还是老样子。”
宋文芷唔了一声,“我以为这次他会成为你的驸马呢,毕竟他喜欢你那么久。”
这话让瑛华有些发堵,纤细的手指绞缠着乌发,一下下,宛若斩不断的情丝。若是没有夏泽,这一世他们或许就在一起了。可惜感情没有假设,终究是跟阑楚有缘无分。
见她失神不言,宋文芷斟酌些许,向她靠近一些,放低音调说:“其实我觉得阑楚的性子更适合你,外头那位,看起来不太活络。若你跟了他,怕会受委屈。”
夏泽一向内敛,平日里大多不苟言笑,脾性上也有些呆板执拗,曾经她都为此烦躁,也难怪宋文芷会有这个观感。瑛华笑道:“夏泽是有点不活络,不过最近他一直在改。”
言辞间,她白嫩的面颊晕上红霞,看起来娇憨可爱,眼中爱意浓浓。宋文芷看她一会儿,眉眼低垂,忍不住叹道:“哎,可惜阑楚一片痴心了。”
“说实话,我对他也心怀愧疚,但我又不能多言,夏泽会生气。”瑛华悻悻道:“时间久了,阑楚应该就会把我忘了。”
宋文芷摇头,“难呐,他那性子跟你似的,一旦爱上八头牛也拉不回来。这么久了也没听到他的婚讯,怕是要一直等下去了。不过这样也好,我不在的时候还能安心一些,若是夏泽欺负你,好歹你后面还有阑楚。”
这话让瑛华难堪的笑笑,“你这是让我脚踏两只船吗?”
宋文芷点到为止,握住她的手,谆谆告诫:“在我这里,我不管男人有何想法,我只管你过的好不好。不管这次跟谁成亲,我都不想再喝你第三次喜酒了。你要好好的,我没银子了,我还得攒嫁妆本呢。”
掌心上的温热包裹着她,瑛华滞了滞,点头道:“我知道了,谢谢你文芷。”
时辰已经不早了,不知是不是床太过舒服,宋文芷很快就睡着了。
跟夏泽睡习惯了,身边猛一换人,瑛华睡意全无。她蹑手蹑脚的下了床,披上外裳,悄悄溜了出去。
微弱的开门声吸引了廊下人的注意,她刚跨出门槛就跌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夏泽将她打横抱起,目光薄责的睇向她,“公主这个时候出来,想去哪儿?”
“当然是找你呀。”瑛华拢住他的肩,将头靠在他胸口,眸中含笑,嘴唇却撇成了一条线,“你不在我身边,我忽然睡不着了,特别想你。”
清泠的嗓音叫人动容,夏泽本想把她丢回去,当下却舍不得了,抱着她来到回廊连凳前坐下。
她穿的少,他便将她抱的很严实,“那我们待一会儿,公主就回去睡,好吗?”
瑛华点点头,幽深的眼睛看向他,“文芷方才跟你说了什么,应该不是那么简单吧。”
什么都瞒不过她,夏泽直言道:“宋小姐说,让我不要始乱终弃。”
瑛华明了,“那你会吗?”
“你觉得呢?”夏泽反问,将头埋在她脖颈处,有清雅的香气自里头杳杳传出,让人有些神不守舍。
瑛华的手攀啊攀,拖起他的下巴,睥睨着他,“本宫觉得,你不敢。”
进了春日,她换上了更为舒适轻透的薄绸中衣,襟口随着动作微微歪斜,露出里面傲人的景致。
夏泽目光一扫,避开她的手,在里头的嫩白上嘬了一口,留下一块梅花状的印记,红的仿佛要滴出血来。
他笑了笑,“公主说错了,不是不敢,是不想。”
夜色正浓,风裹挟着凉意,他不想让怀中人再待,催促道:“好了,公主快进去睡吧。”
正要起身,瑛华又耍起赖,两手环住他的脖子,乌发倾泻在脸侧,透过发丝可以看全她胭脂薄红的容颜。
她娇嗔道:“不行,我还没考量你呢。”
下颌处呵气如兰,在深澈的心海搅出波澜,夏泽无奈又无措,柔声说:“现在不行,明天。”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瑛华面上笑意渐浓,“你说不行,我就越想行。身为书生,是不能忤逆夫子的,懂吗?”
那双乌亮的眼眸满含着柔情蜜意,仿佛要将人深深吸进去。夏泽清明的思绪渐渐被抽走,混沌上来,他想抱着人寻个别房,然而怀里的小猫忽然起了恶意。
如纱的月色笼在两人身上,在廊下投出一簇交织的影影绰绰,极尽缠绵,如花枝摇曳,又如浮萍飘散。
翌日,瑛华爬起来的时候骨子还是酸的。
宋文芷看着她捶肩揉腰,唇边携出一抹冷笑,“昨晚看来是累着了。”
她话里有话,未等瑛华开口,又学起昨晚的见闻:“一会太深了放松点,一会夫子书生的,没想到你们还有这种癖好,要不要那么恶心?”
这会子听明白了,瑛华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你……你竟然听墙角?”
“要不是你们那么放肆,我能听见吗?”宋文芷也很无奈,她睡觉极浅,朦胧间听到压抑的娇-吟,寻着声源靠近,这才弄明白其中的古怪。
“真没想到,夏泽看起来一板一眼,内里竟然这么孟-浪。”宋文芷又嘀咕一句。
正巧翠羽带着洗漱婢女进来,寝殿朱门大敞,瑛华赶紧捂住她的嘴,用口型说:“别让他听见,他害羞。”
宋文芷竟然意会了,捂住心口作呕吐状,随后摆正神色,又是一幅高深莫测的意态。
两人洗漱完,各自施了妆。正准备用早膳,夏泽挺拔的走进寝殿,恭顺道:“公主,借一步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