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宫强撩侍卫以后——庄生公子
时间:2021-03-03 09:27:12

 
  朝廷赈灾的队伍顺着官道一路南下,起初赵贤还兴致勃勃,然而当进了荆州北路地界,从繁华到萧条,从云端坠入深渊,心顿时凉成一片。
  瘟疫蔓延,百姓们居家不出,偶有三五个外出谋生,皆是布帛裹面,目光惶恐。
  周围青山绿水,皆失了颜色。
  又过了两日,内侍卢钊登上马车,一袭鸦青衣常服,恭顺道:“太子殿下,前面就到澧州了。因为疫情蔓延太快,知州隋安昨日已经下令封城,殿下还要去吗?”
  “封城?”赵贤蹙眉,“只进不出?”
  卢钊点头,“殿下说的对,这个时候进城很危险,不如在百里外的邺县坐阵,那边没有瘟疫,百姓也少,相对安全一些。”
  “这不是胡闹么?万岁派我来巡察,我怎能跑隔壁县去?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出的什么馊主意!”赵贤瞪他一眼,“传我令,尽快前往澧州!”
  自古以来,瘟疫肆虐时,封城是最有效得解决手段,将病原与外界阻隔起来,然而城内就成了修罗场,多数是光景萧条,自生自灭。
  卢钊服侍太子十年,自然知道太子的心思,期望通过这次赈灾扭转朝廷对他的偏见。然而现在进城就如同飞蛾扑火,成则好说,败则国本动摇,代价太大,何况当今外岁也只是让太子来走个过场,大可不必如此较真。
  “殿下,请听奴才一言,不如……”
  卢钊还要相劝,话没说完,就被赵贤一脚踹下了马车,狼狈滚到地上。
  天上乌云沉坠,年轻的太子立于马车之首,满腔热血,声色铮然:“箭在弦上,谁都不许退缩!卢钊,若再让我听到这般话语,你就把脑袋留在这吧!”
  一个时辰后,澧州近在咫尺,巍峨的城门下衙役驻守,布帛裹面,城门大开,早有官府的人列队等待。
  为首知州隋安身穿绿色圆领官服,面罩黑布,老远瞧见朝廷的赈灾队伍,就像看见了救兵,混沌的眼睛生出光,率人跪拜在地,“臣恭迎太子殿下!”
  叩拜声排山倒海,在这死寂的澧州城突兀回荡。
  赈灾的队伍没有停留,浩浩荡荡进了昏暗的城门,所有人都按照规矩,遮住口鼻。
  澧州三面环山,良田稀少,本就不太富裕,因为这场瘟疫,城郭变得更加破败。家家户户门扉紧闭,死气盘旋。
  赵贤挑开窗幔,正巧看到民宅栅窗上有个小孩,扒着窗户好奇朝外看。而抱他的女人神色暗淡,像是行尸走肉,一霎两人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唯有栅窗外面的黄符随着风飘飘荡荡。
  轰隆
  天边闷雷响起,滚滚而来。
  五日后,瑛华一行人风尘仆仆的赶到了澧州。不仅有夏泽,穆围三人也自愿前来护卫,还有聂忘舒派来的几位高手。
  前面就是城门口,几人利落下马,遮住口鼻。
  一路上早已听说澧州形势吃紧,不容乐观,夏泽意味深长的乜向瑛华,沉声道:“公主,决定好了吗?”
  “你们呢,都想好了吗?”瑛华踅身而望,神色肃然,“进去之后,再出来就算逃兵,就地正法,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其后列队半跪在地,朗朗道:“属下定当追随公主,万死不辞!”
  “好,我们走!”
  甬深的城门透着刺骨的寒,一丝人气都没有。守城的衙役和禁军拦住他们,在看到公主金令后,惊愕跪拜,旋即放行。
  目送他们进城,已经驻守一月有余的衙役暗自庆幸,眼中的灰败黯淡不少,侧头与身边人说:“公主殿下也来了,咱们一定会有救的……”
  半个时辰后,赵贤与瑛华在衙门正襟危坐,其下知州战战兢兢的伫立。隋安虽是地方官,但对面前这位固安公主早有耳闻,传言行事果决狠辣,不留情面,一丝畏惧自心头生起。
  他不敢怠慢,老实巴交的回禀:“澧州今年的雨季迟来一个月,疫情爆发后连绵阴雨,又遭大风,为数不多的良田变的颗粒无收,简直是祸不单行。现在澧州的百姓正处在水深火热之中,还好朝廷没有放弃我们,派来两位殿下督察,臣在这里替澧州的百姓道谢了!”
  他拎起官袍就跪,面上功夫做得很足。
  赵贤却火冒三丈,怒道:“隋知州,你还好意思怨天怨地?百姓水深火热,还不都怪你隐瞒不报!现在好了,你把疫情拖延的不好收场,孤看现在就应该法办了你!”
  自打到了澧州,赵贤也没闲着,经常四下走访,心神屡次被震撼。
  澧州的形势比他想象的还恶劣,城南腾出来民房用于隔离医治,现在已经不够用了,死的多,送进去的也多。尸体得不到及时处理,到处都是恶臭之气。
  人员密集,药材短缺,导致很多病患都没有得到及时救治。宫里来的太医迅速变更方案,大规模征用民房,又将治疗瘟疫的药投洒入井,为重症病人发放汤药。
  然而他们小看了这场瘟疫,瘟疫传染的速度很快,仅仅几天的功夫就四个太医相继感染,一人引出旧疾已经亡故。这无疑给赈灾队伍一个下马威,挫伤了他们的自信。
  太子发怒,隋安吓得面如土色,跪在地上连道“殿下饶命”。
  瑛华耳边聒噪,按住一旁震怒的赵贤,使眼色摇头,复又看向隋安:“隋知州,澧州的光景方才本宫也转着看了,若说一句沦陷也不为过。你是地方官,当务之急要全力配合朝廷,安抚救治好你的子民,将功补过。日后本宫尚可为你美言,免你一死。”
  “是!微臣遵旨!”
  待隋安下去督察后,赵贤忿忿不满:“皇姐,为什么不杀了他,好给百姓一个交代?”
  “隋安在这里当了十几年的知州,了解这里得风土人情和百姓,杀了他对我们不利。”瑛华看向衙门外昏暗的天,叹道:“现在这个情况,就怕百姓骚乱。”
  瑛华的担忧不是平白无故,一个月后,疫情没有得到控制,然而澧州储备粮食和药材都已经告急。
  还好瑛华早有准备,书信过去朝廷放粮,走的是易安堂的贩盐商路,由易安堂和朝廷一起押运。然而一来一回,总是需要时间。再加上大军出征,半月前已经跟党项交战,军饷为首,能分拨给他们的粮食并不多。
  炉灶见底,救济不够,民众情绪失控,更有传言天灾降至,百姓们涌入街头,澧州乱成了一锅粥。
  知州隋安亲自安抚,奈何百姓们求生心切,压根不听。无奈之下,隋安只能采取强硬措施,官兵和百姓们起了冲突,更是激发了百姓的怨念,不分老少迅速聚集,准备向城外逃难。
  关键时刻,太子和公主出面,站在澧州巍峨的城门上,凝视着其下蜂拥的百姓。官兵拿着长矛和盾牌围成了一条防线,堵住城门,两批人就这么对峙起来。
  隋安在城墙上牟足尽头的喊:“大家都静静!稍安勿躁!太子和公主来了,请听他们一言!”
  周遭喧闹吵嚷,成年人的谩骂声,小孩的哭喊声,此起彼伏,湮灭了隋安的声音。望着城门下近乎疯癫的人们,赵贤捏紧拳头,上前大声喊:“孤是大晋的太子!!奉旨在澧州督察,诸位请听孤……”
  他话没有说完,人群中就有叫嚷起来:“都是这个太子害的!我有家人在京城,据说太子成日荒淫无度,必是震怒了上苍,降下灾难于我们!都怪他!”
  “对,都怪他!还有脸来赈灾!”
  “快打开城门,放我们出去!朝廷靠不住,让我们自求生路!”
  众人的话锋一下子转向赵贤,一字一句化为刀子,瞬间将他割的遍体鳞伤。隋安大怒:“乡亲们休得胡言乱语!你们是想当刁民吗?!”
  瑛华在城门上无动于衷,任由底下人出言不逊。余光中赵贤死死咬住嘴,全身都在颤抖,天地一片虚空,在此他没有任何立足的地方。
  不多时,瑛华觉得差不多了,太子这朵皇室里的娇花也应该被世间百态荼毒殆尽了。
  她踅身走向驻守的禁军,拿过他的突火-枪,朝天放了一枪。
  砰
  刺耳的响声后,数不清的铅丸坠落,砸在人群之中
  澧州瞬间安静了。
  瑛华将突火-枪交还禁军,上前几步,双手扶在城墙垛口上,“大家静一静,听本宫一言!这场瘟疫不是上天的责难,而是天降大任,是对我们的考验!因而本宫和太子亲自来到澧州督察疫情,并为此做了充分的准备!粮草和药材短缺,但也只是暂时的,我们的商路正在往这边送粮,药材也从周围搜罗着。因为近期大雨滂沱,耽搁了几日,还请诸位稍安勿躁,不要聚集,免得疫情扩散!”
  “前些时日,太子梦到神龙,神龙告诉太子要与百姓共患难,疫情开春就会消散!本宫与太子已经决意,疫情不退,我们不走!这次本宫顾念大家惊慌,若以后再有人妖言惑众,妄图冲卡出城,休怪本宫不客气!”
  “周围城镇都已经封锁,没有人会接收来自澧州的难民,你们出城无吃无药,在半路上会死的更快!既然横竖都是死,那本宫不介意提前送你们一程!”瑛华顿了顿,眸色冷冽,看向隋安说:“隋知州,从现在开始你数到十,再不回家的刁民,格杀勿论!”
  一直沉默伫立的夏泽手一举,禁军齐刷刷俯于垛口,手持突火-枪和弓-弩,对准其下的百姓,枪上膛,弓弦弯,蓄势待发。
  隋安一愣,战战兢兢喊:“一!二……”
  下面的禁军开始驱散,有人带头往回跑。人群顿时乱了,数到九时,大家如鸟兽散尽,惊惶逃窜。
  危机解除,隋安奉承道:“还是公主威仪倍出,臣佩服,佩服!”
  “隋知州谬赞了,本宫不过是耐心少,不听话的杀掉就算了,何苦放在眼前讨烦呢?若是百姓造反,怕是仁慈者也会跟着遭殃呢。”瑛华似笑非笑的提点着。
  隋安顿时了然,这是责怪他执行不利,手腕不够强硬。他紧张道:“殿下放心,臣绝对加强监管,将这种苗头扼杀干净!”
  回到衙门后,赵贤一直心神不济。瑛华遣散众人,替他倒了杯茶压惊。
  十月的天,朔风冷寒,灌进厅堂让人为之一凛。赵贤回过神来,面上几分痛楚,几分沮丧:“皇姐,这真的怪我吗?真的是我引起了上天的震怒吗?”
  瑛华笑笑,“究竟怪不怪你,这已经不重要了。以后你要记住,身为天子要保护你的子民,子民有难,那天子就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更不能因为身居高位,就不知人间疾苦,切不可做一个‘何不食肉糜’之人。”
  赵贤垂眸,半天才说:“我知道了……”
  “贤儿,现在不是垂头丧气的时候,打起精神来。”瑛华揉揉他的发顶,“我会跟隋知州商议好,明日你去开坛祭天。”
  翌日,太子携澧州官员在五神庙祭天。
  五神庙乃是澧州本地香火最盛的地方,院中立着石柱,而这石柱之下传说就是龙眼,直通东海,可以保他们风调雨水。
  祭祀过后,硕大的方鼎香烟袅袅,石柱之上忽然有龙形盘出,在场众人皆是震颤,连呼此乃吉兆。
  这个吉兆是瑛华提前动了手脚的,派人用特制的药汁画上,预热就会变色现行。
  人在大难无解时,偏偏就会迷信起来,祭天神龙现身,再加上公主在城门的喊话,说太子梦见神龙,瘟疫会在春季消散。两厢一联系,百姓和官员皆受鼓舞,就连赵贤也信以为真,干劲十足。
  半月后,易安堂的医者跟宫中太医起了冲突,一个主张全面排查病患,妥善安置,一个则主张按部就班。
  隋安一个外行人劝解不住,这堆人又闹到了瑛华那里。
  成月的劳累,须发花白的张温满脸疲惫,“殿下,按照太医院的思路来,怕是这座城最后要灭干净了,必须要改一改。”
  “胡说!”太医院提举张攀不服,“尔等江湖郎中,岂能如此大放厥词?太医的治疗都是按照古往今来治疗疫情经验所来,哪里错了?”
  “江湖郎中?”张温捋着胡子,冷哼道:“张提举未免卸磨杀驴了,治疗时疫的药方是我们联手研制的,如今又看不上我们了?”
  张攀也觉得自己失言了,改口道:“张老对医书古方的研究的确比我们更深,但您提及得这种方法并不可行。现在人手本就短缺,治疗现有病患已经捉襟见肘,若分出人去逐家逐户的排查,肯定不现实。”
  “前些天百姓骚乱,必当有很多人染疾。若不全城排查,疫情将会绵延不断,来一个治一个的话,以我们现在的物资,无法支撑长久。”
  最后瑛华下了裁决,将东西城分开,东城安置重症,西城安置轻症和无症,所有衙役人员分成六组,全部参与排查,由太子和公主带队。
  排查开始后,真的印证了张温的说法,骚乱后大量的人员染上瘟疫,有发病快的一家人都命丧黄泉。
  几天过后,尸体在城北堆成了小山,化为一缕青烟,魂归天际。
  一晃到了新年,京城依旧张灯结彩,大晋各地都是喜气洋洋,唯独澧州附近犹如人间炼狱。还活在这座城的每一个人,心里都长起了一层硬痂,随着不断的生离死别,硬痂越来越厚。
  初一饮了屠苏酒,大家各就各位,照顾病人,排查,熬药,分发食物。
  医者损耗,人手急缺,瑛华和赵贤他们也早已不在衙门坐镇,亲力亲为的参与着这场与瘟疫的对决。
  没有笑声,没有交谈,所有人眼里的光都消逝了。
  宣昭帝下旨让子女回朝,而这个时候撤退,澧州便会溃不成军。之前所有人的努力,所有逝去的医者,又该如何给他们交待?
  瑛华和赵贤拒绝了,依旧坚守在最前线
  再熬一熬,春天就快来了。
  澧州还有希望。
  正月十三,杜渐染疾。十多天后,人已经奄奄一息。
  瑛华裹上厚重的面巾,去看他时眼神空洞,“杜渐,你再坚持坚持,若你死了,翠羽怎么办?”
  “殿下……把这个还给翠羽……”杜渐气若游丝,将腰间变了色的香囊交给她。
  熊熊烈火烧起,映红了瑛华的眼睛。夏泽紧紧抱住她,两人凝着杜渐慢慢变成焦黑一块,眼珠都没转一下。
  尘归尘,土归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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