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二,龙抬头。
数月的劳累和压力让瑛华精神恍惚,在运送一位重症病患时,对方在难受挣扎中扯下了她的面罩,急咳出的污血喷她一脸。
空荡荡的街道上,她拎着面罩,漠然回身。
夏泽一直在照顾后面的板车,余光瞥到她,顺势而望,深邃的眼底浮出惊惶和绝望。他迅疾跑过去,擦掉她脸上血,将面罩重新给她戴上。
“没事,不会有事的,别怕。”他轻声安抚,将瑛华紧紧抱在怀中,泪从眼角滑落。
在这之后,瑛华被隔离起来。
赵贤痛苦万分,专门给她腾出一间民房,而夏泽执意要留下来照顾她。
命运没有眷顾他们,瑛华毫不意外的感染了,仅仅五天过去就胸闷憋堵,全身无力,人已经下不了床了。
“我是不是快死了?”瑛华眼神黯淡,望着灰黑的屋顶,“我留了一封信在翠羽那里,如果我死了,她会帮我转交给父皇。等你回京后,父皇就会把你调到江南当一个闲散小官,你娶一房妻妾,好好过日子吧。”
她嗫嗫交待着后事,夏泽泣不成声,“别胡说!你不会死的,我守着你,你会好起来的。你不是说开了春瘟疫就消失了吗?都坚持这么久了,不要放弃!”
“可是我真的好累。”瑛华乌睫颤了颤,“我现在才知道,活着比死难……”
二月十日,昏睡多天的瑛华忽然好转,身体利落,也能下床了。
然而夏泽高兴不起来。
瑛华也知道,自己怕是回光返照了。
外面是难得的晴天,阳光从窗棂照进来,投下一簇簇明亮的长影。夏泽已经消瘦了一圈,瑛华摸摸他的头,憔悴的脸上浮出一丝笑,“怎么感觉,你变邋遢了?”
心爱的女人两次遭到劫难,难道重活这一次就是为了受罪的吗?夏泽想不通,也不敢问。
好半天,他挤出笑,嗓音暗哑道:“公主,我们成亲吧。”
没有香烟缥缈,没有灯烛辉煌,朴素的民房里,二人拜了天地,以茶代酒,合卺交杯。
瑛华抬头看他,沉寂已久的双眸盈盈然点亮。
“这算不算是给我冲喜了?”她揶揄一句,面罩之下唇角弯起,“谢谢你圆我一个心愿,我爱你,郎君。”
夏泽定定望着她,仿佛又回到了初见。她在比武场上明艳如花,所有的风景都不及她。那时他抬头,或许就已情根深种。
“娘子,我们不会分开的。”
好看的瑞风眼柔情似水,他将自己的面罩摘下,又向瑛华伸出手。
瑛华反应过来已经迟了,遮住口鼻的巾帛已经坠落,犹如翩然的落花,摇摇曳曳,归于大地。
“你这是干什么?”瑛华抬手捂住嘴,迅疾后退,“你疯了!”
夏泽上前拉住她,将她箍在怀中,俯身噙住了她的唇。他已经太久没有亲吻过她了,无比怀念她的味道。娇软,温暖,如糖似蜜,让他魂牵梦萦。
久别重逢的柔情让瑛华怔悚,她使劲挣脱,却被他逼得更紧。
为什么他还是这么傻,早知道还是这个结局,或许当初就该放他远走高飞。
泪如泉涌,将她淹没。
瑛华一时惘然,被他生拉硬扯,沦陷红尘。恍惚间,听他柔声说
“生而同衾,死亦同穴。”
翌日,瑛华呼吸渐衰,很快陷入昏迷。夏泽用嘴喂药,然而都被她吐出来,吞咽都成了困难。
张温来号脉时老泪纵横,叩拜在地,跌跌撞撞的离开,犹如燃着的灯,踽踽等待油尽灯枯的那天。
夏泽趴在床沿,握着她的手,一遍遍哭喊着她的名字。疼痛如洪水开闸,在心里汹涌咆哮,每一寸肌肤都在哀戚。
朦朦胧胧间,有不少人在外面痛哭叩拜,声音飘渺,仿佛来自天际,经久不息。
夜色渐浓时,夏泽眼眶红肿,下颌早已生出胡茬。抱着最后一丝侥幸,他从瑛华的包袱里翻出来一个锦盒,拿出里面的药丸,放进了她的嘴里。想尽办法,让她吞了下去。
时间流逝,瑛华的指尖微微泛青。夏泽握住她的手,贴在他的脸颊处。
视线的末端,方桌之上摆着一尊释迦摩尼涅槃像,悲天悯人,遥望着世间万象。
千里之外的萧关大营,张阑楚倏然惊醒。梦中人娉婷道别,他不知道她要去哪里,追也追不上。
已经四个多月没有消息了,他派人打听过,澧州的形势还没有好转。心间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他强忍着肩上刀伤,踉跄来到营帐外,遥望南方。
墨黑的苍穹,似有春雷滚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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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多谢殿下帮忙送奏疏了,不过……”晏棠走到她身边,取出锦盒里的发簪绾在她乌髻上,无甚喜怒道:“臣一心为殿下着想,结果殿下在背后捅臣一刀,真是让人心寒。”
美人迟疑抬眸,两人皆是如玉身姿,遥遥相望,好一副郎情妾意的模样。
事已至此,李映柔不想也没必要再伪装下去,琵琶袖一垂,小巧的手铳滑落在掌心,皓腕轻抬,直接抵在了晏棠额前。
“晏大人,你身为朝廷从三品大员,却屡次调戏长公主,看来是陛下给你们的权利太大了。陛下忍你,我不忍。”她顿了顿,寒声道:“从今往后,你要是再敢冒犯我,我就打爆你的狗头!”
上膛的声音传来,晏棠略一诧哑。
在他意味不明的注视下,李映柔左手拔出头上发簪,抬起胳膊,将发簪硬生生插-进他的乌纱帽里。
阳光倾泻,在青石地上投下斑驳的树影。
李映柔收了手铳,笑靥丛生,“这么漂亮的发簪,送给我简直是暴殄天物,晏大人戴上,才叫一个貌美如花。”
第78章 、浮生梦
惊蛰来临,春雷始鸣。万象更新,生生不息。
瘟疫逐渐消散,一座城,折损七成人口。
朝廷的赈灾队也变得三三两两,易安堂加上太医院共有上百医者,活着的只有二十二人,太医院张攀提举也在赈灾中病故,而张温也于惊蛰后寿终正寝。
太子赵贤为了抢救走水的药材库,人被房梁砸中,左脚踝受伤,怕是一生都要坡行。公主染疾,虽然捡回一条命,但因为旧疾复发,虚弱至极。
这场瘟疫,以血祭奠。
一个月后,人们终于走出了屋子。天光普照大地,劫后余生的百姓站在街头巷尾,抬手遮住刺目的阳光,这是久违的,亲切的光芒。
原来人之大幸,就是活着,胸有跳动的心,呼吸着的肺,追逐着阳光,满怀着希冀。
宣昭帝派大队人马前来迎接,赈灾队伍离开澧州时,形容枯槁的隋安率领为数不多的百姓夹道送行,长跪不起。
雍容舒适的马车里,瑛华靠在夏泽怀里,纠结好久,还是挣扎着起来,扶着窗朝外面看。
春寒料峭,四周青山绿水已经有复苏的迹象。澧州城门渐行渐远,化为一个墨点,消失在视线尽头。无数英魂留在了那里,与青山绿水,与澧州,永远相伴。
末了,瑛华放下窗幔,双眸噙满了滚烫的泪,嗫嗫道:“澧州会好起来的,对吧?”
“会的,放心吧。”夏泽替她拂去泪水,将她揽入怀中,薄唇贴在她额前。
时间,会抚平一切疮痍。
十天后,赈灾队到达京城,所有人受到了宣昭帝的亲自召见。
宣昭帝感念赈灾队伍的义举,大赦天下,封赏抚恤参与赈灾的所有人,活着的官升三级,逝去的其后三代皆可入朝为官,同时下旨让周围县镇的百姓自愿移居澧州,皆可享受朝廷优待,重建澧州城。
夏泽作为准驸马,加封汝阳侯,赐府。
巍峨的皇城,所有人齐齐谢恩,山呼万岁,声震天际。
回到公主府时,翠羽和聂忘舒一行人早已经等候多时。夏泽搀扶着瑛华下了马车,明媚的春阳笼罩大地,朱红门烫金匾,熟稔又亲切。
“参见公主殿下!参见汝阳侯!”众人施礼叩拜,眼瞳中雾气聚集。
“都起来吧。”瑛华声色微颤,走到翠羽身边,将杜渐的荷包交还给她。
翠羽一怔,心中大雨滂沱,几分绝望,几分悲凉。她早有预感,她的小太医真的没能回来。
想到那日午后,杜渐跟翠羽互相定情,想道杜渐临死前的样子,瑛华满身懊丧,“翠羽,对不起,我没能把他带回来。”
翠羽双手捏着荷包,捧在心口处,全身发颤却又强忍着泪水。
“公主跟驸马好好回来就行,奴婢没事。杜渐说他这辈子就是个医痴,这样的结局死得其所。”她粲然一笑,“奴婢,为他自豪……”
笑着笑着,泪就下来了。
瑛华上前抱住她,瘦削的肩膀为她支出一片天。
一个月后,经过细心调养,瑛华身体好些了,面色也变得红润起来。
用过早膳后,瑛华和夏泽前往东宫去探望赵贤。
此时此刻赵贤斜靠在寝殿软榻上,身上盖着毯子,赤着左脚,踝骨处微肿,还有淤青没有散去。
宋文芷半跪在地上,拿者药替他缓缓擦拭,秀丽得面容依旧没什么多余的情绪,手上动作却谨小慎微,生怕弄疼了他。
寝殿中燃着龙涎香,静谧无声,踝骨处泛着凉意,时不时有女子呵气如兰的吹拂,酥酥麻麻,气氛忽然间就变得暧-昧。
好不容易熬过去,赵贤面上闪过一丝窘迫,清清嗓子说:“多谢文芷姐,一会我送你回去。”
宋文芷将药盖好,放在矮几上,声色平平说:“不用了,殿下老实在东宫待着吧,太医说了,不许殿下乱动。”她站起身来,“晚些时候,我再过来给殿下上药。”
“文芷姐,不用那么麻烦了,这点小事让婢女们干就行了,好得劳烦你来回跑,我心里过意不去。”赵贤没说假话,宋文芷一天三趟往东宫来,还要去探望瑛华,人都累瘦了似的,他还真怕骠骑大将军不乐意。
宋文芷说:“没关系,我不想让婢女去碰殿下脚踝,还是我来吧。”
赵贤颇为无奈,“我对下人没什么兴趣。”
“既然对下人没兴趣,那还爱去风月场子?”
女人眼神中的寒光让赵贤毛骨悚然,他扯出一丝讨好的笑:“那都以前了,我答应皇姐了,再也不会去那种地方了。你看我现在都成坡子了,你这么漂亮就别在我这棵歪脖树上吊死了,我这身体以后去哪都是个麻烦,还不要连累你?”
话落,只见宋文芷往前迫近一步,挡住了门外的光线。
赵贤心道不好,本能的往后侧身,“文……文芷姐,我说错什么了吗?”
宋文芷俯下身,好看的脸蛋在他面前一点点放大。两人的鼻尖近在咫尺,她微微侧头,凝着他那双迷惘的眼睛,声音细慢,像羽毛撩着心尖:“无妨,殿下想去哪?以后我背你。”
“……”
以多年的经验来看,他竟然被一个女人撩了。
赵贤顿时兵荒马乱,怔怔看着她噙住自己的唇,蜻蜓点水,慢慢攻城略地。
他脑子发懵,下意识的攥紧了榻上薄毯,女人口齿留香,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悸动。
瑛华跟夏泽没有让人通传,来到寝殿甫一看见这种香艳的场面,旋即跌跌撞撞的躲在门外。
瑛华拿胳膊肘捅捅夏泽,笑的花枝招展,压低声道:“看吧,赵贤被文芷捏住了,亲个嘴脸都红成猴屁股了。”
她又要探头去窥,一只大手覆在她眼前,直接将她搂了过来。
瑛华撞进满是清雅檀香的怀里,铺天盖地的亲吻让她呼吸发窒。
细微的嘤咛从她唇里流溢而出时,夏泽恋恋不舍的松开她,薄唇顺着她的下颌游走到耳畔,轻轻说:“娘子的脸,现在也红成猴屁股了。”
“讨厌!”她小声嗔怪,扭过头,发泄似的在他脸颊上咬了一口。
夏泽也不恼,眼底笑意盈盈,吮了一下她的耳垂,“晚上,做一次吧,我想你了。”
两人上一次床笫之欢还是在澧州的时候,细想一下,已经两个多月没有肌肤之亲了。
明明不是第一次在一起,面对这样的邀约,瑛华忽然紧张起来。两人蹲在廊下,她像水蛇一样,羞羞答答揽住他劲瘦的腰,“前段时间,你不是不肯与我行房吗?现在改主意了?”
女人双眸娇媚,诱-惑勾人,夏泽揽住她的腰,将她贴近自己,“那段时间你身体不好,现在应该好点了吧?”
“现在身体也不好,怎么办?”瑛华逆反起来,造作的小手落向他下腹,感受着男人特有的力度。
“那……我轻点。”
夏泽面上微红,露出他故有的涩然腼腆。女人微张的红唇蛊惑着他,他正欲咬上,却听一道寒声自头上响起
“公主,侯爷,你们躲在这干什么呢?”
两人魂归,抬眼就看见宋文芷微挑眉稍,戏谑的盯着他们。
与此同时,赵贤在殿内诧讶的喊:“啊?皇姐和姐夫来了吗?!”
两人站起来,整顿衣冠,面上都有些窘迫。尤其是夏泽,高大的身躯直往瑛华后面躲,生怕身上某处的反应被不相干的人窥见,还好宋文芷寒暄了几句就离开了。
两人踏进寝殿,赵贤在榻上红着脸问:“你们刚才都看见了?我被宋文芷给……”
他说不下去了。
“看见了,不就是亲了两下吗?”瑛华拎着绯红裙角坐在榻上,“瞧你这点出息,你少亲别人了?”
“这不一样。”赵贤瘪嘴,“骠骑大将军什么时候离京?”
“你傻了吗?”瑛华摸了一下他的头,“骠骑大将军早走了,宋文芷和将军夫人以后就留在京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