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贤生无可恋的闭上眼,复又睁开,看向习惯性守在瑛华身边的夏泽,“姐夫,我以为你遇见皇姐够惨的了,没想到我比你还惨!”
夏泽淡漠的瞥赵贤一眼,不用他说什么,瑛华已经一巴掌扇到了赵贤脑袋上,“别以为你砸断了脚就能出言不逊了,敢诋毁你皇姐,皮又痒了是吧?遇见我哪里惨了?你瞎吗!”
“我说错了,皇姐身体不好,别生气!”赵贤捂着头往后缩,“就我惨还不行吗?”
瑛华没好气的瞪他,“你惨什么?宋文芷是个好姑娘,你别挑三拣四的。”
“这……这话什么意思啊?”赵贤眨眨眼,“皇姐,你不会真想让我娶她当太子妃吧?”
“不行吗?爱你的人才会管束你,就你以前那纨绔样,宋文芷能看上你这才叫真爱。”瑛华叹道:“你老大不小了,也该安定下来了。”
短暂的沉默过后,赵贤嗫嗫问:“那东宫里的几个妃嫔能处理掉吗?正好我也不怎么喜欢……”
赵瑛华呷了口茶,听到这话差点呛死,咳嗽好一阵子才顺过气来,双眉蹙起说:“处理掉?你开什么玩笑?后宫妃嫔代表的是世家,你随意将她们遣散,何以对其母家交待?你就是不喜欢,也得好生养着,这样才能安抚好前朝,以后不要再说小孩子气的话。”她顿了顿,眼波轻晃,“高处不胜寒,身为九五至尊的人,没得选。”
想想自己的父皇宣昭帝,一生挚爱皇后,不也得后宫三千?
“但以文芷姐的性子入主东宫,怕是要鸡飞狗跳了。”赵贤想到那光景就害怕,“我最烦的就是给女人断官司。”
“这种事你不必担心,文芷是有眼界的姑娘,不是那种爱拈酸吃醋的女人。”瑛华回想着文芷曾经跟她说的话,释然笑道:“有她在,以后会给你管理好后宫的。”
入夏后,宣昭帝忽然一病不起。
瑛华接到消息,火急火燎的赶到福延殿。赵贤已经早早在此守着了,眼睛有些泛红,而汪皇后坐在龙榻上潸然泪下,两鬓一霎就白了,抬眸看见她,颤着声喊:“华儿……”
福延殿燃着鎏金落地烛台,灯火恰到好处,浅薄的空气中徘徊着低声啜泣,将希望都塞绝似的。
时光仿佛回溯,瑛华又一次面临了生死离别,双腿如灌铅般沉重。她步履蹒跚,从殿门到龙榻,短短一段路,好像走过了无数光阴。
“父皇……”瑛华跪在地上,强忍着泪意。宣昭帝对她笑,抬起的手被她贴在自己脸颊上。
病来如山倒,宣昭帝的声音有气无力,“华儿,身体好点了吗?”
“好多了,父皇呢?怎么就突然病了……””她咽了咽喉,酸楚占满胸臆,逆流而上,最终还是化为清泪,夺眶而出。
宣昭帝黯淡的眼眸满溢疼惜,拂去她脸上的泪,“别哭华儿,父皇上年岁了,病了也很正常。你能跟贤儿好好的,父皇这条老命不算什么。当初你们在澧州,父皇天天向上天祷告,只要你们能安全回来,父皇愿意将阳寿都摊给你们。现在你们又生龙活虎了,看样子上苍听到了父皇的祷告,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烛火映照着他的病容,瑛华心如刀割,趴在他身上放声大哭:“父皇……你会好起来的,我去给你寻方子,总会有办法治好的……”
多年的心力憔悴,人就如同日薄西山,又怎能治得好。宣昭帝释然笑笑,抚摸着女儿的鬓发,“成婚吧,都成婚吧。除此之外,父皇没有别的念想了。”
七月初六,太子赵贤娶骠骑大将军嫡长女宋文芷为太子妃,普天同庆,四海笙歌。
七月二十三,固安公主赵瑛华出降,嫁与沈太尉之子汝阳侯沈夏泽为妻。
从公主府到汝阳侯府,一路绡金帐幔,夏泽身着大红喜服,骑一匹混白骏马,其上缀着涂金葫丝纹鞍辔,在前引路。汪皇后乘坐九龙凤驾,太子骑宝驹,在队伍之后亲自相送。
其间跟着镶金裹铜的檐子,四面垂帘,罗帐纷飞,外头有八位宫人掌扇遮蔽。瑛华端坐其中,头戴坠珠四凤冠,身穿彩绣凤雉大红嫁衣,手持却扇遮面。队伍后首是数百檐床,嫁妆红绸花坠顶,天家恩宠羡煞旁人。
一切按照规矩,入侯府,行九盏宴会。送走皇后和太子后,新婚二人施礼拜堂,太尉沈俞携夫人端坐高堂,笑逐颜开,好不乐呵。
洞房之中撒帐结发,合卺交杯。一系列繁琐走下来,瑛华累的脖子疼,夏泽更是忙的晕头转向,一不小心还差点碰掉她的凤冠。
原来成婚竟然这么麻烦,夏泽拂去额上薄汗,忽然想起在澧州的时候。没有旁人,没有仪式,只有两颗心就够了。
按照规矩,行完夫妻礼,新郎官还要出去招呼客人。夏泽还没来得及跟瑛华说句话,人就被礼生拉着走了。沈家那边的内眷贺喜恭维完,也都退了出去。
周遭安静下来,瑛华蹬掉红锻绣凤鞋,自个儿去掉凤冠,摆成大字躺在铺满百子千孙果的床上
有点隔人。
翠羽送完内眷进屋,身着撒金红罗裙,清秀可人。看她这副模样,哎了一声,赶紧走过去将瑛华扶起来,“公主,这时候您矜持点。驸马还没回来呢,您这头连鞋都拖了,不合规矩。”
“有什么不合规矩的,都老夫老妻了。”瑛华抬手掩唇,打了个呵欠,“我这还没老呢,就感觉精神一年不如一年了,折腾一会就乏的要命。”
“成婚都这样,繁琐一些,公主再坚持坚持。”说完,翠羽将发冠替她戴好,又半跪下来,替她穿好绣鞋,“公主现在饿吗,要不要奴婢去给您取些点心来?”
瑛华摸摸小腹,笑道:“也行,那你去吧。”
“歡。”翠羽欢快的应了声。
“你知道去膳房的路吗?”
“奴婢……”翠羽挠挠头,“奴婢对侯府不熟,不过没关系,我让这里头的婢子带路。”
“速去速回,没有就算了。”
待翠羽离开后,瑛华斜靠在床栏上,打量着这间三间贯通的寝房。这座宅邸是父皇赐给夏泽的侯府,上到陈设摆列,下到地毯的纹样,甚至燃着的都是她挚爱的罗湖熏香,老父亲的爱女之心表现的淋漓尽致。
想到病榻上的父皇,瑛华秀眉蹙起,眼圈又红了。她跟赵贤相继成婚,也算为皇帝冲喜,只希望老天让他的父皇再多活一段时间,最起码能抱上个孙子。
瑛华阖上眼,虔诚的向佛祖祷告。
夜幕降临时,她终于撑不住了,卸下凤冠,倒在床上坠入梦乡。翠羽见她真乏累了,这次也没再拦着,寻了条金绣龙凤的红缎薄褥替她盖上。
不多时,屋门被人打开。夏泽终于摆脱了那群喝家,进来时满身酒气,眼睛已经迷离,全靠意志支撑着。
“驸马。”翠羽福身,小声道:“公主有些疲惫,方才歇下了,要不要喊她起来?”
夏泽瞥了眼半身躺在雕花紫檀床的女人,摇摇头,“不用了,你先下去吧。”
“是。”
翠羽离开寝房,小心翼翼的替他们关上门,按规矩守在外头听声。
夏泽走到床前,细细打量着眼前的女人,黛眉朱唇,艳冠群芳,就连睡着都是一种无言的引.诱。
遥想着过往的点点滴滴,他们一路携手走过来,苦痛、迷惘、哀伤全都合成了喜悦,丝丝缕缕浸染在他俊朗的眼角眉梢。
这一次,她终于成为了他明媒正娶的妻,而他终于可以正大光明的守在她身边了。
月色透过窗棂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感性再一次战胜了理智,夏泽抬手拭去眼尾的灼热,半跪在地替瑛华褪去鞋子。
她身体虚亏太多,即便是洞房花烛夜,他也不忍心叫她起来。
“好梦。”夏泽的唇在她额前轻印,想替她褪去衣衫,让她好好睡。然而她穿的喜服太沉坠,里三层外三层,再加上他本就喝了酒,头脑迷糊,越着急越解不开,不经意间就把她弄醒了。
瑛华顺眼惺忪的凝着他,须臾后,唇畔携出讥诮的笑,“我的好驸马,这么着急入洞房吗?”
夏泽手一僵,被她揶揄的面颊微红,“我只是想把衣裳脱了,让你好好睡一觉,但我解不开这绸纽……”
瑛华低头一望,侧襟的绸纽已经被他系成了死结。她没奈何的叹气,坐直身自己解起来,抬眸觑他几眼,“喝酒了?”
“嗯。”
夏泽乖巧点头,有些木讷的样子让瑛华失笑,“看样子喝的不少,眼睛都朦胧了,傻了几分似的。”
“我不想喝,沈幕安和聂忘舒他们老灌我,我好不容易才脱开身,要不然现在都回不来。”夏泽感觉头越来越沉,往前探身,将脸靠在她肩膀上,“娘子,我好像喝多了……”
他话里带着怨念,含着委屈,又像是在撒娇。
瑛华揽住他,轻拂着他的脸颊,“喝多了就赶紧睡吧,把衣裳脱了,都是酒气熏死人了。”
“不行,今天可是洞房花烛夜,我们还有点事没做。”夏泽强打起精神,小狗一样在她脖颈处啃起来。
完全没有章法的进攻让人难以招架,瑛华被按在床上,像一朵娇花,无力地承接着风雨的肆虐。然而喜服还是解不开,弄的他有些烦躁。
望着他迷迷糊糊的样子,瑛华有些担心,“你还行不行?要不然算了吧,我们先歇着。”
“行,怎么不行?”夏泽身为男人的自尊被刺了一下,索性直接将喜服的绸纽扯断了。
不多时,红罗幔帐染上春意,盎然香.艳,渐渐大雨滂沱,酣畅淋漓。
翠羽在外面廊下听着动静,唇角一点点勾起来。她仰头看着天上皓月,心中暗暗祈祷,希望她的小太医快点去找送子娘娘,给公主和驸马送一个可爱的孩子来。
这一晚的翻云覆雨,当真不愧为洞房花烛夜。夏泽喝了酒,宣泄不出来,瑛华就这么被揉捻的细碎,到最后小声呜咽,求他不要了。
直到结束时,她骨架都快散掉了。
夏泽也好不到哪里去,酒后放纵伤身伤肾,第二天宿醉,床都爬不起来,按规矩要去太尉府给公婆请安,结果两人愣是没去成。
望着快把胃吐出来的男人,几个婢子侍弄着他,瑛华又恼又心疼,“你到底喝了多少?酒量这么差?”
夏泽肚子里已经没东西了,趴在床沿干呕,最后漱漱口躺回床上。婢子们下去后,他无奈道:“再好的酒量也抵不住几个人轮流灌。”
“那你不会不喝?”
见她咬唇生气,夏泽抬手摸了摸她的面颊,自嘲笑笑,“大概是跟你成亲,我高兴傻了,就贪杯了。”
“真是傻子,自己就能喝多少都不知道。”瑛华嗔怪着,心里还是漾出暖意,俯下身啄了啄他的唇,“你先歇歇,我看醒酒汤煨好了没,你再喝一些。”
她正要起身,却被夏泽拉住,人就这么倒在了床上。
“别走。”夏泽挤进她怀里,阖上眼,喃声道:“我头疼,胃也疼,你陪着我。”
高大的身躯蜷缩在她身边,惹得瑛华母性泛滥。她亲亲他发顶,轻抚着他后背,就像给小猫顺毛似的,温声嗡哝:“好,我陪着你,好好歇歇吧。”
两人静静相拥,彼此的呼吸声清晰入耳。
“我们成亲了,公主对以后的生活有什么希冀吗?”夏泽柔柔开口,握住了她的手,“告诉我,我努力去做。”
希冀?瑛华愣了愣,竟然用心斟酌起来。
“一愿白头偕老,二愿大晋昌平,三……”她追忆往昔,低声道,“三愿世间所有人,都能够惺惺相惜。”
悠悠之间,二人掌心贴合,有温暖渗入彼此,缠绵悱恻,永世不绝。
三天后,新婚燕尔的两人进宫拜谒宣昭帝和汪皇后。
人逢喜事精神爽,宣昭帝身子也舒坦许多,又能下床行走了。望着跪在大殿的一对璧人,他高兴的叮嘱:“既然成了夫妻,那就是缘分,以后要互敬互爱,好生过日子,不许吵闹,知道了吗?”
“是,父皇。”两人恭顺应着。
夏泽依旧宿醉未消,一身黛色广袖细锦袍,头束玉冠,轮廓清隽,然而细看之下神色恹恹。宣昭帝睨他一眼,洞察了他的疲惫,复又看向瑛华,“尤其是华儿,以后不能再任性妄为了,夫妻要想和睦,你那性子得改一改。夏泽内敛,不要总是欺负他。你们俩再是新婚,也得注意节制,瞧瞧,那么精神的一个好儿郎都让你折腾成什么样子了?”
瑛华越听越觉得不对头,羞臊道:“父皇,他成这样跟我没关系,是因为成婚那日喝酒喝的!”
“胡说,”宣昭帝义正言辞,“谁家的男人喝点酒能醉这么多天?”
夏泽:“……”
宫宴在午时开始,宴请了诸多重臣。宣昭帝身子不适,说了些祝词,发放赐礼,随后就被内侍掺着回福延殿了。
凝着父皇离去的背影,瑛华思忖许久,决定向他说个明白。要想垂帘听政,如果能有先帝的旨意更能名正言顺,那些她没有笼络的大臣们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心思笃定,她微抬柔荑,扯了扯夏泽的袖子。
夏泽以茶代酒,正忙着应付诸多大臣的恭贺。见她似有话要说,微微低头,贴耳去听,“怎么了?”
瑛华小声道:“我去找一趟父皇,你在这作陪。”
“你要向父皇提及那个?”夏泽一怔,在对方点头后,肃然道:“我不放心,我跟你一起去吧。”
“都走了,这些大臣还在这吃个什么劲?”瑛华嗔他一眼,“没事的,父皇不会把我怎么样的,你放心吧,稍晚一会我就回来。还有,记得千万别饮酒了。”
安抚好夏泽后,瑛华先行离开,坐上凤辇前往福延殿。一路上想了各种委婉的说辞,当凤辇停在福延殿后,全部作废。
父女之间,她决定实话实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