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了。”姬孤捏着小瓶子,大抵也明白俞秋生的想法,目光四巡,最后道,“若是叫我化作顾前辈的模样,不是不可,要俞姑娘在暗我在明,若不然姬孤绝不会与梦娘共处一室。”
俞秋生:“嘎?”
姬孤:“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我不放心。”
她恍然大悟,一口道:“我会保护你。”
俞秋生说着念起旧日从纪素仪那里学来的口诀,嘭的声就化作一只黑兔,半空中掉到姬孤怀里,她动了动三瓣嘴,道:“你到时候把我装在袖子里,一旦有危险我就跳出来。”
许久没有变成兔子,她的手脚似乎不受控制,还在他怀里猛地扑腾了一下。
而姬孤新奇地摸了摸兔子皮毛,良久才嗯了声,指腹揉了揉她的肚皮。
……
按照俞秋生的想法,姬孤作顾秀芝的形貌托青楼小娇燕们带信,约见藏起来的梦娘,原以为还要等候几日,谁知晓当夜便有一人穿着胭脂红纱衣叩开姬孤休息的那间茶水房。
姬孤愣了会儿,学做顾秀芝的样子,抬眼对她不言不语,甚至扭过头避开梦娘直白的视线。袖子里的俞秋生被他一手压住,呼吸放的极缓。
“顾郎还是想开了,愿意来找我。”梦娘轻移莲步,走近后纤指点了点他的心口,娇气道,“一夜夫妻百日恩,顾郎可是又想与我做夫妻了?在小孩子面前不敢表露,今夜约我,我倒是欢喜的紧。”
“你瞧,我还选了一件你最喜欢的衣裳呢。”
姬孤:“……”
他梗着脖子,手忽然被她抓过去,摁倒了高耸的胸脯上,一瞬间的柔软迫使得他身体先一步做出反应。
“你!”
姬孤手握成拳,扯回来颇不自在,侧身见梦娘正笑靥如花看着他,眼里秋波暗送。她生的本就是美艳,乃是天生的尤物。
姬孤:“你自重。”
“你怎么还这么古板?”梦娘弯腰,在他耳畔吹了口气,笑道,“这儿只有你我两人,既无旁人在,你还摆着一副架子做什么?好久都没亲热,顾郎不想我?前些日子故意避开我怕小朋友们多想,今日倒是榆木脑袋开窍了。”
姬孤何时被人如此撩拨,如今耳垂发红,一个人低着头,袖子里装着俞秋生,他整个人如坐针毡。
而俞秋生兔形听觉明锐,这会子更是真切地感受到姬孤正不断上升的体温。
原来顾前辈在梦娘面前只是被调戏的份的,竟还有过感情纠纷么?俞秋生听得兔头也发热,不过一动不动藏着,细微的呼吸不断扑扫过他的手臂,使得姬孤总是要挪动手腕,整个人极为煎熬。
在茶水间里,几乎都是梦娘说一大段话,姬孤才会短短回应。若从外人眼中看,他就像是被土匪所强迫的娘家妇女,刻板而稍显慌乱的模样令人心动不已,尤其是混迹青楼多年的梦娘。
“几百年不见,你怎么还更纯情了?”不多时,梦娘忽然道。
她的膝盖蹭到了姬孤的腿,后者跟兔子一样差点蹦了出去,但由于涵养,强忍下来。
姬孤垂眸淡淡道:“怎么不是你更为放浪了?”
他不悦地皱眉,侧身避开梦娘的触碰,同时压了压藏在袖子里的那只兔子。
姬孤快招架不住梦娘的热气了,那薄薄的纱衣能遮住什么,抬眼便能见到她若隐若现的身躯,这样直白的勾引,若是顾前辈,不该杀了他么?
姬孤好奇,怎么样才可叫顾秀芝愿意与她做一夜夫妻。
而梦娘勾了勾他的下巴,声音微弱无闻,温热的气息扑过耳畔,酥痒进骨子里,奇异的感觉又将姬孤思绪拉回现实。
“你知道的,因为你喜欢。”梦娘忽然道,那一双明媚的眼眸里浮出一丝笑意,细看却笑意浮于表面。
“喝茶,说这么多,是不是渴了?”她素手执杯,杯子递到他的唇边。
姬孤咬紧牙关不喝,于是梦娘眼神一暗,柔声道:“老娘脾气好,可也不是你这样糟践的,若是不喝,老娘嘴对嘴的喂你,教你些情。趣。”
姬孤:“……”
他一口喝干,杯子倒扣于桌。
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
俞秋生默默挪动兔身,觉得若是梦娘再过分一点她就可以出来了。只是她扭头的时候一不小心头插到姬孤的袖囊里。
嘴顶到他才擦干净的罗盘上,苦涩而无法言喻的味道充溢在里面,她差点呕吐出来。丹师身上一般都有药味儿,只不过这里面如此重,俞秋生难以想象姬孤到底都弄了些什么东西。
她好几次觉得自己要被熏死,现在晃了晃兔头,又听外面姬孤拒绝了梦娘什么,而后梦娘一拍桌子,笑眯眯道:“顾秀芝,不要给脸不要脸。”
她的脑子……好晕好晕,晕倒已难猜外头发生了什么,思绪下沉,意识消弭。
茶水间里,梦娘轻挑眉眼,手慢慢从他胸口爬了上来。
“你来我这儿我可先前可没有对你做过什么,便是你带来的两个小朋友我也让他们自由自在。可今日是你找的我,真当我是妓。女?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姬孤:“你误会了,我本就情。欲不重,此番找你,想的乃是——你愿不愿意同我走。”
他学着顾秀芝的样子,若是梦娘这几百年都与他朝夕相处,那一定可以发现两人的不同,可上一次时间过得久了,她脑海中的细节已然模糊。
顾秀芝不会对女人深情,可姬孤癔症时简直就是姬姑子卿附体,现下下意识地模仿着他的动作神态,一句话出口,再无他言,留给了梦娘一个思考,在这空荡稍稍松了口气。
他领口已经被她扯得松散了,先前若不阻止,她便要坐在自己的腿上。这当真是孰不可忍。
梦娘深深看着面前满头白发的男人,摸着他的头,大概是真的想了一会儿,又喂了他一盏茶,做梦一样喃喃道:“你说的没错?”
“没错。”
反正他也不是顾秀芝,也不喜欢顾秀芝,姬孤说谎说的面不改色。
不过话音一落,梦娘陡然沉了脸,扯落自己的腰带劈头盖脸先勒住了他的脖子,叫他尝到窒息感后一手刀劈晕了姬孤。
“错了,大错特错!”梦娘阴着脸,对着姬孤狠狠扇了一巴掌,“当初就是这么对我说的,真的是不长记性当我是傻子?!”
她笼着自己的衣襟,把腰带重新系好,红唇微启,眼神流露出些许蠢蠢欲动的心思。
“想骗我带你出去?做梦。”
原还以为他变了,原来是蠢了!
梦娘把姬孤推到床上,用绳子将他的四肢捆绑,中途袖子里的兔子滚落,她拎起来一看,跟死了一样,随手便丢到角落中。
俞秋生早就不省人事,这时候不会感到痛,更不会被她摔醒。
她的意识随着时光流转,倏然回到了五百年前。
她艰难睁开眼睛,被阳光刺的难受极了,蹬腿翻身,却发现自己躺在一处陌生地方,四下红线交缠,挂着无数黄色符篆,土地上的阵法散发出血腥味儿。
洞外下雪,一人正背对着她安静打坐,身姿姣姣如月。
第109章
这是阳虚山一处洞府, 归属于纪素仪,他一整个冬日皆在此处打坐。洞府当中还有一寒潭,内里插着流光剑。
、
俞秋生无法扭头,眼珠子转也不能转, 不知晓为何同从前一般陷入这样的梦境里。
纪素仪?
她眼里浮现出一抹复杂情绪。
白雪皑皑, 北风呼啸。
在俞秋生思索期间, 被她从背后望着的少年似有察觉,蓦地回头。清冷的眼眸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杀气。
阵法未停息, 他微微挑起眉,薄唇微启:“回来了?”
俞秋生要是能说话能动弹,这时候定然下意识要露陷,奈何她像是挂在空中的傀儡,除了眨眼, 什么也做不了。
从纪素仪的角度看,被红绳挂住四肢的女子睁着一双眼。由于近些时日取了百里秋寒(冯春夏)从大泽山得来的佛舍利, 放在阵中后她肉眼可见地恢复些许生机,面色微微泛粉,乌溜溜的眼睛澄澈而微微有了光芒,不似从前一般空洞。
她正望向自己, 懵懂的如初生时刻。
纪素仪起身走过来, 小心避开地上刻画的纹路,最后站定, 仰头将她仔仔细细打量。纪素仪伸手拨弄了一下挂在俞秋生脖子上的铃铛, 清脆的声响在洞府内回荡。
他问:“怎么不说话?”
月白绸带缠在了俞秋生纤细的脖子上,正好盖住她脖颈上那一圈疤痕。
如今已过了五百年,纪素仪早将流光剑与柔光剑融为一把,如此才暂时性压住了那把剑的煞气。
此外, 他在古阵上逆行强开了转生阵,将俞秋生放在当中几百余年,日日上香祈愿。
心诚则灵,纪素仪这辈子的诚意大抵都用在了这时候。
想当初用剑砍死她,事后再做这些,分明是无济于事,但纪素仪找遍典籍,犹不甘心。
他曾用过旁的树灵命数来替换俞秋生早夭的命数,可她已经死去,这般只是叫纪素仪发现,他动了一个不得了的人生。
要是没有纪素仪中途砍杀她,俞秋生日后将会大道圆满,飞升上界。
自古以来,得以飞升,经史书记载的大神屈指可数。
如此可真是造化弄人,阳虚派的纪掌门弄巧成拙。
……
洞府内,少年几次说话都无人回应,他自嘲一笑,秀气的眉眼间透着沉沉阴郁,手指攀上了柔嫩的面庞。
“你要是活了过来,怎么着都行。”纪素仪手臂搭在她的脖子上,将人拉近怀中,对着自己的人,他一字一句轻声道,“我都等着。”
随后黑漆漆的眼眸定定看着她的杏眼,就像是俞秋生活着一样,纪素仪亲了亲她饱满淡红的唇瓣。
柔软的触感一下子就传到她的脑海中,充斥在周围的檀香熏得俞秋生恨不得闭眼将人踹开。可事与愿违,她又同初次出现在纪素仪院子里那棵树上情景一般无二。
没有自由,甚至还更为过分了,只能睁着一双眼睛。
纪素仪意犹未尽,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在一个死去的树灵跟前言辞轻缓道:“你若是没有死,就回来。”
“你是我的。”少年闭着眼,温热的呼吸徐徐扑洒在她脸上,“从前杀过你,若有日后,我会千山万水去救你。”
被他抱住的俞秋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样一处安静的洞府中,向来恶劣的少年竟然说出这等话!
他不该如此,他不是自己所见到的纪素仪,俞秋生脑子里顿时如有一团浆糊,分辨不清自己这是真的做梦了还是回到了过去。
在她发愣期间纪素仪将她的发髻重新梳了一回,广袖时而拂过她的面,指尖穿梭在浓密的发丝之间,传递的触感叫她头皮发麻。少年随后上完三炷香,一举一动都比从前更为优雅克制,难以想象这些年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
他能做到这样的地步,放在从前俞秋生不会相信,放在以后她也不会相信。
此时此刻此地,亲眼所见,俞秋生觉得自己做了个假梦。
弗洛伊德说,梦是了解潜意识的最佳通道。梦里的纪素仪竟然这样的温柔,她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潜意识里疯魔了。
醒来后俞秋生整个人仍是一副呆傻状态,只不过兔子形态下旁人也看不出什么。
等她意识归位,这才发现换了间房间,俞秋生一个激灵,赶紧四处找姬孤,最终在床上找到被五花大绑的青年。
他眼神含着屈辱,嘴被堵住,单看着俞秋生时像是有一种抱怨。
俞秋生一拍脑袋,自己当时迷迷糊糊就晕了过去,一定是晕过去的时候姬孤出了意外!她便道歉,可道歉不管用,取出他嘴里的布团,解开困住他的绳子,姬孤冷冷一笑,不为所动。
“俞姑娘睡得安稳,我都不敢打扰。”
“姬孤,对不起,你打我骂我,都是我不好,叫你吃苦了。”俞秋生垂头认错,随后就翻开他的袖子,“里面太苦了,我一时没撑住。”
姬孤便自己低头嗅嗅,而后瞥她一眼,淡淡道:“俞姑娘的兔鼻子大抵是过于灵敏了,我什么也闻不到。”
“什么?”俞秋生不信,探头到他袖子里。
而他盯着兔尾巴尖尖,心中有气,一气之下三指捏着她的尾巴就将她倒拎了出来。
俞秋生:“??”
她下意识动了动三瓣嘴,四脚扑腾,白衣青年不为所动,手里晃了晃,俞秋生呀了声,两爪抱头。
“别,姬孤我头晕,刚刚又闻到你袖里那味儿了,实在受不住,不知道是不是我过敏。”
姬孤紧抿着嘴,再次道:“我什么也闻不到。”
他的袖子里干干净净,哪有什么苦味儿?
俞秋生发誓:“若有谎话,天打雷劈。”
青年眼神复杂,末了抓住她举起的爪子,声音冷冷,只道:“不必跟我发誓,世间因果轮回,誓言出口,若遭了报应那就是我的不对。”
俞秋生松口气,她被姬孤放在床上,此时已到了第二日清晨。
青楼里最为安静的时刻。
橘黄日光上移到米白窗纸上,姬孤穿好衣衫将方格窗开了一条缝,见这儿是第三层,他揉了揉额角,将昨儿发生的事一一说给俞秋生听。
……
“大抵是我昨儿阴差阳错将顾前辈曾经骗人的话说出来了,惹怒梦娘,所以才被五花大绑。”
“顾前辈与梦娘之间,感情复杂,我露了馅,恐怕不好再作顾前辈的模样了。”
俞秋生的关注点却在他上一句话上。
她嗯着点头,语调长长:“你们男人骗人都是一样的话,可见这男人的劣根性都是一样的。”
姬孤原是在给她倒茶,闻言茶杯便重重搁在了桌面上。
“姬孤并非这样的男人。”他说。
俞秋生肃然道:“是是是,姬孤是这间青楼最厉害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