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然比不上你的乖徒弟,她前些日子还找过我,让我给她报仇,杀了你!”
她还想在跳下去之前骂他一顿,可身后的屋子里居然没有她人影了。俞秋生皱着眉,看了又看,手不觉抓紧窗户上的方格。
她甩了甩脑袋,转过身却猝不及防埋到了他的胸口,扑面的檀香味,躲避不开。
原来纪素仪已经闪身过来了。
薄薄的雾气被明月光一照,催生出一种清冷的意境,陷入其中的屋宇楼阁褪了一层光彩。
纪素仪抱着怀里的女子,想也不想,仰身倒了下去,雾气分开些许,随即合拢。
笙歌依旧,这陡然的失重感却使得周边所有声音变得微乎其微。
俞秋生被他桎梏住腰身,再一次体会到曾经从浮空岛坠落所产生的幻觉。
似乎流光万里,星河璀璨。
“我想欺负你,这是难以控制的事情。可对徒弟,总要有些师父的身份。这是你曾经骂过我的,想来是不记得了。”
那还是月枝死后的事情。
于他而言那些过往模糊将要被抛弃,可俞秋生说的每一句话却清晰无比。
“爱难自持。想来说的是这个意思。”
俞秋生:“什么意思?”
纪素仪摁住她的后脑勺,斥道:“不许乱动。”
“乱动又会怎么样?”她闷闷地道。
可恨现在身无利器,要不然刺他一刀岂不是划算?
在她胡思乱想以图报复中,纪素仪掐住她的腰肢,似乎要警告她,但声音柔柔,仿佛是他吃错药之后才会发出来的。
“乱动就亲你。”
“你真是……不要脸,又讨人厌。”俞秋生咬着牙,而后不解气,狠狠咬了他一口。
“都说情人眼里出西施,可见你是不喜欢我。”纪素仪平静道,垂眸盯着她的头顶,发丝随风漂浮,淡淡的香味从面上飘过。
他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忍着胸口的痛意,居然笑道:“我早就想教训你,总觉得你生的像个妖精,要不然怎么到处有男人跟着你?这世间男人都是贱骨头。我不杀了他们,他们迟早也会气死我。”
少年扯了扯嘴角,说这话时戾气横生,斜飞的长眉微挑,低声道:“他们如今爱招惹人,日后定然有他们吃苦头的时候,你操不来这个心。”
提到这三个人,俞秋生猛然抬头,一下子撞到他的下巴。
“唔!”
她捂着脑门,一手便松开了他的领子。
“你把冯春夏怎么了?”
俞秋生着急的样子落在他眼中,纪素仪歪头打量片刻,那双杏眸里分明是他,可心里不是自己。
“你说他么?自有好去处,你瞎着急有什么用,若真想知道,你想想办法让我心甘情愿告诉你。”纪素仪慢条斯理道。
两个人先前跟个从楼上倒下来,可这么久却还没有挨地,俞秋生不由越过他的肩头往下看,可雾气沉沉,压根不知是怎么回事。
“嗯?不想知道?”
俞秋生吸了口凉气,眼睛被风吹得酸涩,眼眶发红。
“你别想作妖,知道你喜欢玩弄别人。我要是想知道是不是还要求你?去死吧!我这辈子就算求一条狗也不会求你。”
空中无所依靠,俞秋生便再次拽住他的领口,两人紧贴在一起,不多时,纪素仪拍拍她的背脊,轻声问道:“那你抖什么?”
“我冷。”
“那就抱紧我。”
俞秋生摇摇头,可纪素仪难得笑的开心,眼里如坠了几颗耀眼的星子在当中,熠熠生辉,与他这多年来古井无波的样子相差甚远。
俞秋生不愿继续看下去,低头便把眼睛闭上,微微弓起身子,拉开一些距离。
“到了地方。”话语未落,他翻了个身。
俞秋生惊呼一声,来不及做任何反应,背陷入一片柔软温暖之中,浑身灼热,随即冷却,伤口似乎在愈合。
四下寂静,偶有虫鸣。
两个人掉入温泉中,水花四溅,氤氲的热气不断升腾。这附近的花树又换了一茬,淡粉的樱花缀满枝头,娇俏可人。此刻俞秋生愣了一会儿,若非被他捞到怀里,这时候定是往下沉,呛上一口鼻的水。
衣衫全部被打湿,衣摆浮在温泉水波之上,等她定睛一看,纪素仪居然就开始宽。衣。解。带了。
“你从前在这里把我呛得半死。”她想了起来。
因为她偷窥。
曾经那些不美好的记忆全部涌上来,就像是一只吃人的怪兽,即将把她吃的连骨头也不剩。
俞秋生眼见他脱得越来越少,赶紧往边上游。两个人掉的地方正好是温泉正中央,往岸边游少说也要一分钟,就冲她这狗爬姿势,游到一半便叫人截胡。
少年大半个身子都浸在水中,乌发垂落肩背,兴致似乎不错。
“今夜去错了地方,日后可千万记得了。”他言辞轻缓,就在她耳畔说道,热气吹拂,惹得人耳根发痒。
她碰他哪儿都是湿润的肌理皮肤,令指尖发烫,不敢多停留。
俞秋生索性闭眼,妄图激起他的羞耻心:“男人也要自重。”
纪素仪不为所动。
俞秋生又道:“你就不能学学冯春夏么?”
面前抵着她的少年手停在了她的肩侧,先前还笑着的,可衣料撕裂的声响里,纪素仪面色不善。
第135章
俞秋生心知说错了话, 伸手虚挡着,可这潮湿的水汽中他似乎忍了忍,终究没抵过嫉妒心。
山涧的月光一泻千里,他背挡着背后的光亮, 将她堵在一角。
“再说一遍。”
俞秋生却什么也不说, 两个人之间究竟什么时候到了这种地步, 实在令人惊恐又不甘。她思忖间视线避开直视,落在别处。
水色透明, 微微动作间涟漪四起。
“看什么这么入神?”
纪素仪等了许久,等不到一点回应。少年便替她擦擦洗洗,他本十分规矩,奈何她是一点不配合。
应该是要到下半夜,纪素仪望着那一轮弯月, 或许是生出来的悸动所致,觉得花前月下, 故作一个君子实在不是他能坚持的事情。
于是他压住俞秋生,嘴上道:
“你我之间,该做的都做了,后面会发生什么事情, 你会害怕么?”
背抵着石壁的俞秋生被他此番厚颜无耻所震惊, 但转念一想,又是他的性子。
两人之间皮肉贴着皮肉, 湿润又滑腻, 这般的亲近,她随即在静默片刻后察觉到纪素仪的企图。
那双黑沉沉的眸子一直盯着她面上的每一丝变化,呼吸缓缓,似乎极为压抑, 视线胶着中所透露出的意图毫不遮掩,沾染了情。欲的味道。
明月落花流水,他慢慢低下头,发丝湿润,而后也贴上俞秋生的面颊,鼻尖碰到她面颊一侧。
吻顺着眼角落到唇上,几番尝试之后吮咬着她的唇瓣,人开始抛却先前的克制,吻的极凶,揉。弄的极为难耐。
绯红从脖颈爬到耳根子上,俞秋生兴许知道要做什么,又为过去的结果生出一丝警惕,后来低头看到他意乱情迷的样子,忍不住道:“换个法子,我不行我肾虚。”
像是恳求,颇叫人喜欢这个时候的她。
纪素仪抬眼,手攀抚上她一侧面颊,指腹擦过她的唇角,低声询问:“为什么不行?”
看到她张嘴欲解释,少年又笑了笑,直起腰背含住她的下唇,将人整个抱在怀里,仿佛要耽溺其中,再不脱身。
“你是个小骗子,我不信这上头说的每一个字。”
言罢,纪素仪闷闷哼了声,再次堵住她的声音,用力的再难她分离。
俞秋生呆滞地望着一池水波起伏,汹涌的潮浪冲刷着快感。做这种事情,有第一次就有无数次。
疲倦中她合上眼睛,想着明天要怎么过。
……
俞秋生跟纪素仪再次出现在金钱蟒面前已是三日后的事情了。
院里他盘在金桂枝上哭的说话更是结结巴巴,树下一只狐狸架锅烧水,笑嘻嘻道:“说什么她死了你也不活,我瞧着你这样胆小,怎么敢自杀呢?”
“你有胆子就跳下来。”
金钱蟒攀紧树枝,只道:“你跟你家主子一样不是好人!满嘴谎话。”
“我说你胆小,这怎么是谎话?”
“哦,不对,你不止胆子小,你还眼睛瞎。瞎眼蛇。”木沉香倒了些香料到锅里,一举一动在他眼中都是威胁。
金钱蟒想起纪素仪踹他的样子,越想越气,哭着哭着豆大眼泪砸到锅中。
“他分明就是没安好心,上一回一剑刺穿了姐姐的心窝,我看的清清楚楚,一辈子都记得,你才瞎,瞎狐狸精。”
木沉香竖着耳朵,咧嘴笑:“什么时候有这事,明明是你姐姐一剑刺穿了纪素仪的心窝。”
金钱蟒举尾发誓,可树下的棕红大狐狸一脚蹬树,树枝摇摇晃晃。好多片叶子掉到水中,滋啦啦响。
“赶紧下来,哭哭啼啼给谁哭丧一般,晦气。”
一蛇一狐僵持期间纪素仪就抱着她从门外走进来。
他总算穿了身干净整洁的衣衫,面色冷淡,同三日前出去时一样,不过俞秋生换了个位置。脸贴着他的胸口,睡得极沉。
金钱蟒见状愣了神,正要尖叫,可纪素仪瞥了他一眼,随即他便哑巴了。
“你们去哪儿?亏我还等了一整夜。”木沉香跟进来问。
俞秋生被他放在床榻上,盖好被褥,瞧着像是昏迷了。
出去三日,兴许是带着她出去疗伤,木沉香探头一看,无意撞见他眼中的情意。
“你们……”
纪素仪:“出去。”
门从外面被关上,屋里只余他两个,少年坐在床一侧,闭目养神。
而时间过的飞快,夕阳欲坠,又是一个疏朗的傍晚。
帐子上的影子叠在一起,俞秋生一睁眼便觉得浑身酸痛,好不容易翻个身,没成想就对上了他熟睡中的面容。
纪素仪睡着了,不知什么时候躺在了另一侧。枕着一半的乌发,合衣而眠,眉眼间被滤过的夕光细细扫过,看起来单纯无害。
俞秋生甩了甩脑袋,先前发生的一切重归脑海,羞耻而又难以言喻。
她爬下去穿鞋穿衣,等着转身才发现纪素仪已睁开眼。
他装睡装的很像。
“要去哪?”
俞秋生:“留仙山。”
“留仙山的狐狸洞,有你的位置么?”纪素仪撑起身子,抚平衣袍上的褶皱,道,“跟我回阳虚山。”
阳虚山此去万里之遥。
俞秋生原是想拒绝,可纪素仪整理仪容后,却望着她,说道:“姬孤此人,口不对心,心思不纯,要是回了汝阳,我不去接你,你这辈子也不会出得了姬氏大门。”
俞秋生扭过头去,眼珠一转,随口道:“我想一想。”
纪素仪不语。
门外的金钱蟒缩在角落,总算下了树,可锅里热水仍在,木沉香便借着水把毛发梳理了一回。
俞秋生出来打了个招呼。
“你这牙满意么?”
金钱蟒爬出来把她缠紧了,两个人呜呜都在哭,俞秋生而后笑着摸摸蛇头。
“好久不见。”
金钱蟒哭够了,抬眼盯着她,委屈道:“姐姐忘了里面的那人当初是如何杀你的么?怎么如今与他在一起了?”
“我一直都记得。”
金钱蟒红了眼睛,十分悲伤,摇摇头:“不,你要是记得就不会与他厮混。”
“他当初一剑……”
话没说完,有人在一旁补下去。
“我一剑砍断了你的脖子,叫你尸首分离,死不瞑目。”白衣少年坐在台阶上,身形显现,眼神不善。
俞秋生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的一跳。
正好是黄昏,纪素仪而后袖手望着西边的山峦,想起了什么,而后道:“我记起来,用不上你来提醒她。”
金钱蟒气的要跳起来。
“姐姐听见没有,他承认了,我没有骗你,是他杀了你,如今你回来了,他欺负你不知前世,处处装聋作哑。”
“他就该以死谢罪。”
纪素仪闻言,藏在袖子里的手微微往下一按,霎时金钱蟒昏了过去。
俞秋生抬眼,眉尾一扬,余光扫到他身上。
“他说的若是有差错,也错不到哪里去。你不许他说话,是不是心虚了?”
“没有。”
“你我都记得的事情,若是无法释怀,何必日日放在心头叫他念经一样时时刻刻陷入当中。”
他反手抽出自己的流光剑,抬头时下颌线绷着,棱角在这落日余晖中微微柔和几分。纪素仪朝她笑道:“你要是愿意,可以学好一身剑术,同她一样立志杀了我。”
“兜兜转转,想来你只能跟我学做一名剑修。”
“那我要当你的徒弟么?”俞秋生居高临下看着他,台阶上的落叶被秋风吹走,刮过衣摆,声音飒飒。
“我的徒弟,无一人善终。”
俞秋生被他说笑了,于是道:“教我一身所学,不求回报,又无师徒之名。你如今真大度。”
“你才知道?”
纪素仪闭了闭眼,道:“回去罢,跟我回去。”
木沉香在暗处偷窥这一切,后来回想起来,觉得纪素仪那唯一一点点良心就放在了俞秋生那里。
……
阳虚山顶峰已经落了雪,浮空岛上由于结界的缘故,还是处在秋日萧瑟的氛围之中。一同回来的金钱蟒被木沉香丢到青容峰附近,想着他要冬眠了,特意拨了一小块地给他钻蛇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