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纪素仪静默一瞬,发丝垂落眉宇间,抿着薄唇, 深深看了她一眼。
少年随后反手抓着她的头发。
他把拐杖丢掉, 纵身压住俞秋生, 一动不动便能叫她喘不上气,直呼救命。
“作死呢?”纪素仪望着她, 眼神难以琢磨。
“分明你有毛病!”俞秋生涨红了脸,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都快被你压死,难道束手就擒?”
“我很早就看你不爽,上次没有把你捅死实在是老天眷顾你。你杀了我吧, 遗书已经写好了,怎么着都得派上用场是不是, 来来来。”
俞秋生索性闭眼一仰头,伸脖子,破罐子破摔。
纱布缠了大半个脑袋,她如此表情真有赴死之觉悟, 可白着一张脸又明明是害怕的, 要不然也不至于嘴唇都咬的泛白,蹙着眉眼睫翕动。
等了很久, 纪素仪却没有动手, 只在她忍耐不住睁眼之时嗤笑:“你这么怕死,装什么英雄好汉。捏死你比捏死一只蚊子还要简单。”
少年故意掸了掸袖子,而后手背拍拍她的脸蛋,挪开身坐于一旁, 道:“要折磨一个人,如数奉还曾经的屈辱,杀人是下下策。”
“你当初跟姬孤在一起,狼狈为奸,我忍了很久,五年里未曾找上门你们合该要庆幸。”纪素仪一字一句说道,半垂着眼,嘴角微翘。
“姬孤会死,他那个小畜生就当给他陪葬,至于你——”
俞秋生咽了咽口水,这语气飘忽,仿佛他已然想好了法子对付自己。
“你会生不如死。”
她:“……”
俞秋生喘了几口气,随后他竟再次压上来,破了洞的袖子甩到她脸上,打的眼睛一闭。
阳光衰弱,桂香飘进来,俞秋生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身上压着一个人,他像是极没良心,时而会调整体位,故意磋磨她的怒气。
傍晚金钱蟒先回来,不知木沉香是怎么找的人,竟替他镶了两颗大金牙。天色黯淡,他的牙倒是亮闪闪的。
就见金黄粗壮的身体爬过门槛,金黄大蟒蛇最后停床前,尾巴将另半边的纱帐撩开。若是一般人这时候大抵是要惊呼,可金钱蟒就是要慢上半拍,双眼睁大了,张开了嘴。
“这……”
纪素仪冷眼看着他,牙齿虽醒目,不过痴傻一条,随即一脚踢飞了他。
粗壮的身躯撞的墙上卷轴纷纷下坠,噼里啪啦响。
“哇,欺负蛇,狗、狗仗人势。”金钱蟒甩甩头。
仗着俞秋生在,他再次爬回来,直起蛇身慢慢靠近,道:“你这只毛狐狸怎么敢、怎么敢在我姐姐醒了之后还欺负我?你是仗着那个混蛋给你撑腰吗?悄悄告诉你一句实话,他快不行了。”
金钱蟒高兴地眯起眼睛,摆尾巴,暗沉沉的光线里视野是模糊的,他靠着热量来辨别人的位置。
“请来的大夫说,他大抵是个要绝后的男人。照、照我行医多年经验,这样的人十有八九这儿有问题,疯癫而变态。”
他尾巴尖尖指着自己的脑袋,咧嘴笑。
而俞秋生竖起耳朵,忍不住偷偷打量坐在她腰。上的男人,看着依旧是挺拔的。视线下移,可随即就被纪素仪察觉到,他阴沉着脸,敲她脑袋。
嘭嘭嘭。
“一个个都瞎了眼。”声音一出,金钱蟒才迟钝地有所反应。
“原来……”
是你。
话也没说完整,便听到外面金桂被拦腰折断的声响,不久还有木沉香的声音,他好奇问:“你盘在树底下产蛋?怎么一点动静没有,我第一眼还以为你被纪素仪打死了。”
“不过就算打死你那也是活该。省的我动手,正是好时节,把你做成蛇羹。”
“怎么不说话了?”
一连几问,毫无回应,木沉香似乎是明白什么,当下拎着食盒进屋来。不比他狐狸形态那样矫健,人形时瞧着风流俊俏,那模样身段落在俞秋生眼里,久违地令她想起曾经在树洞里与他独处时的情形。
他进门便看到如此场景,也不多说什么,走过去先倒杯茶给俞秋生。青绿的水滚过杯底,“今儿白天不在,秋秋受累了。”
俞秋生伸手,泪眼朦胧。
来得太及时,简直及时雨,末了她使了个眼色,木沉香哑然无声,半晌才看向纪素仪。
他有时候别扭的木沉香也看不透。
就拿今日来说,明明早就醒了,非要等着他不在再出来,换了身旧衣裳,故意使然。
“瞪我干什么?男人欺负女人,老百姓叫家暴,你这就是家暴。”木沉香昂着头,一转身狐狸尾巴就露了出来。
纪素仪却道:“要勾谁的魂?变回去。”
屋里三个人,神情各异。
而俞秋生不悦,手趁机用力拧到了他腰上的肉,解气道:“没见过你这么霸道的人,他是人是狐,如何变幻都是他的自由,就算是勾我的魂那我也乐意,不像你,又丑又蛮横,如今压在我身上,你是腿断了不成?”
木沉香呼吸一滞,心里四分五裂,不必回头便也知晓俞秋生将是什么反应。
抓着手里的茶杯,他喉结微动,正欲言道:“秋秋她不过是被你逼急了,凡事总得给人一点退路才好。”
谁知纱帐哗啦一声裂开,俞秋生短暂地大叫,随即被裹成一道蚕茧。衣着破烂的少年抗在肩头,不时因她的扭动挣扎而对着屁。股扇几巴掌,从眼神看,是生气了。
黑沉沉的眼眸没有一丝笑意,眉尾锋利,昏昏暗暗中棱角若隐若现,行走间步履生风。
“你要带她去哪里?”
木沉香嘭的一下变作棕红大狐狸紧跟着,嘴巴不住道:“秋秋比你小这么多,怎么就不能容忍她一时最快而说的错话?你明明知道自己是个美男子,非得要姑娘承认才好么,你想听我说给你听!”
“纪素仪四海八荒风采无双。”
“纪素仪太极之上六极之下容貌独绝。”
“闭嘴。”走在前面的男子脚步一顿,低低斥道。
原来从小巷子里再走几步便到了长街歌楼人烟鼎沸之处。木沉香抖了抖胡须,绿眸里显然浮出一丝不屑,可看着俞秋生那双杏眸,他垂下一双耳朵。
太岁头上动土,可俞秋生死不求他,任凭木沉香怎么暗示。
最终,纪素仪停在南风馆。
夜间丝竹齐飞,笙歌燕舞,好不快活的地方他却在门口被拦住了。
“公子,咱们不做男人的生意。”
纪素仪懒懒抬眼,门口的小倌面皮干净,见他不应,似有些犹豫。
“钱够了,什么生意不做。”
他瞥了木沉香一眼,后者眨了眨眼,从尾巴里抖出几片金叶子。
“让开。”
少年声音冷淡,肩上扛着一个女子,乍一看不明其意,可他话里意思确实如此,于是弯腰拱手。
“这只狐狸……”小倌们拿捏不定,“是您带着还是先由咱们代为照顾?”
木沉香趴在了门口,一动不动,如一座石狮子,霎时让人了然其意。
“前边引路。”
纪素仪往里边走边道:“另寻些稍有姿色的男人,进屋伺候。”
“多少个合适?”
“有多少个便来多少个。”
他面容清隽,从廊上趋步而过,身影明明灭灭,拐过弯儿,几个小倌为他拉开方格门。
纪素仪歪着头打量里面的一切,青楼歌馆中摆设艳俗,他一身破烂白衣于此处格格不入。
“喜欢么?”他搂着俞秋生的腰,将人丢在了厚实的被褥上。
“你既喜欢跟男人勾扯不清,招蜂引蝶,且今日口出恶言,是时候治一治。”他撩起衣摆坐在一旁,修长的手指随意搭在膝上,轻叩了几下。
未几,一群男人如游鱼般进了屋子,于是一屋子花枝招展,热闹非凡。
“今日我花了钱,你们须出十成的力气,不许偷懒。”
纪素仪神情依旧冷淡,而俞秋生咸鱼翻身,一下子看到周围的人顿时傻了眼。
她头发乱如鸡窝,吹一路夜风,此刻衣裳也被裹的发皱,乍一从束缚中脱离,几乎就没有及时反映过来。
“你你你你——你疯了!”俞秋生往边边角角缩,“你还不如捅我几剑!”
她白着脸,显然低估了纪素仪折辱人的法子,这是要轮着上,她命都给交代在这儿。
“怕什么?”少年皮笑肉不笑,一手朝后抓住她纤细的脚踝,掀了墨绿的裙摆。
“你该喜欢才是。”他脱掉俞秋生的鞋,再除去足袜,言辞极轻极缓,“我又丑又横,让你浑身难受。那今日便快活快活,若不然咱们相见,岂非是没有一点足以教你记忆深刻的?”
俞秋生张着嘴,这是在突破人的下线,令人语无伦次。脚被他抓在手里,不轻不重地捏着,某一瞬间她甚至觉得纪素仪要捏碎她的骨头。
炙热的掌心温度灼烫皮肤,他把人一寸一寸从床角拖出来。
“俞秋生,想要吗?”
“啊啊啊我没钱,穷鬼不配,你放了我放了我,别发神经了。”她摇头惊恐道,仿佛他是个从精神病院逃出来的重度患者。
下一秒就要诛她的心。
第134章
“晚了。”
纪素仪把她丢进去, 几个小倌做了垫背。俞秋生在人堆里反应神速,没有丝毫停留,踩着几个人几乎是连滚带爬要冲出这儿。
床沿边上的少年看了看,却淡淡道:“都愣着干什么?拦住了好好伺候。”
话一出口, 众人连忙追赶, 俞秋生不知道哪个天杀的将外头门给锁上了, 死扒了半天出不去,叫他们扯住了胳膊腿往里头拽。
“我没钱, 真没钱。”她来回回就着一句,手指都要扣砖缝了,“是他花钱的,你们该伺候他,他最喜欢男人!”
可惜没人管, 这屋里孰弱孰强,一看便知。
衣裳被扯得撕裂开来, 中衣领口也给扒乱,这混乱中产生出一丝荒诞之感。
她一手捂着自己的胸口,渐渐地被翻来覆去,脑袋都折腾得晕眩。待衣裳被扯得差不多了俞秋生打了个寒颤, 睁眼病怏怏道:“我肚子好痛。”
她痛呼了几声, 不似作假,慢慢地人气若游丝, 任凭别人如何动作她都瘫倒在地, 面色在烛光照耀下惨白一片。
“公子……”几个小倌眼疾手快,丢了俞秋生的衣角无措地看向纪素仪,生怕被责怪。
而他掌着灯,一步一步走过来, 淡淡的影子盖在她的脸上,人半跪着,烛火随着动作摇摇晃晃,屋里霎时安静下来。
“吓死了?好窝囊的死法。”纪素仪摸到她的胸口,隔着一层心衣,只觉面前的女子心跳如擂。他饶有兴致地看着,见她眼睛闭着,便挥手赶出了一众低头垂手的小倌。
“原来没死,只是昏过去。”纪素仪又掐她人中。
俞秋生疼的皱眉,忍啊忍,终究是忍不住抓住他的腕子。
“醒了?”
俞秋生眼睛睁开一条缝,视线顺着他的手臂落到自己胸口那处,鹅黄的心衣皱了起来。
纪素仪在她的注视下若无其事收回手。
“我不是尸体,你行如此下作之事我怎么昏的过去。”俞秋生说着捋起垂落到前胸后背的长发,随后把衣裳一件一件拉好,一举一动很是颓败。
他以为俞秋生还会破口大骂,可如今看来,倒是可怜兮兮的,反显得他辣手摧花。
灯影交织,画面单用纸笔描绘不出那一种朦胧情愫。
纪素仪瞧着暴露出来的一大片瓷白肌肤,她弯腰时微微凸起的脊骨,道:“今晚装晕,是因为我在此处,你无法尽兴么?”
俞秋生喉咙干涩,往先被那么多男人围着害怕归害怕,可他如此说话,仿佛就是当头泼了一盆冷水。.
“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俞秋生瞪圆了眼睛,顶上他的视线,霎时被他不以为意的神情气的心里苦水兜不住,整个人都有些恍惚。
“我本就不喜欢你。这么多年过去你却总是由着自己的想法而妄加猜测我。如果这样能教我放下一切对你成见,这太阳都从西边出来了。”她开始系腰带,声音带着重重的鼻音。
“你若是还为谷底的事情生气,如今我在你手上,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不要用这样下流的法子,配不上你的身份。”俞秋生坦陈与他道。
纪素仪仿佛在听,一动不动地看她手上打结的动作。
纤细的手指穿过绳结,扯着绳尾再用力一拉,俞秋生打了个死结。
她吸了口气,看起来话还没说完。
“我知道你什么心思,如今对着我也不似师父对徒弟。若是往先你还有收敛,那么如今就是肆意妄为。”
“你早就知道我不是那个人。我打包票,要是真的俞秋生回来了,你万不会如此。甚至有人如此对她,你还会将整个南风馆都夷为平地。”俞秋生咽了咽口水,稍稍弯着背,找不到鞋袜了便也只好把裙摆往下拉扯。
“你把她当真徒弟,就不会轻贱她。而你要是真喜欢我,也万不会开这样的玩笑。”
乌发遮面,俞秋生眼睛发痒,揉了又揉。
屋里空气沉闷。
纪素仪定定看着她要哭不哭的样子,反问道:“你如今多大了?”
“我就是一百岁那也能哭,你管我。”
少年吹灭灯火,于黑暗中静静算道:“一千年前你我之间便有交集,而后是五百年前。你是你,她是她。”
纪素仪想起死了的月枝跟金玉,他袖手原就站在俞秋生身后,可黑暗中那道身影往前直扑。
“你觉得,你和她能相提并论么?”
俞秋生抹了把眼泪,一脚踹开窗户,语气起伏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