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俞秋生当初的十一年禁闭如今还有几年才到期,暂时还不能暴露在众人视野之下,这却正合他的意。
纪素仪在这剩余几年总算没有食言,潜心教她剑术。
往日里若是没感情,冷落责备则是无法避免的,可真叫他看懂了自己想什么,便做不出这等事情。
他觉得俞秋生除却剑术稍差一筹外,哪里都好。
纪素仪说:“你不必着急,学剑术没有一蹴而就的时候。往日教你都是简单的,你若要学难一点的,少不得花上百年功夫。”
俞秋生常常听他这么安慰自己,他有时眼角带笑,恍惚中她都不敢相信,这竟然就是书里的那个人物。
这剪不断理还乱的经历当中,俞秋生已经对结局无望。
甚至她觉得,纪素仪跟自己好像都不会有结局。
“你在想什么?”
愣神期间纪素仪把她抱住了,修长的手指往往挪了一寸,避开她敏感的地方。淡淡的檀香味令人无比熟悉。
正是黑夜时分,浮空岛的边缘微微有光亮。
银白的大鲲在云中遨游,他一拉扯,把她带到了千里之外的山川土地上,偏离这一出属于阳虚派的地界。
“若是闷了,我带你去鹤渚。”
话音飘散在空中。
而静谧的阳虚山脚下,有一道风尘仆仆的身影穿过高大的山门,抬头时像是看到一刹而过的流星,驻足很久,直到有人在背后喊了他一声。
“师兄怎么才回来?”
第136章
“师妹。”叶清颔首。
涂秀秀在此等候, 见状璨然一笑,道:“师兄回来的正是好时候,不久师姐也就要从浮空岛上下来了。”
叶清颇为沉默。
他从中洲回来,竟是没有去成东洲, 涂秀秀口中的师姐自然也就没有见着。师尊兰声招他归来, 虽说明年就是试剑大会, 可如此急匆匆,想必当中必有隐情。
不过
涂秀秀好端端地等他做什么。
山高月小, 石阶漫长,两人一前一后。
涂秀秀穿着一身白衣,干净极了,背影看着虽有些许清冷美人的姿态,可说话行为还像个小姑娘。
“师兄在外远游多年, 明年冬日就是试剑会,到时候秀秀若是有幸还能与师兄切磋切磋。”
涂秀秀回头, 却见叶清望着夜幕发呆,早已落在后面。
“师兄你怎么了?”
叶清回了神,掸了掸袖子,道:“看巡山的弟子有没有到时辰巡山。”
“我还以为师兄是想大师姐了。”涂秀秀笑了笑, 道, “这些年我私底下听青容峰的掌教仙尊说,师兄此番远游其实是因为大师姐的缘故。你跟大师姐是亲姐弟, 而大师姐由于秀秀的缘故而触犯门规, 被禁闭十一年,师兄难以接受才借口出山。”
“你等着我,就为了说这话?”叶清意味不明道。
涂秀秀微诧,睁大了眼睛, 心虚道:“秀秀自大师姐被禁闭之后一直于心不安,三番两次想要上浮空岛看望师姐,奈何师尊不允。这一次师兄回来,秀秀想跟师兄一道上去,听闻每十年掌门就会允你上一次浮空岛。”
“你当真想要看望师姐?我瞧着,你只是单单来等着我。”
“秀秀担心师兄因为师姐的缘故厌恶秀秀。”
“为何担心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叶清声音微冷,提步走在了她前面。
他已经知道俞秋生不在禁闭,又怎么会带着涂秀秀去浮空岛呢。
涂秀秀被他这般语气一怼,也不觉难堪,提着裙摆赶上去,面颊微红,似被山风吹的。
“师兄厌弃秀秀无妨,可这里有一件事情还望师兄明白。十年前大师姐虽然与我有芥蒂。可秀秀万万不敢将私下与师姐切磋武艺的事情泄露出去。至于瞧见的弟子以及通风报信的弟子,来的过于凑齐,师兄就不觉得有什么猫腻么?”
叶清随便听听,于是也随便说道:“此事让师姐身败名裂,与你并无多少害处,反倒是获利不少。你告诉我的猫腻,是洗白自己,还是能洗白师姐?纵然能洗白师姐身上欺害同门的罪名,可这十年禁闭下来,仍旧是她受害,你受益。”
涂秀秀吸了吸鼻子,强颜欢笑。
“师兄今日看来确实是厌恶秀秀的,是以秀秀才更想告诉师兄这些年发现的猫腻。我涂秀秀对天发誓,绝无一字虚假,违者天打雷劈。”她认真的样子使得叶清侧目。
“你想告诉我什么?”叶清不知她壶里卖的是什么药。
涂秀秀望着他的,眼角微红,声音有些颤抖。
“师姐与我当年被人陷害,其实幕后有人操控。要不然师姐怎么会对秀秀下手。师兄跟师姐相伴多年,怎会不知师姐是什么样的人?当真会因为妒忌而想致秀秀于死地么?”
不得不说,涂秀秀这番话说的叶清半信半疑。
一面是因为她这可怜样,一面则是因为俞秋生的性子。
如今回忆起来,叶清把曾经相处的细节都刻在脑海里,重新回味一遍,那时的师姐确实有些许小问题。
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可师姐自从摔下去之后性子大改。在此之前,他跟师姐相距太远,竟也未曾察觉其身上的变化。
会不会,那时候她就已经遭人算计了?
台阶尽头一拐,白练似的瀑布哗哗直下,叶清止步。
“你等着我,有证据么?”
涂秀秀松了手,深吸了口气,道:“师兄跟我去后山就知道了。”
……
今夜鹤渚起了雾,不过薄薄一层,水面如镜。
俞秋生被他抱着水上掠过,身后是携着云雾的银白大鲲,这些年似乎又长大了些许,鳞片光滑,低空飞行中尾巴一摆,霎时掀起巨浪,惊扰了这一片的宁静。
“九万?”俞秋生喊了他一声。
银白大鲲张嘴游到了她面前,啊呜一声吹了口气。
纪素仪却把他拨开,一条大鱼跟了他那么久,也算是懂了他的意思,随即依依不舍地潜入水中。
鹤渚上几个岛屿轮廓在雾里若隐若现,月光清寒,蒙了一层白纱后朦朦胧胧,水波荡漾。俞秋生脚不沾地,环视周围,不慎撞到了他的下巴,纪素仪仰着头,把她放了下来。
曾经的鹤渚剑仙不见了,夜里只有沉睡中被惊醒的白鹤。
“这里没有剑仙,来这里做什么?”
“剑仙不在,他的剑还在。”
纪素仪撩起一侧衣摆,脚尖点水,垂眸看着水里倒影。
俞秋生凑过去,但见少年挽起袖子,手探入水中,慢慢的人一头扎进去。水面荡开层层涟漪。
水花消失,他也不见踪影。
“纪素仪?”
俞秋生御风浮在空中,衣摆微微荡开,系着的豆绿宫绦垂落脚尖,一身广袖轻袍沾染雾气,乌发堆砌如云。
她是怎么都寻不着人,于是准备喊他三声,若无回应就当他淹死了,自己正好去别的地方逍遥,免得他整日与自己腻在一起。
月光皎皎,俞秋生搓了搓晰白的脸,长吁一口气:“纪素仪你在不在?”
“你不在,我就走了。”
她声音未落,寂静的湖面上湖水哗啦一声响,未等她回头,一把长剑携着冷风卷过她身侧,泠泠剑光闪烁。
俞秋生屏住呼吸,听到身后有人在说:“我猜你在说胡话。”
少年怀里抱着一只黑色大河蚌,鬓角水珠顺着发丝滚落,眉眼湿漉漉的,衣衫这回湿透了,贴着身躯,肌理轮廓线条肉眼可见。
纪素仪甩了甩身上的水,继续道:“你怎么敢走,近来妖族过境,晚间阳虚派周围还不知有些什么东西。”
俞秋生道:“若是有遇到,正好便试试剑术。这几年的学习总要验收验收成果,输了那就是我没学好,或者你没教好。”
那双杏眸瞪得圆圆,人在空中坐了下来,偏生就是不愿往他身边去。
纪素仪明白她倔从何来,倒也不恼,低头用力扳开手里的大河蚌,嘴里道:“在水里捞他的剑,找到一只河蚌,还不知里面有什么东西。你不要看看么?”
俞秋生:“你还没……喔!”
蚌肉里是一颗圆润且个头有拳头那般大的白色珍珠。
纪素仪早就猜到她会如此惊讶,哄小孩一样问:“想要吗?”
他眼尾微微一挑,修长的手握住一整颗,水里洗干净后在手中掂了掂重量,摇摇头。
“你摇头干什么?这么大,你一只手才握的住,水里随便捞上来,算走运的。”
俞秋生的手从袖口探出去,指尖才碰到,纪素仪忽然拉住她的手腕,一用巧力,她整个人从风中歪到他怀中。
“你再看看。”
他用袖子擦拭珍珠上的水,随即四周便有幽幽的光亮。
幽光照亮了他清隽的眉眼,俞秋生被纪素仪身上的凉意弄得一颤,发丝贴着脸,对着眼前这颗发光的珍珠,忽然明白过来。
这是他逗自己。
纪素仪把东西放到她的手上,摸摸头,道:“送给你。”
俞秋生心里涌起异样,双手捧着这么个玩意儿,余光打量他面上那浅浅的笑意,静谧的夜里做这样的事情,透着一股亲密感。
像情人之间一样。
纪素仪此番只是顺带着找剑,他当初听闻鹤渚里盛产珍珠,今日夜间便找了会儿,从水底下翻出这么一只大蚌。
开出一颗夜明珠。
后面俞秋生自己捞了几颗小河蚌,用剑剖开,珍珠虽有一大把,却再找不到一颗会发光的了。
纪素仪静静看着,屈膝坐在一旁,时不时鼓励她,见她捧着一堆河蚌从水里出来后便又体贴地脱了她的外衫。
俞秋生抵死不从,两个人从岸上打到了水里。
……
下半夜回了浮空岛,俞秋生把夜明珠藏在了枕头下面。
整个偏殿之中月光朦朦胧胧,纱帐三重,纪素仪躺在外侧,侧身挡着她出来的路,每每要跨过去他却总是要作对。
这次也不例外。
从鹤渚归来,俞秋生很是疲倦,望着白色的帐顶,她被褥里掐了他几下。纪素仪哼了几声,闭眼嘲笑道:“你捡河蚌是捡的没力气了,好好睡觉,别来闹我。”
声音低低沉沉,听起来语气却很愉悦。
他占尽便宜,该当满足的。
俞秋生不大服气,可又无可奈何,半晌,戳了戳他的背。
“你睡着了么。”
这话问的多此一举,俞秋生知道他睡意极浅,稍有风吹草动便醒了,如今若是不说话,大抵就是在装睡。
她于是圈住了他的腰身,又问了一回,故意在耳畔轻轻吹气。
纪素仪眼睫微微一颤,忍着,可抵不过她变本加厉的撩拨,终于气不打一处来。
原是想体谅她,可她自己要作死。
等到纪素仪翻身把她压住了,俞秋生却是什么都骂的出口。
某一个时刻他愣了神,似乎真成了她口中罪大恶极的坏人一样。看她哭红的眼眶,纪素仪末了替她擦了擦。
他问:“这算什么,是你要欺负我,我为什么要同你道歉?”
第137章
俞秋生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拉过被子盖过头。
睡迷糊的时候仿佛听到了纪素仪的道歉,低低哑哑的,也不真切。
可第二日问起,他却矢口否认, 甚至反问:“你是做梦了?”
俞秋生:“……”
日子一天天过去, 浮空岛上时间过的极缓, 这一日正逢纪素仪不在的时候,光线从窗照进来, 一只巨鲸对着眼,慢慢就把光亮挡住。
予生殿里俞秋生炒了纪素仪的绿茶,加大把糖,见状丢了几颗冰糖到他的大嘴中。
九万这只银白大鲲不会说话,哼了几声时候竟妄想着要从正殿殿门游进去。
“我出来, 你别等会儿回卡住了!”俞秋生端着锅就跑出来,在云桂树下架起锅。
四周的流云飘飘悠悠, 今日是个大晴天,可若是站在浮空岛的边缘往下,则能看到低空的乌云厚厚一层,当中时不时有电闪雷鸣。
“喝奶茶吗?”
俞秋生穿着单衣, 袖子撸在小臂上头, 乌发松松扎在脑后,倒了从岛外带回的牛奶之后一大锅奶香溢出来。
九万眨了眨绿豆小眼, 再次张大嘴。
吨吨吨。
喂完了九万, 俞秋生捧着茶杯伸直腿,反手拍了拍粗糙的树皮,回忆道:“这棵树不就是纪素仪他旧院子里那棵么?怎么这都连根拔起种到这上头来,也不怕水土不服。”
九万摇摇头。
那不是原来的树。
“你跟他这么久, 他对你好不好。”
九万再次摇头。
银白的大鲲不善言语,低吟低吼的声音听起来并不凶狠,黑溜溜的小眼睛看人时就像小狗一样,让人想摸摸他的大脑袋。
“既然他对你不好,你为什么不离开。”
九万没了反应,绕着树游了一圈,巨大的身躯落在土地上,鱼鳍蹭了蹭俞秋生的小腿。如果不是这过于巨大的体型落差,她差点就把它当成养的小土狗。
俞秋生靠着树干,一个人喝了几口奶茶。
风里飘着花香奶香,应该是惬意悠闲才对,她却总觉得缺了什么。低头看到随风移动的光斑,手腕上的珍珠手串,明白了过来,缺了珍珠。
奶茶没有珍珠,失了精髓。
九万看得出她面上的一丝失落,哼了声。
俞秋生初时不明所以,可他随即又用鱼鳍轻轻拨了拨她的身子,她而后顺着他拨弄的方向一看,恍然大悟。
“你是要我到你背上?”
“嗷呜。”
银白的鱼背。爬上去格外艰难,俞秋生好不容易稳稳坐上去,彼时日头西移。
要从上俯瞰这一座浮在空中的岛屿,便能发现那若隐若现的结界忽而产生一缕波动,随即一道快如流星的光点从中射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