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孤跟你在一块才开心一点,你若是出去替我办事,还不知晓他在家中如何生气。姬孤生气跟旁的小孩子不同,大抵是上一任家主的缘故,生气了不舒服就爱在假山群里待着。他如今父母不在了,人尚且年轻,不知道往后如何,你若在他身边但凡姬孤做了什么有失偏驳的事情,你还能劝他一二。”
“可是我也不会一辈子都跟他厮混,外头都是流言,往后阿喜又怎么办。”俞秋生合掌,给姬二叔沏茶,笑道,“此番我去青阳替您抓些药材也不用多少时日,姬孤事忙,恐怕我回来了他还不知,您就放心好了。”
姬二叔看了看俞秋生如今的样子,想了想,便也点点头。
“你是剑修,出去了应当也没人能打得过你,要早去早回!”
有他的话,俞秋生下午回竹林小筑收拾行李,而后转头去狐狸洞中把木沉香他阿娘装在玉佩里带着。既然要走,就不能把她老人家留在这里,好歹是木沉香的亲眷。
只是俞秋生走到仪门后不知怎地,竟有人跟着她。
直至大门,拦住了不许她走。
□□之下,俞秋生询问了一遭,来拦门的开始却都是闭口不言,如同她是个坐牢的劳改犯一般。
四下静悄悄的,或有路过的丫鬟仆从偷偷看一眼,日光晒得人晕眩,四方高高的院墙从没有今日这般在她眼中如此高大。
“今日是有谁下了死命令,不许人出去?”俞秋生唤了一声富贵剑,语气已近忍耐边缘。
“家主说,俞姑娘要出去必须自己同他说,不可擅自离开,今日若是放您出去,咱们都要遭殃,请俞姑娘体谅体谅。”当头的修士已经拔出佩剑,眼神无情。
风里树叶直落,吹拂衣摆,地上灰尘飞起来,俞秋生静默了几秒钟,随即道:“他是姬氏家主,我是阳虚派的人,他怎么能管到我,当初来是为了求学,而今怎么就成了囚犯,说出来真好笑。”
“可这是姬氏的地盘,姑娘还是忍一忍,回去自己说吧。”
俞秋生性子虽已经比过去好了很多,但今日受挫,却像是一种侮辱,人身自由都没有,出门要亲自告知姬孤,他凭什么如此管控?
俞秋生穿着墨绿衣裳,低头把衣摆收了收,心想亏得自己还会剑术,虽然人单力薄,可也不失为一个锻炼时机。在短短的时间里她做过诸多假设,最差的也就死一回罢了,也不是没有过。
“你们若要拦,咱们就只好打一架了。”
“姑娘后果自己担着,家主说过,姑娘执意要跑那就打断你的腿。”
俞秋生愣了愣,低头看腿,随后什么也不说,直接看招。
姬孤这是丧心病狂了,这回出门打断腿,日后岂不是还有折断手?俞秋生一想,速度就比平日快了些许,她的剑术对付起这些姬孤精挑细选的修士,显然是有几分吃力,加上人多势众,俞秋生难免背后挨了几下。
……
等到姬孤接到信赶回来俞秋生已经负伤踹门跑了出去。汝阳这么大,城里却已然找不到她人了。
这日半夜居然还下大雨,姬孤抱着阿喜,看着深沉的夜色,对他道:“俞娘不要你了。”
“你找呀!”
“人手都派了出去,她受了伤,想必走不了多远,最多过几天就能回来。”
“俞娘回来了你可千万不能叫她一个人跑了,怎么着也得带上我。”阿喜傻乎乎道。
姬孤哼笑了声,摸着他的脑袋,道:“俞娘回来了,就把她关起来好不好,她跟我们父子永远在一起,给你再生个弟弟妹妹如何?”
阿喜年纪尚小,认真一想,犹豫后竟也点点头。
姬孤教他的东西并非全是正的,只是俞秋生不知道,他一直瞒的很好。
而汝阳城外,确实如姬孤所说,俞秋生受了伤,在一处坟头附近跑不动了。雨还没落时她就靠着坟边上的桂花树歇一歇。
后来下雨,俞秋生撑着爬起来远离树。
下雨天不能躲在树下,免得被一雷劈死。
浓云翻滚,俞秋生擦了把脸,把手里的富贵剑也丢到一边。没了它搀扶,才走几步就一屁股坐在别人坟头上。
墓碑冰凉冰凉,一刹那俞秋生是懵的,等脑子转过来立马给人家死者磕个头。死者为大,坐在坟头委实不敬,更何况凄风苦雨的,有一座孤坟相伴,也不至于孤孤单单。
只是她磕完头脑子更晕,似乎血液都往上涌,俞秋生粗粗喘了一口气,两眼模糊。
这样天气在她记忆里变得印象很深刻,上一次是什么时候?
俞秋生想着想着,手冰冷如铁,搓了搓,打了个喷嚏。
她太冷了,甚至产生了幻觉。
视野里被她用剑捅成筛子一样的纪素仪正朝她走过来,少年衣衫干净,眉眼间堆砌着挥不开的阴冷戾气,弯着腰,他似乎是笑着的,一字一字清晰道:“你也有今天,想怎么死?”
第132章
俞秋生摸摸坟碑, 瓢泼大雨浇的人如同一只落汤鸡,她而后眨了眨眼睛,纪素仪又不见了。
浓墨翻滚,俞秋生松了口气, 翻个身, 脸埋到了泥土里, 嗅到一股土腥味儿。
逃出来她就不想死了。被埋在土中,叫蛆虫爬满身子, 蛇蚁分食血肉,留下一副断躯残骸,这有什么好的。
年年清明连个烧纸的都没有。
这般想着,俞秋生慢慢闭上眼睛。过一个时辰,大雨堪堪得歇, 明月浅浅,万里层云渐散。
她起来继续上路, 不敢再耽误时间。照姬孤那性子,定是不会放过自己。
而见她走的摇摇晃晃,被丢在一旁的富贵剑便将人铲在剑身之上,咻的一声飞走, 其自身散发出来的灵气一路上又滋养着她身上的伤口。
洒落的碎屑如同星光。
这是一把有灵性的剑, 纪素仪炼了八十一年,纵然后来送给俞秋生, 隔着千万里之遥, 如今的他依旧有所感应。
不为别的,只因以他血肉相铸,附了一缕魂丝,某种程度上说, 消耗的乃是他身上的灵气。
比之秋水剑,这就是富贵剑最大的不同。
但凡纪素仪不死,剑气永远不会枯竭。
下半夜富贵剑飞跃千山万水,俞秋生在剑上趴着,劳累之中拍拍长剑剑身,欣慰道:“你如今懂事了,不枉咱们相处这么久,等我找到落脚之地,一定给你供起来。给你上你没吃过的,没看过的。”
可话音才落,半空中富贵剑歇火了,就那么直直停住,随后呼啦直降,失重感陡然袭来,俞秋生啊了一声,一瞬间萎了。
这这这!
“你怎么这么不经夸?若是……”俞秋生话没说完,嘭的一声掉到了屋顶上,大概冲击力过大,砸烂了屋顶,撞到里面的瓶瓶罐罐。
她的脑袋不知磕到什么上头去,顿时晕过去。
屋里黑漆漆的,弥漫着苦涩味道,半晌,墙角探出一条金黄身影。扭来扭去,最后扭到她面前,尾巴尖尖戳了戳这个不速之客的脸。
金钱蟒认出俞秋生来,于是想把人搬离了这一处狼藉之地,可艰难之中看到了地上的假牙,顿时如同受了莫大刺激,哭的声音颇大,硬生生把俞秋生从黑暗之中拉扯出来。
俞秋生脑袋晕乎乎的,声音也是浑浊,听到耳边粗嘎的哭声,皱着眉看过去。
入目的先是一双黑溜溜的眼珠子,随后是金黄金黄的鳞片,最后才是他粗壮的蛇身。
这不是一条金钱蟒么?她见过的。
俞秋生摸摸蛇头,脑袋后面的血顺着头发丝往下流,她道:“怎么是你?好好的哭什么?”
金钱蟒哭的张大嘴,俞秋生脑子不清楚,手伸进去摸了摸,摸到了光秃秃的牙床。
她瞪大眼睛,立马一歪头,再次晕过去。
俞秋生真觉得自己倒起霉来就没有尽头,要死不死,好端端地将人家的牙齿都撞掉了。金钱蟒总共两颗牙,这下好,什么都没了,难怪哭的如此令人心碎神伤。
而金钱蟒本意不是要吓唬她,可见人又晕了过去,他呜咽几声止住哭啼,把人搬到了附近的小楼里。这地方不能留人,他生怕后面屋顶整个都塌了下来,俞秋生得遭受二次伤害。
一路拖行,等到了小院里头,看到那只正趴在地上冷眼扫视的公狐狸,金钱蟒猛然想起来,这里其实是有人的。
不久前这只狐狸将纪素仪背了过来,让他找人医治。
不过纪素仪伤的太重,至今还在昏迷之中。
于是金钱蟒凑到木沉香跟前商量,结结巴巴道:“你家主人现在还昏着,给我腾一个位置不、不要紧的。方才天上掉了个人,伤的很是严重,药铺待不得,你、你好心给我让个路如何,别堵在这儿。”
公狐狸歪着头,哼笑道:“要吃人找什么借口?我昨天都在无涯城打听了,据说经你之手医治的没一个人活着出去,别白费力气了。”
金钱蟒最为伤心的莫过于此,红了眼睛,气道:“不、不许这样说,生死有命。就是在、在别人手上那也是一样要死。是我倒霉。”
“一个倒霉蛋,两个倒霉蛋,怎么都叫你撞上了?”木沉香悠悠问。
“缘分。”
“什么倒霉缘分,让我看看这个倒霉蛋是哪个?”公狐狸一爪子拍歪了蛇头,探身一看,而后骂道,“缠的这么紧,给谁看。”
迫于淫威,他又凶巴巴的,金钱蟒低头把人松开,他用尾巴缠住的女子头上冒血,背脊一片都湿透了,大抵是失血过多,面上没有血色,乍一看跟纪素仪一般无二。
望着熟悉的眉眼,木沉香浑身僵住,难以置信地扑了过去。
“俞秋生?”
他爪子毛上沾了血腥,一碰她的肌肤,凉丝丝的,尾巴都摆不动,垂下拖地。
“谁干的,你怎挡着路?”木沉香把她叼出来,看到金钱蟒还傻呆呆看着,不由将他推到一边,进门前吩咐道,“赶紧找个靠谱的大夫过来,别傻站着耽搁时间。”
金钱蟒:“……”
“你要是找庸医,那我就剥了你的蛇皮当手套,吃一锅蛇羹。”棕红色的公狐狸龇牙吓唬他。
月下金桂的影子张牙舞爪,小院里味道奇异,既有浓郁的花香又有挥不散的血腥味。
金钱蟒委屈的跑了出去,四处找人,而屋里是另一副场景。
“怎么你也这般?先前走的时候你还好好的,是不是姬孤欺负你了?”木沉香舔了舔她的伤口,小心翼翼把人翻了个身,免得压倒头部的口子。
无人回应。
俞秋生皱了皱眉,偏生就是眼皮子睁不开来,迷迷糊糊中身上的黏腻仿佛被清理了,整个人落入一片柔软之地。
不知何时,头上伤口肿痛厉害,俞秋生喘了几口气猛地醒了过来。
晨光熹微,外面阳光透过米白窗纸照到床前,枕头上还落了几根棕红的毛。她穿着一身中衣趴伏在被褥里,脖子酸疼。
“你醒了。”
察觉到动静,木沉香从地上爬起来,头从纱帐底下钻了进去,俞秋生被弄的一愣一愣。
“木沉香!”俞秋生哑着嗓子,就见他点头,爪子摁住被角。
“你伤的很重,暂时不要乱动,身上的伤口昨儿请了医修处理,你要是渴了就喊我一声。”
俞秋生听着话,视线却在他后面乱瞟,隔着一层薄薄纱帐,屋里空空荡荡。她看不到纪素仪的身影,于是问:“你既然在这儿,那是不是他也在?”
木沉香表情一僵,随即咧嘴笑:“不知道,你就别管他了,先养好伤,不然说什么都是白费。还好你前天晚上来的及时,要不然你这腿就废了。”
俞秋生神情黯淡,默了默,手抓着枕巾而后说起另外一件事:“这个有个忙想请你帮一帮。我砸穿了金钱蟒的屋顶,还撞掉了他的牙。你若是自由就先劳烦你帮我在城里找一找有没有补牙的,那个屋顶待我伤好再给他补。叫他放心。”
“他的牙……”木沉香欲言又止。
末了他还是点点头。
“你好好的养伤,我去看看。”
俞秋生扭头笑了笑,可下一秒绷带勒住仰起的脖子。她顿了顿,顺着下巴那缠的绷带往上头摸。
脑袋上绕了一圈又一圈的纱布,整个体量都大了一圈,更不必说最后打的结还是个蝴蝶结。
“这手法,是个好手法。”俞秋生评价道,随即脖子撑不住啪嗒一声脸埋在了枕头上。
不久,屋里静悄悄的,她闭上了眼睛准备再睡一觉,免得脑子里想太多,浑身难受。
滴漏声绵绵不断,时间转瞬即逝,直到太阳西斜,橘色光芒透过枝叶间的细缝洒在地板上。
风从半开的窗户里挤进来,有一股淡淡的檀香味在空气里弥散开。
拄着拐杖的少年跨过门槛,眼神寂寂无波,白色的衣衫上创口还在。他一步一步逼近,用拐杖挑开纱帐,阳光倾斜,晒得她用手挡住半边脸颊。
纪素仪瞥了一眼富贵剑,末了,走到了一边把纱帐挂在帘勾上。
俞秋生被光刺的眼底泛红,忍不住眼睛就睁开一条缝,嘴里嘟囔道:“木沉香,把帘子放下,我睡不着。”
“你还睡得着?”纪素仪轻笑,拐杖戳了戳她的腰肢,隔着厚厚的被褥,力道不大。
“在谷底你捅了我多少剑?你不记得,我却记得一清二楚。”
俞秋生一刹那思绪回笼,顶着滑稽的脑袋望过去,少年逆着光,周边轮廓染了橘色光彩,衣袍泛旧,笑容浅浅。
“一剑刺到心口。”纪素仪一掀被褥,将她整个如咸鱼翻了过来,拐杖抵着她的心口。
“一剑刺到我腰腹,就是这儿。”他慢条斯理道,“我疼的厉害,不知道跟谁说。”
手上一用力,俞秋生痛哼了声,身子要蜷缩成虾米状。
“我还没有捅你呢,你装什么可怜。”纪素仪手滑下来,俯身把她肩膀摁住了,缓缓道,“姬孤也不过如此。”
说着,对着她的伤口用力一按。
第133章
俞秋生痛的冷汗直冒, 下一秒便觉得自己要生生痛死,慌乱中一巴掌扇到他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