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他毫不遮掩地说,是卑微的渴求态度:“能告诉我为什么要给他钱吗?”
她说着说着,精神紧张的刺激,眼泪不知不觉就难以自控地淌了下来,滚烫的温度,染过衣衫斑驳,更是烧得心头尽成荒野。
焉济宸看得心疼,还没来得及解释,伸出的手就被姜漪一下打开。
姜漪到现在还在自欺欺人,话越说越崩溃:“他究竟和你说什么了!你为什么要给他钱啊?!你认识他吗你就给他钱!你是不是钱多烧得慌?!”
说完,她耳边倏然连风声都没了,整个人身体的经脉都像是崩到最紧,随便一下动弹都极易断裂,快到无法缓解的地步。
焉济宸替她擦着眼泪,嘴里在说着解释的话。
姜漪却很奇怪地什么都听不见。
曾经被严康连扇耳光后导致的耳鸣,这一刻仿若真的如潮汹涌地卷土而来,声势浩大到要将她彻底淹没。
她望向他的眼神一点点地散了原先的光芒,变得空洞无边,千疮百孔得仅有任风流窜的间隙。
就算现在足够安全,姜漪却还是感觉浑身好疼,疼到难以呼吸,每一寸皮肉的骤绽都将她硬生生拖回当年濒临死亡的场景。
眼前所有场景,就连医院的背景都幻化成了当年那个“家”。
姜漪状态实在是不对劲,焉济宸再不能由她在风里停留,他不由分说地抱起她,转身就往医院大厅的方向走。
姜漪现在并不清醒,瞬间离地的失重成了刺激她敏感神经的最后端口。
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动弹不得,求生欲逼她一刻都不能多等地拼命挣脱!她要逃!她必须逃!
所以不管不顾地,姜漪压根就没认清眼前的人是谁,巴掌就狠狠扇了过去。
“啪——!”的一声重响,响彻在寒风贯穿的大堂。
焉济宸急不可耐地必须带姜漪去看医生。
男女力劲终究不敌,姜漪打着打着,连最后那点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了无生气地躺在焉济宸怀里,伴随着感官的刺痛,手脚似乎都开始陷入痉挛。
她受不了了,再复当初的哭泣,毫无声响,却又悲伤到了极致。
晶莹发烫的泪在闭眼的刹那接连坠落,坠湿了焉济宸的手背,灼烧一般,刺激人心。
一切的一切,都在针剂的快速注入后,归于虚无,归于寂寥。
睡吧,这次睡着了就别醒了。
那就不会痛苦了。
姜漪心里那个声音,再次响起,淹没了焉济宸喊她的那句“漪漪”。
第41章
还没等焉济宸弄清楚姜漪这突如其来的情绪失控是怎么一回事时。
陆柏淮已经匆匆赶来,他不是一个人,身后一同前来的还有姜漪曾经的心理医生,陶澜。
老太太听闻姜漪再度情绪失控的事,甩开医护人员的手,一瘸一拐地着急赶来。
病房外面,瞬间乱了套。
无论是护士站前的病人聚集,还是因姜漪接连赶来的人,脸上再压抑不下对她的担心,然而,知情的,却只有那个几个。
老太太毕竟年纪大,承受能力不及,受不了刺激。
更何况姜漪下午还好好的,现在突发的情况,更是让她在最近因严康的焦虑中,越发忧虑。
病房里,老太太一见姜漪嘴唇发白,双颊不见血色地躺在病床上,丁点动静都没有,心疼及难言的悲伤刹那激出满眶滚烫灼热的眼泪。
她颤巍着手,小心翼翼地抚过姜漪的脸庞,哽咽之时,连说话吐字的每一个音节都是难以自抑地发抖:“漪漪,是奶奶啊,奶奶在这。”
兴许是镇定剂的作用,姜漪陷入沉睡,没有动静。
陆柏淮这会站在旁边,目光却时刻注意着病房外,陶澜和焉济宸正在进行的对话。
病人的信息,按理来说医生是不该透露的。
但受了陆柏淮之托,陶澜知情了焉济宸和姜漪之间的关系,从包里拿出了自己早前对姜漪进行心理治疗时做的记录。
她说:“焉先生,我想问,姜漪在之前,是不是碰到过什么人?”
“什么意思?”焉济宸翻过那页页诊疗记录片断,眉头不禁皱起。
陶澜不喜欢兜圈:“你现在可以看到,姜漪的这份诊疗都是有关于自我封闭心理的,据时间来说,她近一年的状态都算良好,没进行过治疗。但就前看,但五年前,姜漪高二时,是她状态最差,问题最严重的时段。”
“自我封闭有四种特点,姜漪占据的是里面较为严重的一点,逃避性。”
陶澜直接就着标注签页翻到四年前的记录,“那段时间她精神长期处于压抑,这就导致她的精神敏感,耳鸣的错觉和视线的虚化成了常态。”
焉济宸低头看着诊疗记录,手没来由地微颤起来。
时间记录
2012年1月1日。
姜漪说她这段时间就算回家也睡不了觉,她总觉得半夜有人拿石子砸她卧室窗户,可是走到窗边,楼下没人。
她问我,她这样算不算是错觉,要不要吃药?
我帮她做完心理疏导后,告诉她暂时不用吃药。
2012年7月8日。
姜漪翘课来找我,她的状态比上次见还差了,还多了抠手指咬嘴唇的动作。她说她上体育课时,好像看到了不可能会看到的人。
我问她是谁,她闭口不答,只不断重复“一定是没好好睡觉,所以出现幻觉”这样的话。
我觉得这样下去不行,开导完后,就着她的睡眠质量,帮她准备了助眠的药物。
2012年11月25日。
姜漪最近状态很好,说我开的药很有用,她每晚吃完,都能睡好。
额外的,她还夸警察最近的办事效率好高,她好佩服,抓人一个一个准。
我觉得她笑容背后,有什么不太对劲。
但我没问。
我觉得她只要保持现在的状态,那就没有大问题。
2013年3月20日。
姜漪出了场车祸,右手骨折,她没好好在医院养伤,反倒突然来找我,问我能不能高考前,在我这复习。
我问怎么不回家。
她说奶奶不在,她不能回,还一直情绪低迷地和我解释,希望我谅解。
我没说话,她甚至开始求我。
我感觉她之前的状态好像又回来了。
2013年10月28日。
姜漪状态突然恶化,她这次来做心理疏导,全程都没抬头看我,连说话声音都比寻常低了不少。
天明明不冷,她却穿了高领的毛线衫。
我想帮她整理一下衣领,意外看到了脖颈上的吻痕。
我问她最近是不是恋爱了,她没说话。
2014年2月7日。
姜漪状态依旧没转好,但她这次来,身上多了男士香水的味道。
我问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她笑着否认,只说最近赚到钱,先前欠债还掉大半,心情不错。
可我看得出来,她那个笑很无奈。
病例翻到这里,后面整整一年的日期突然中断。
陶澜指着下一个接续的日期,解释:“她说她找了份工作,但那份工作时间和她来我这做治疗的时间冲突了,她最后的选择,是以工作为先。”
可姜漪那会不过大二,哪来的工作?
所谓的工作,就是焉济宸的随叫随到。
焉济宸盯着上面所有对姜漪的记录,眸色渐转晦暗。
而更让他震惊的,是从去年2015年到年底,姜漪堪堪无几的治疗记录。
纸张上,陶澜记录的,焉济宸迟迟过目难忘的话。
姜漪原话:“我上次无意撞上那个垃圾,正好是他和我发火的时候,我没被他吓到,那个垃圾却好像被吓到了。”
“我突然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陶澜:“那如果他能一直给你这样的安全感,你还说你和他不可能?”
姜漪:“我们不可能的,我知道,到点就会及时止损。”
陶澜:“感情不能用及时止损来衡量,姜漪,你没发现自己最近状态很好吗?或许是因为他的存在,你才能更快地恢复。”
姜漪:“陶医生,正如你话里的意思,他或许真的是治我的药,但药都有副作用的,我绝不能上瘾。”
陶澜:“为什么不想着去试一试?”
姜漪:“因为,”这话她顿了几秒,才说,“我不配。”
因为,她是真的配不上。
她所有的过去交结勾连出的伤疤,都在教会她做人,教会她清醒,甚至是教会她自知之明四个字该怎么写。
所以这一场赌,还没下注,她就先输了。
输得彻彻底底。
焉济宸看到这,因姜漪而敏锐感受的整个心房像是倏然丧失麻醉剂的效用,酸涩,抽疼,痉挛,麻痹,在这一刻都颠覆到了峰值。
他从没想过,他于姜漪而言,会是这样的存在。
这么多年,他都是不被需要,不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存在,却无端地因为一张荒谬至极的合约,成了另一个人必不可少的需要。
这实在让人难以置信。
陶澜不知道他们发生过的一切,只顾着指着上面2013年10月28日的日期,说:“高考前,正如你看到的,姜漪出过车祸,肇事人就是她继父,后来她报警,继父被抓进去蹲了局。”
“她怕他出来找她麻烦,所以一直待在我这准备高考。喜事,她成绩好,考上了聿清大学。”
“但世事总是难料,八月份,姜漪一个很依赖的学姐,也就是谈茵的生母,跳楼自杀。所以接下来的假期,她状态急剧恶化,除却睡觉,其余时间都必须待在我这,我怕她也出事。”
“而后来大学报道后的再见面,我明显感觉到了她的变化,一直到十月底的这次记录以后,她虽然状态很差,但像是变了个人,要求复查也经常性没空,问她做什么,她说她在工作。”
“我不知道什么工作需要颠倒昼夜时间,她的身体和精神状态根本不可能支撑她做这样的工作,但她不听我说,甚至自说自话中断了治疗。”
不得不说,陶澜有一段时间很不理解姜漪。
但她还是说:“直到她说她继父看到她当时身边的男人而害怕得没敢靠近时,我才懂了,或许心理疏通的关口,不一定需要我来,感情的抒发也未尝不可。”
“去年一年,她都没接受治疗,我也不用找她,只是听陆医生偶尔提及,知道她还不错。”
陶澜没有过度地去猜测姜漪和焉济宸之间的关系,但也觉得,这些话也许说出来,会派上作用。
听到这些话,焉济宸原先还能控制颤抖的手,再没了忍耐的临界。
所有深埋心底的情绪像是一瞬间汹涌喷发到了胸口,企图逼他倒退回他和她之前的那几年。
说实话,他曾经找她的目的并不单纯。
他是想过要发泄,也想过要通毁,他抱着揣测的心理去面对身边每一个意图不浅的是非人,却偏偏把无辜的她也牵连进去。
他曾经没想过和她有以后。
所以结局如何,都不可能会是相辅相成的灿烂。
可现在,一页页白纸黑字浸透的纸张,都在逼痛他最后仍在煎熬的忍耐力。
他错了,简直大错特错,他该多么庆幸,他前面这么几年的伤害,还能换回姜漪的理解和回头。
更甚于,姜漪在别墅里说过的每一句,此刻都像画面切换,帧帧清晰地浮现在他脑海,无论打趣的,还是认真的,都不该被他一听而过。
焉济宸就算是追回姜漪,也从没和她说过那三个字。
因为他至始至终都觉得,“我爱你”这三个字太过沉重,他或许负担不起,可偏偏这是能给她安全感的一种方式,如此被他忽略。
记录翻到最后一页,时间记录2017年2月5日。
是姜漪的亲笔落下的话:我输了,我爱上了他。
到这,焉济宸还是没能答上陶澜“姜漪是不是碰到过什么人”的问题,几句带过后,他落寞转身,一路走进病房。
彼时,陆柏淮已经把老太太劝回了病房,谈茵也被柯杨先带走。
静到落针可闻的病房,医生推门走进,焉济宸眼没抬,一动不动地只顾望着床上面色稍许缓和,却仍旧声息浅淡的姜漪。
他紧紧握住她手,只听医生说:“经过检查,病人身体没有异样,因为刚刚情绪激动导致神经性过度通气,所以才会有呼吸异常,恐惧连及四肢剧烈的抽搐反应,现在给病人静养休息的缓和时间,再醒来就会没事。”
焉济宸全程唯独听到了“没事”二字。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他不断地喃喃重复着这句话,像是重历劫难后的一场失而复得,足够珍惜。
医生说完,便没多打扰,转身离开了病房。
整整一夜,焉济宸都守在姜漪身边,他连眼都不敢闭,就怕在某个刹那,姜漪的睁眼,被他无意错过。
她的笑容,她的娇俏,和她这一刻的闭眼沉默,形成了强大的对比,仿若即刻扎在他心里的一根长刺,锋利带刃,直逼心脏。
焉济宸一寸寸地伸手抚过姜漪的脸庞,耳畔不断交织着姜漪又哭又喊的那几句话,心疼难忍。
“他究竟和你说什么了!”
“你为什么要给他钱啊?!”
“你认识他吗你就给他钱!”
“你是不是钱多烧得慌?!”
姜漪的哭喊像是上了枷锁的火烧烙印,覆着滚烫的温度,不偏不倚地直朝焉济宸的理智上烧灼。
焉济宸自认不是个好人。
所以严康这么多年让姜漪受的苦,他要一点一点地,不给遁形地彻底踩没他的嚣张。
握紧姜漪手的同时,焉济宸怒不可遏,脑中随即闪过一个想法。
一个伤了他的女孩,足够付出代价的想法。
这个牵连昼夜的梦,姜漪做得疲惫不堪,却又格外清晰。
她好像又变回了当年那个孤独无依的女孩,过回了那个每天放学必须准时跑回家,绝不能有一分一秒怠慢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