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让左玄裳乖乖喝药实在是个大工程,她一向是不喜欢喝这些苦涩的东西,二十七岁的人了还像个小孩子一样。
以往每次受伤,她总是让左伤把该接的骨接好,该缝的伤缝好,之后便什么也不管,倒头就睡,睡它个天昏地暗。
用她的话说就是:“这些药不过是为了加速伤口愈合,就算不喝,它也会自愈啊。”
修罗城里没人敢违背她的意愿,她说不喝别人自然也不敢说什么,好在这些年她基本也没受过伤,所以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要喝药的情况了。
这次左伤开了药后本也没抱希望她会喝,煮完了就按照流程端过去了,谁知道这一端,竟让她看见了有生之年最不可思议的一幕。
池墨从她手里接过药碗,还没递到左玄裳面前,便被她一脸嫌弃地说了句“拿走”。他向来是最听她的话的,左伤正打算伸手接过来,却见池墨自己喝了一勺,随后毫不犹豫地掰过左玄裳的脸,嘴对嘴灌了下去。
她在一旁看得惊呆了,然而更令人震惊的还在后面。
左玄裳吞下汤药,正要发火时,却又听他说道:“等喝完药,我任你打。”说完,又舀了一勺送到她的嘴边。
按照自己对城主的了解,这个时候她一定会狠狠挥手,将勺子和药碗一齐打碎在地上,然后再冷冷地嘲讽他一番:“什么时候你也配来管我了?”或者:“别忘了自己的身份!”最后再让他滚出去。
这才是她应该会做的流程,然而….
“麻烦…”左玄裳不耐烦地看了他一眼,随即拿过药碗一口气喝了个干净,池墨甚至还……
还摸上了城主的头!
我不会是出现幻觉了吧?!事情不应该是这种发展方向啊!
左伤使劲揉了揉眼睛,然而房间还是那个房间,人也还是那个人。直到药碗又重新回到她手里,她仍然没有回过神来。
“发什么愣呢?还不出去?”左玄裳疑惑地瞧了她一眼。
熟悉的声音霎时将她的思绪拉回,她犹豫了一会儿,试探着问道:“城、城主,天…天王…盖地虎?”
“……”她甚感无语地看着眼前这位亲手培养出来的,传说中杀人于无形,恐怖如斯的影卫,当即从鼻孔里重重呼出一口气,“到底是我有病还是你有病?”
听这语气是自家城主没错了,左伤虚惊一场地拍了拍胸脯,忽地感觉到前方射过来的危险的目光,顿了一下后连忙一溜烟跑出了房间。
第22章 大会
再过几日便是立秋时分,虽是立秋,气温却与盛夏并无不同。在如此酷热的天气里,肉卷又迎来了一次长途奔袭。
每隔四年的立秋时分,乃是江湖中人翘首以盼的武林大会,十二派不分正邪皆会参加,且每一届武林大会将由十二派轮流负责举办。
今年这一届由江南秦淮的藏凤阁负责,这个藏凤阁是正派里唯一一个主修医术,副修琴术的门派,并且收女不收男。要说她们的医术精湛到何等地步,那是连阎王爷也抢不过的。
再说秦淮这个地方,作为前朝时的国都,直至今日仍然繁盛至极。以梨园都比不上的歌女舞姬而名扬天下,绮窗丝幛、十里珠帘、灯船之盛、甲于天下。秦淮河上更是“浆声灯影连十里,歌女花船戏浊波”。
一个专收女子的门派,和一个盛产歌坊青楼的地方,怎么能不让人心向往之呢?
不过,最大的看点还是要属这次的武林大会。江湖虽还是那个江湖,但武林大会早已不是人们固有印象中的武林大会。
一百多年前,那时前朝还未灭亡,朝廷也从未设立过驭世门这种门派,因而武林大会便成了正邪两道唯一能和平共处的活动。以少林寺为裁判,就算正邪两道想打起来他们也不敢。
但是每一届的武林大会都是切磋来切磋去,难免缺乏新意,于是愿意来参加的门派越来越少,民间对此的讨论度也越来越低。
为了让这个和平共处的活动发挥它应有的价值,于是少林寺方丈决定改变大会的切磋方式,每个门派可带十名弟子参加,场上的所有人可以向任何人自由发起挑战。最有趣的是,挑战内容由发起者定,只要对方接受,挑战什么都可以。
就因为这个决定,这才导致如今的武林大会上什么都有。舞刀弄枪、骑马射箭、琴棋书画,甚至连斗蛐蛐的也有。
百姓的热情空前高涨,连门派里的弟子们都是挤破了头想去,这种崭新的切磋方式直至百年之后,仍然令武林中人云霓之望。
这等趣事左玄裳怎么可能会错过呢?于是肉卷在历经四日的奔袭后,终于赶在大会前一日把她送到了目的地。
其他门派也陆陆续续地到达了秦淮,沿街的百姓们纷纷夹道欢迎,这里的民风尤其奔放,甚至已有不少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扭着那一掐就断的腰,往那些仪表堂堂的侠士们身上靠。
左玄裳方带着池墨和弟子们到达时,也是招来了不少的女子搭上了池墨的肩,他的眉头一路上就没平整过,但左玄裳却觉得别有一番风趣,便也未曾阻止。
好不容易摆脱那些女子来到客栈,还未订房,便有一位腰间配有银鞭的男子匆匆找上门来。
“左城主,池副城主。”那男子毕恭毕敬地拱手躬身,“晚辈奉楼主之命,特来邀请你们去往出野楼暂住。楼主说,左城主上次对她有救命之恩,因此这次武林大会,还请你们暂住在出野楼,让她好生招待。”
啊,突然想起来,叶芙的出野楼也在秦淮。
她望了望柜台前面围得水泄不通的人群,果断转身跟着那男子走了。便宜嘛,不占白不占。
出野楼不同于其他门派隐世于山林间,它则是坐落在秦淮以西的一块平地上,占地面积三十万余平方米。此前左玄裳只听说过,却从未亲自来过,而今她随着那位男子来到出野楼的高耸石门前,忽然感到了那么一丝丝后悔。
当她跟着男子的脚步越往里走,心里这丝后悔便越发浓重。她真的很想把建造这些房屋殿宇的人揪出来问一问,这大红大绿的配色到底是哪里来的灵感?!
“左玄裳,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又见面了。”叶芙此刻正站在主殿外亲自迎接,“怎么样,我这出野楼不错吧?”
“你审美有问题吧?”她嫌弃地打量了叶芙一眼,毫不留情地嘲讽道:“无天居的吊脚楼都比你这好看,你看看你这些花花绿绿的都是些什么啊,早知道我还是住客栈了。”
闻言,叶芙当即便想反驳她,可一字未出又将话给吞了回去,“算了,看在你救过我的份上,我不同你这个晚辈计较。”
说罢,便让手下弟子带着池墨和修罗城弟子去安排卧房,随后又领着左玄裳一齐走进殿内看座,唤来下人奉茶。
“话说回来,今年的武林大会你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叶芙问此话是有原因的,虽说大会期间正邪两道和平共处,可左玄裳这人平日里嚣张惯了,加上修罗城又树大招风,因此她在武林中树敌众多。
四年前,也就是上一届的武林大会,那些正派可是牟足了劲针对她。挑战以内功对掌的有、挑战赤手空拳只可以使用招式的有、甚至挑战他们自己擅长事物的也有,均一一被她打败。
然而这些人怎么可能就此放弃,都在等着这次武林大会好一雪前耻呢。
她却并未将这些事情放在心上,反倒一边抠着杯盖上镶嵌的那颗金球,一边嗤笑了一声道:“这有什么好做准备的,这天底下就没有我不会的事情。”
叶芙很想对她的自恋翻个白眼,但是此刻白眼没有,无语倒是有很多,“……你是在抠我的金球准备带回去吗?”
“……”气氛安静了瞬息,左玄裳忽地咧开嘴露出和善的笑容,“我看你这金球挺好看的,就摸一摸。欸,你这些杯盖上都有,可花了不少钱吧?几个数啊?”
看着对面那双明显写着“要是足金我就趁你不在全抠了”的眼神,叶芙想也不想地答道:“都是假的。”
左玄裳那张和善的笑容当即便垮了下去,万分嫌弃地将杯盖往茶几上一丢,顺便丢给叶芙一个白眼。
“你要是想抠金子,息暝会里到处都是,你还是等着哪日去了湘楚再抠吧,不过……”叶芙饶有兴趣地看着她,“照你这模样看,修罗城没钱了的传闻是真的呀?”
话音刚落,左玄裳的脸上难得浮现一丝尴尬。
瞧她被自己说中了,叶芙立时捧腹大笑,“左玄裳啊左玄裳,没想到你也有今日。虽说比富有你比不过息暝会,但修罗城好歹也在十二派里排名第二,怎的就被你给败光了呢?哈哈哈哈哈…”
“笑够了没有?”她微蹙着眉,神色冷冽地看着她,“你还笑我?我那六根象磷石柱上雕的金龙可都是足金,哪像你这么小颗金球都要用假的。”
“是是是,我们穷,我们虚荣。欸,那你既然没钱了为何不去抠你那条金龙,熔了能卖不少钱呢。”
“我干什么要卖它?那是我修罗城的门柱子好吗?城里的气势全靠它撑着。”
死要面子活受罪,叶芙撇着嘴微微摇了摇头,蓦地又想到了什么,将身子前倾了稍许,神秘兮兮地道:“左玄裳,我有个办法能让你拿到一箱子的金元宝,要不要听一听?”
“哦?”她挑了一下眉,不仅不好奇,反倒还反问她:“既然你有这么好的办法,你说给我听做什么?自己去拿那一箱不好吗?”
“嘿——我要能做到还用讲给你听?”
这话倒让左玄裳顿时起了兴趣,她还偏偏就喜欢做别人做不到,而自己却做得到的事。
于是她将下颌一扬,二郎腿一翘,“说吧,我听听。”
“你还记得藏凤阁的大弟子吗?就是上一届武林大会,要与你比琴曲的那位女子。”
她眯着眼眸仔细回想了一遍,那时向她挑战的人众多,男女都有,好像是有那么一位要比琴曲的,至于长相,她却是不太记得了。
只是对那位女子所弹的曲子依稀有些印象,她弹的是一位鼎鼎有名的词人所作的《雪满头》,本是沉痛哀悼的曲子,她却弹得委婉又刚毅,券券而来,又似高山流水,汩汩韵味。
弹得确实不错,只可惜自作聪明,改了曲调就相当于换走了曲子原本的灵魂,尽管多了一丝别的韵味在里面,却远远不如它本来的模样。
也正是因为如此,才会输给左玄裳这种半路出家的人。
“嗯,有些印象。”她从回忆中抽离,问道:“怎么了?”
“她叫柳茵茵,是藏凤阁的大弟子,同时也是阁主柳问春的义女。此人在我们秦淮是出了名的心高气傲,上次她输给了你,一定不会就此罢休!这次武林大会,她定会做好万全的准备,再次向你发起挑战。”
“哦,所以呢?这跟一箱金元宝有什么关系?”
叶芙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咱们魔教里就属息暝会富可敌国,这一箱金元宝当然是他们会长拿给你,你猜一猜,路沉月那小子跟柳茵茵是什么关系?”
话至此处,嗅到八卦的味道,本来面无表情的左玄裳眼里忽然亮起了光,“不会是…旧情人吧?”
“恭喜你,答错了。”叶芙脸上的笑容越发饱含深意,“他们是情敌。”
左玄裳:……劲爆!
第23章 男风
息暝会是魔道六教里唯一一个没有历任教主,只有现任教主的门派,因为它创立的时间不过短短十载。
其会首路沉月,乃大黎首富路家嫡系幺子,不同于长兄长姐从小要接受朝督暮责,晨兢夕厉的严格教育,路沉月则是受尽万般宠爱而长大。
就连他刚及弱冠便提出要创立江湖门派,一心想进入武林之中闯荡这种要求,他的父亲都欣然答应。
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初入江湖的路小公子一则告示告知天下,凡是愿意加入息暝会的江湖高手,一流者每年白银五千两、二流者三千两、三流者一千两。
告示一出,即刻动身去往湘楚大庸的人趋之若鹜,如蚁附膻。而息暝会也因广纳精英,一跃成为魔道六教之一。
可惜路小公子有钱这件事儿天下皆知,百姓无甚兴趣,比起这些人们还是更愿意讨论他的私生活。
比如,他好男风这件事情。
路沉月这人长得活脱脱像个妖孽,狭长的丹凤眼、樱红的唇瓣、白皙的肌肤,若是扮起女子来绝对算得上是国色天香。
也正是因为这副极品的外貌,加上顶好的家世,成千上万的女子都想让他多看一眼,妄想着有朝一日麻雀也能飞上枝头变凤凰。
然而某一日,大庸一座歌坊内,路小公子豪掷千金博琴师一笑的事情,在七天内迅速传遍了整个江湖,无数妙龄女子美梦破灭,心碎不已。
这下,所有人都知道这位路家的公子爷喜欢男人了。
听说起初他的父亲闻之此事时,曾气得一下晕了过去,醒来之后便是一顿毒打。路沉月活了二十多年,还是头一次遭到父亲的打骂,于是在委屈愤懑之下,以绝食来表达抗议。
在饿得整个人已经脱水到奄奄一息时,路老爷终于选择了妥协。好在家里还有一位儿子可以传宗接代,加上时间的慢慢推移,路老爷也渐渐接受了这个无法改变的事实。
路沉月好男风这件事情左玄裳是知道的,只不过他为何和藏凤阁的柳茵茵是情敌,这她就不得而知了。
其实不止她不知道,就连大部分的江湖人也不知道,唯一知晓此事的,恐怕只有秦淮一带的武林中人了。
叶芙饮下一口热茶润润嗓子,摆足了说书先生般的架子,将个中曲折娓娓道来。
话说当年路沉月在歌坊内看上一位琴师,豪掷千金只为博得他一笑,奈何那琴师不仅不好男风,反而对路小公子的行为很是反感。
学乐艺的人嘛,骨子里总是有点清高。琴师深觉自己受到了侮辱,加上这件事情早已传遍大庸的大街小巷,他每次出门总能受到指指点点,于是在不堪流言蜚语的重负之下,带着自己的琴离开了大庸。
彼时以青楼和歌坊闻名天下的秦淮,便成了琴师最好的去处。但路沉月并不知晓他去了哪里,茫茫天下寻一位无亲无朋的人犹如大海捞针,等他终于找到琴师时,已是两年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