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任何语言都无法表达他此刻的心情,就像沉入了幽深黑暗的湖底里,周身尽数被窒息包裹,让他沉重得喘不过气来。
还未开口说话,紧接着又听见那带着轻松笑意的语气在耳边响起,“不过,在送你去陪他之前,你得先好好陪陪我。”
有温热的柔软贴上自己的嘴唇,他的脑子仍处在混沌里,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去配合她,然后再反客为主,像以往的每一次一样。
明月星稀,万籁俱寂。
屋内的烛火时而跃动,压抑且沉重的声音在房间里不断响起,除了这些,只剩下无止尽的沉默。
池墨不对劲,今晚他太不对劲了,左玄裳心想。
豆大的汗珠已经遍布她的额头,她从来没有这样不舒服过,一声“停”勉勉强强从喉咙里发出,后面那人却全然听不见,只埋头一个劲儿的继续自己的动作,粗暴又狂野。
“池墨!”她陡然转头怒喝一声。
动作戛然而止,池墨愣了一愣,嗜血的双眼霎时清醒,他垂头小声说了句“对不起”,随即动作逐渐轻缓下来。
然而左玄裳却并不打算让他继续,她再次怒喝一声,“出去!”
一直以来听话顺从的他,今日却出奇的叛逆。身后那人始终没有动作,她怒火中烧正欲转身叱骂,却忽地被他压了上来从背后抱住。
“玄裳,让我抱抱你。”
第25章 热闹
她感受到来自背后不可抗拒的重量,也感受到了那仿佛坠入深渊的缄默,不知为何,池墨周身的沉寂在顷刻间便将她包裹,无知无觉地浇灭了那心头上的一团火。
夜已渐深,星星稀疏的挂上那么几颗,在漆黑的夜空里眨啊眨。
抵抗不住剧烈运动过后汹涌而来的困意,左玄裳渐渐闭上眼帘睡了过去。如以往每一个夜深人静的夜晚一样,在她的呼吸逐渐平稳之后,池墨睁着一双与夜色融为一体的眸子,在幽暗里静悄悄地望了她许久。
左玄裳永远都不会知道,他曾在数不清的夜里,压抑过无数次一闪而过的念头,想将她的手脚折断,让她哪里都不能去,从此囚禁在自己身边。
不爱他、厌恶他、恨他,这些都没关系,如果无法得到她的心,那便让她一辈子都无法离开自己。
以往这些念头才刚刚萌生便被他及时扼杀,他怎么会舍得去伤害她,怎么舍得让她如此热爱自由的一个人,就此被关在金丝笼里?
可待在她身边的时间越久,那些念头便越发不可控制的疯狂生长,似乎要将他所有的理智吞噬一般,让他在与它们的抗争之中饱受折磨。
池墨伸出手,轻缓又仔细地描绘着她的脸庞,原本满是柔情的眸子里,徐徐覆上一层令人胆寒的阴鸷。
若是……若是这次她真的要将自己送走,他便不会再顾及其他了。
这一辈子,她永远都别想离开自己。
翌日日上三竿,已近午时,左玄裳这才堪堪醒来。池墨早已不在房中,整个出野楼除了远处巡逻弟子们来回走动的声音之外,静得出奇。
也难怪,今日有好几场精彩的比试,想必叶芙那位姐姐定不会错过这次热闹,带着门中弟子看戏去了。
说来也挺奇怪,以往武林大会除了各派掌门之外,受重用的弟子他们是一定会带来的。昨日在静妙堂她也见到了许多熟悉的面孔,然而这些人里,却独独没有邢川。
自打上次将闭关弟子一事公之于众后,秦老庄主格外器重他,就连祝云谏七十大寿这种事,都让邢川代为出席。
可偏偏武林大会这等盛事却未将他带在身边,到底是秦观海在谋划什么,还是…邢川在谋划什么?
存着心中疑虑,左玄裳洗漱一番后便自个儿上了街。
这会儿已是午饭时间,可主街上仍是人山人海,谁都没有要回家吃饭的意思,更有甚者拖家带口专门来酒楼吃饭,就为了围观正魔两道弟子的比试。
瑞香楼早早的便没了空位,还好左玄裳有先见之明,抱着一包切好的猪肉便挤进了二楼围观的人群里。
一位崇麟派的青衫弟子,正在同一位碎影盟的靛衣弟子比试喝酒,二人围着方桌席地而坐,桌面上摆满了排排列列的陶瓷酒杯。而方桌的另一边,也就是他们中间,站着一位身穿布衣长袍,手拿铜锣的光头和尚。
而就在二楼的角落处,同样是一张方桌,同样是被围得水泄不通,却有人当场做起了猜输赢的生意。
“来来来,买定离手啊买定离手。到底是崇麟派会赢呢,还是碎影盟会赢呢,午时三刻就快到了,还没猜的赶紧来猜啊。”
左玄裳挤进去看了一眼,微微蹙起眉头,“怎么买崇麟派的这么少?你们不都喜欢正派弟子吗?”
“嗐,”旁边一位不知名的男子道:“正派弟子哪会喝酒啊,这可是要赌钱的,再喜欢也不能赔钱进去啊。”
“就是啊,他们比喝酒又不是比武,当然要买魔教了。”
周围的人纷纷附和着,这时有个贼眉鼠眼的在人群里转了转眼珠子,问道:“欸,左城主,您买哪方呀?是不是也支持支持你们魔教?”
初入秦淮的当天,这里的百姓便把几个教主帮主给认全了,因此围观的这些人也都认识她。
“嗯…我想想…”她吃下一口猪肉,待嚼碎吞下去后,便从钱袋里拿出十两银子,押在了崇麟派上,“就买正派赢吧。”
“啊?左城主,您怎么支持正派啊?您好歹也是个魔教教主呀。”
“你们都押碎影盟,我押了也不赚不了多少,那还不如赌一赌崇麟派赢呢。”
众人面面相觑了一眼,先前那个贼眉鼠眼的人连忙将手中的银子押在了崇麟派,有他带了这个头,其余的人也一窝蜂的又掏出一大笔银子,纷纷压在崇麟派那方。
“……”左玄裳看得有些愣,面上甚是无语,“你们这是做什么?”
“嘿嘿,左城主,谁不知道您逢赌必赢啊,您都押了崇麟派了,这碎影盟哪还会赢?”
“是呀是呀,大家都等着趁这次武林大会好好赚一笔,想藏点私房钱呢,都不想输钱的呀。”
她看着眼前比碎影盟那方高了不止两倍的银子,抚了抚额,这赔率就算赢了也不够买个包子吃的。
看来下次赌钱时一定要先把自己捂严实了再去!
想罢,她钻回那边围观比赛的人群里,只听一声锣响敲下,二人同时开始手上的动作,一个酒杯接着一个酒杯地往自己嘴里送。好像那酒不是酒,倒像是水似的。
不过半晌的时间,崇麟派的青衫弟子便率先结束了三十杯,他果真赢了。
方才跟着左玄裳下注的那些人,纷纷带着满脸的喜意跑回角落处,手忙脚乱地分起银子来。然而她却连看也没看一眼,一边嚼着猪肉,一边踏着轻快的步子离开了瑞香楼。
待吃完最后一块猪肉时,她不知不觉间已来到了朱雀桥,桥中间同瑞香楼一样,被摩肩擦踵的人群挤得水泄不通。她精准的从不计其数的人头中,找到了立在桥栏上的叶芙。
“这是比什么呢?”
冷不丁的出声吓了叶芙一跳,见原来是她,便舒了一口气解释道:“我的大弟子在与白虎堂的人比试飞镖呢。欸,怎么就你一个人啊?池墨没跟着你?”
“谁知道他跑哪里去了。”左玄裳抱着双臂,冷眼看着前方正在比试的二人,“白虎堂要输了。”
“这比试才刚进行不久,他们之间现下也不过是一个飞镖的差距,你怎知白虎要输?”
“废话,白虎堂擅长的是长/枪,需要的力道与飞镖这种轻便小巧的暗器截然不同。”她将身子靠近叶芙,指着那名白虎堂弟子继续道:“你瞧瞧他的手势,射出飞镖的时候他用的是臂力,而飞镖的正确方式是用腕力,他能不输吗?”
叶芙转过头来,眼含赞赏地将她上下扫了一眼,“你可以啊左玄裳,知道你懂得多,没想到这么多啊。欸,那你答应那柳茵茵比舞,是不是早就对赢胸有成竹啊?”
“那倒不是,她都逼到我面前了,我不答应岂不是很没面子?”
瞧着她耸耸肩还一脸无所谓的模样,叶芙有些不敢相信,“不是吧?你可是跟路沉月有约定在身的,拿不到金元宝也就算了,你还真打算把你家池墨送给他?”
“你跟南初的脑子都是同一种材料做的吧?什么叫‘我家’?睡了就是一对儿吗?”左玄裳紧蹙着眉头,面露不耐,“不过就是一只宠物罢了,送人又如何?难不成我还要对一只宠物舍不得?”
“好好好,那撇开池墨不说,你总不能看着到手的两箱金元宝飞了吧?那可是金子啊左玄裳,你还不赶紧去找个舞姬学舞,竟然还有闲心在这里看比试?”
此刻乌泱泱的人群忽然传来阵阵掌声,叶芙转头一看,果真不出左玄裳所料,白虎堂的弟子输了。
“学什么舞啊,我这心法学了还能学舞吗?你见过屠夫去抚琴吗?”
虽然她说得没错,但叶芙凭着女人的直觉,总觉得她瞒了点什么。既然她成心要瞒,那自己若是问她,自然也是问不出个所以然来的。
也罢,无论她所说是真是假,以左玄裳的性子,是断然不会在武林各派面前输给那柳茵茵的。就算不为了那两箱金元宝,单是为了她自己的脸面,她也绝不会输。
如此,那便等着看后日的比试吧。
时间还早,叶芙同左玄裳一起又跨过朱雀桥去了乌衣巷,这一天的热闹是怎么也看不完,而叶芙也正是在这热闹之中,才领教到了左玄裳的运气有多恐怖。
此前她还未曾当上楼主之时,便已听过修罗城有位小姑娘逢赌必赢,彼时她还觉得是流言有所夸张。后来结识左玄裳的时候,她早已被各大赌坊联名抵制,便也一直未曾有机会领教一下。
直至今日她才发现,这个传闻丝毫未曾夸张,左玄裳是真的赌谁赢,就谁赢啊!
“我的姑奶奶,你这是什么天杀的运气?有这运气你还辛辛苦苦赚路沉月的钱做什么?你直接让别人去赌坊帮你赌啊!”
左玄裳嫌弃地看了一眼叶芙激动的模样,淡淡道:“别人帮我没用,得我自己下注才有用。”
“那你蒙着面去啊,或者贴张假人皮,谁认得出来你?”
“……”她看叶芙的眼神越发嫌弃了一些,“我堂堂修罗城城主,你让我蒙着面去赌博?我不要面子的啊?”
两日后,蒙得严严实实的左玄裳出现了秦淮最大的赌坊。
第26章 开舞
她特地戴了一个白色帷帽,还用内力处理了声线,虽然走进赌坊时投来了不少异样的眼光,但她仍旧泰然自若地走到赌桌前,在众目睽睽之下拿出一百两银子,押在了写有“左玄裳”三个大字的托盘上。
也是这一押才让她发现,自己的托盘上竟然一个子儿也没有!
好气哦,还不能发火。
正待她深呼吸以忍下心中怒火时,忽地有不明情况的群众问了一句:“姑娘,你是不是押错了呀,这可是写着‘左玄裳’啊。”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她当即开口:“我…”
“姑娘真是好眼光。”
人群后方传来清朗的男声,众人寻声望去,只见一位面容清秀俊逸的白衣公子款款走来,眼含春风笑意,将手里鼓鼓囊囊的银袋子押在了左玄裳的托盘上。
他冲左玄裳浅浅笑着,“同姑娘一样,在下也正好想押左城主。”
周围投过来的目光好似在说“这两人疯了吧”,尽管柳茵茵托盘上的银子已经堆成了一个小山高,也仍然无一人往左玄裳处放一两银子。
在大家看来,这是一场左玄裳必输的比试。
她隐在帷帽下的罥烟眉轻微蹙起,心中顿生疑虑,邢川?他怎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还恰好赶在自己比试的这一天。
这里人太多不便谈话,显然邢川也意识到这一点,他伸手作“请”,二人一前一后齐齐离开了赌坊。
直至走了百米远,左玄裳这才将帷帽摘下来,与他一同慢悠悠行走在主街上,远远看着倒像是他在陪她逛街。
“这都大会第三日了,邢公子怎的这个时间才来?”她开门见山地问道。
邢川仍是浅浅笑着,一派儒雅温柔的模样,语气里却是头一次带了丝轻佻,“左城主…这是怪在下来迟了?”
这丝轻佻让她当即皱了眉,原本被如此好看的男子撩拨一两句也不是什么坏事,终归只是言语上的挑逗而已,能吃什么亏?
可不知为何,现下闻此言就是让她感觉非常不快,她停下脚步与他对视,嗤笑了一声道:“一段时日不见,邢公子倒是变得甚多呀。”
“也许是因为,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一段时日便是几十载,这几十载太过漫长,人总归是要变一些的。”
话音刚落,她立刻便收敛了嘴角嘲讽似的笑意,冷眼盯着他。
眼前那人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言语过于轻浮,弯着一双桃花眼坦然接受她的冷意。
耳边有浩浩荡荡的马蹄声和男子的高喊声陡然响起,一群疾驰的骏马驮着一个个身穿黑甲,脸戴黑虎面具的男子们肆意穿梭在街道中。
前面为首的那位高举着金色令牌,不停高声叫喊着“让行”二字,马队的速度即使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中,也未曾减弱半分,似乎丝毫不将人命放在眼里。
就在马队急速经过左玄裳时,一声“小心”蓦地在耳边响起,紧接着便是一个有力的臂膀将自己一拉,猝不及防地撞进了他的怀中。
“……”故意的吧,我他娘的不会自己躲吗???
“啊,抱歉。”邢川连忙放开她,恭恭敬敬地拱手作偮,“方才一时着急,忘记左城主身手不凡,唐突了左城主,实在抱歉。”
左玄裳丢给他一个白眼,没心情同他计较此事,她紧紧盯着消失在前方街道口的马队,不自觉将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
那个令牌、那身黑甲、那张面具,的确是赫连铁骑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