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师早已为人夫,而那人,便是藏凤阁的大弟子柳茵茵。
那时柳茵茵还未入藏凤阁,她是秦淮最有名的舞姬,曾经还被请去御前表演过,多少人不远万里慕名前来只为求她一舞。
也不知这二人是如何相爱的,只知柳茵茵宣布结束舞姬生涯,与其成亲时,那日的闻仙坊差点被愤怒的男子们毁于一旦。
因为太过于愤怒,琴师的过去很快被知晓路沉月那段往事的人发现,并且公之于众,于是秦淮所有人都知道了,柳茵茵的夫君便是路小公子当年豪掷千金的对象。
听完整个故事,左玄裳啧啧两声摇头感叹道:“想不到路沉月那家伙竟还是个痴情种。”
“哪里是痴情种?”叶芙不自觉翻了个白眼,“这些年他睡过的年轻男子还少吗?找到那琴师纯属偶然,这些年同藏凤阁作对也只是因为他不甘心而已。”
想想也是,路沉月那种家世相貌都极好的人,从小被众星捧月的长大,又怎会甘心输给一个小小舞姬呢?
“所以你是想让我以一箱黄金为条件去找路沉月,告诉他我可以帮他羞辱柳茵茵一番?”
“正是!”
左玄裳垂头思考了片刻,又道:“先不说她是不是一定会挑战我,单说为何你不去挑战她,非要让我来?”
“你以为我不想啊?关键要她肯接受才行啊。上次她输给了你,以她那性子这次必定还会挑战你,根本不会把我放在眼里的好不好?”
她说得没错,以左玄裳为敌人的人,根本不会把魔教其他教主放在眼里。毕竟,绝大多数人的眼里只看得见第一名,而看不见第二名。
想想这个买卖也挺不错,让柳茵茵当众受辱什么的,她虽然没有这种恶趣味,但若柳茵茵真的专门冲着自己来,她倒也不介意让路沉月那家伙开心开心。
于是一番斟酌之下,左玄裳欣然接受了叶芙的建议。当然,事成之后也会分给叶芙一部分的酬金,谁让这主意是人家提出来的呢。
出野楼的信件送到息暝会手上的时候,路沉月正在床榻上与一位秦淮男子翻云覆雨,手下冒着生命危险敲响了他的房门。
那双好看的龙眉顿时紧蹙在一起,沙哑低沉的声线里包裹着还未褪去的情/欲,“何事?”
“主上,出野楼来信。”
他稍稍一愣,挥手让床上的男子穿好衣裳出去,自己则随意套了一件外袍,甚至连腰带也懒得系,裸/露着姣好的腹肌线条便去开了门。
手下将薄信递给他,路沉月慢悠悠走到窗前拿出信纸,原本严肃的一张脸随着视线往下,渐渐勾起一抹戏谑的笑来。
“这个小魔女,进不了赌坊倒打起我的主意来了,也罢…”他回身将信纸递还给手下,嘴角肆意的弧度让他看起来心情大好,“回信给出野楼,就说提议我接受了,并且…我出两箱金元宝。”
“是。”
手下离去后,路沉月若有所思地在房间内待了片刻。他之所以愿意出两箱黄金,并不是因为大家同为魔教亦或是他钱多得没地儿花,而是因为,他并不认为左玄裳会赢。
但凡是人就总有不擅长的,她左玄裳即使习得了天下第一心法,那也不是什么都会的。柳茵茵上一届大会时便是故意提出挑战琴曲,因她知道,左玄裳不擅乐理。
上次赢了挑战也实属侥幸,左玄裳既然能成为第二个习得七无决的人,学习能力自然超出常人一大截。再加上柳茵茵又自作聪明,擅改琴谱,使得原本必赢的曲子失了独有的韵味,这才败给了她。
而这次大会柳茵茵定会继续抓着左玄裳不擅乐理这一点,拿出她更为擅长的一方面与之比试。
比如,舞蹈。
路沉月望着窗外的十里秦淮河,饶有趣味地轻笑一声。看来,这次的武林大会有好戏看了…
午后未时,云淡风轻。
鳞次栉比的金粉楼台安安静静伏于秦淮河两岸,古青溪水道与淮水合流处的桃叶渡上河舫竞立,以“瞻望玉堂,如在天上”而命名的江南四大名园之一,瞻园,此刻迎来了江湖中最大的盛事。
偌大的园内共有大小景点二十余处,布局极其典雅精致。武林各派的人穿梭在陡峭峻拔的假山中,绕过闻名遐迩的太湖石,路过清幽素雅的楼榭亭台,最终在西瞻园的静妙堂内落座。
静妙堂是一座三开间附前廊的硬山建筑,檐口耸高,面积宽广。一众掌门教主呈一个方形围坐在一起,弟子们立于身后,作为东道主的藏凤阁和作为裁判的少林寺则坐于主位。
藏凤阁的阁主是一位衣着朴素的中年女人,名唤白十钦,江湖人都叫她十娘。她虽年仅三十二,三千青丝却已尽数变成白发,唯有那张有着细小皱纹的脸,还算符合她实际的年岁。
听闻那一头白发是她早年以身试药而导致的结果,医者虽怀仁心,却也因这白发而无人愿娶,因此至今仍然孤身一人,形单影只。
十娘挂着抹和蔼的笑容,将在座各位环视一圈道:“承蒙各位赏脸,特地远道而来齐聚一堂,共赴这武林盛事。按照老规矩,任何人皆可以发起挑战,对象不限,内容不限,但切不可伤及性命。”
她伸手摊开掌心,介绍坐在左边花白长须的老和尚,“依然由闻渊方丈极其弟子担任各位的裁判,还望大家务必遵守规则,切莫伤了各门各派之间的和气。”
那老方丈披着件金红袈裟,双手合十起身弓腰,稳重地道了一句“阿弥陀佛”,众人皆起身回礼。
正邪两道之间有仇归有仇,有怨归有怨,但是大家难得有一个共同的默契,那便是少林寺在场的时候,无人敢在其面前造次。
少林寺一向中立,不参与任何江湖纷争,远离红尘世俗。但总有那么一两个不怕死的,非要找他们麻烦,妄图用打败少林寺来打响自己在江湖上的名气,结果可想而知。
佛家慈悲为怀,来找麻烦的倒是没有死亡的,却多是下半辈子都要瘫在床上的。
学武之人总有那么一点气魄,可以死,不能残。因为残废的不是身体,而是尊严。于是一来二去之后,这江湖人便无人再敢惹少林寺,因此由他们作为裁判是再合适不过。
第24章 比舞
每一届武林大会总不免在开始之前,说上那么一两句既官方又客套的话。举办者不厌其烦地说着,参与者也就不厌其烦地听着。
听到左玄裳都已经打完了第三个哈欠,这才堪堪听来一句:“那么,各位便开始发起挑战吧。”
话音刚落,大胆的几位争先恐后地站出来发言。有要挑战自己人的,有要挑战敌对方的,但其中的正派弟子纷纷约好了似的,一个两个都未曾提出要挑战左玄裳。
要知道在以往可不是这样,以往那些正派人士恨不得一窝蜂地涌上来,不管挑战内容是什么,每一个人都想打败她好替正派出一口恶气。
看着眼前明显商量好的局面,坐在她身旁的路沉月将身子右/倾,在她耳边低声道:“小魔女,昨日你尽找我要事成之后的赏金了,可未说若是事情不成,你该如何补偿我对你的期待呀?”
她冷淡地斜睨了他一眼,语气里尽显不友好,“你想要什么?”
“我嘛……”路沉月用手中的折扇轻点下颌,故作一副思考的模样,随即又瞧了一眼她身后站着的池墨,扬了扬嘴角,“若是事情不成,把你的副城主送给我如何?”
见他口中的小魔女蹙了眉头冷眼望过来,他非但不怕,反倒笑眯眯地继续道:“说实话,我想要你的副城主想很久了…”
路沉月的视线像一只剥开衣裳的手,将池墨从上到下缓缓打量了一遍,“啧啧,瞧瞧你养得多好,这胸膛摸起来手感一定很好。”
许是感觉到侧前方传来的热烈的视线,池墨与他对视了一眼,毫不掩饰的冷冽犹如雪山之巅,让路沉月小小打了个寒颤。
也正是因为这小小的寒颤,让他对池墨的兴趣越发浓重,他再次弯起那双妖孽般的丹凤眼,冲左玄裳问道:“小魔女,答不答应?”
二人的谈话早已被池墨听进耳中,此刻他正定定地望着眼前的背影,心里不由自主地漫起了一丝期待。
“好啊。”
路沉月和池墨具是一愣,他们谁也没想到,左玄裳竟然答应得如此干脆,仿佛相让一件衣裳一样随便。
无法控制的失落蔓延进池墨的眼底,他悄声立着一言不发,好似从未听见过他们的谈话一般,沉默如屋内死气沉沉的扇门。
“你答应了?”为防她只是开玩笑,路沉月又确认了一遍。
左玄裳认真地点了点头,“嗯,答应了。”
他还想开口再说什么,却见一位身着粉衣,面容精致的女子缓步走到左玄裳面前,拱手作偮,“想必左城主还记得我吧,这次我依然想挑战左城主,不知左城主可敢接战?”
“先不论我敢不敢,”左玄裳撑着下颌,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还是先报一报师门姓名吧,我从来不记小喽啰的名字。”
身后均是“噗”的一声,个个垂头掩嘴低声笑起来,气得那女子一张精致的小脸青一阵白一阵。
她咬咬牙将愤怒忍下,再次拱手道:“左城主还真是贵人多忘事,我乃藏凤阁首席大弟子,柳茵茵。四年前,我曾以琴曲向左城主发起过挑战。”
“哦——想起来了,你就是那个自作聪明非要改曲的那位是吧?”她将身子坐直翘起二郎腿,一如既往的狂妄写在脸上,“其实我也不大会弹琴,三日里草草学了几手,本以为输定了,没想到……”
左玄裳笑眯眯地看着她,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倒是柳茵茵被提起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明知道她是故意的,却还是忍不住心里的愤恨不甘。
“上次是我自不量力,这次定不会再输给左城主,不知左城主可敢接我一战?”
“好啊。”她并未有丝毫犹豫,“你说说比什么?”
见她已上钩,柳茵茵悄然弯起了唇角的微微弧度,心中的雀跃即使强行按下,却也从那双杏眼里跑了出来。
她不自觉地便扬了下颌,果断道出两个字:“比舞。”
在座魔教中人闻此言均是一怔,谁都知道左玄裳不懂乐理,让她耍刀耍剑耍枪都可以,可是跳舞就……
自古学刚不学柔,七无决又是至阳至刚之心法,她连女人的葵水都不会来,甚至连怀孕生子也无法做到,又如何能去学舞呢?
路沉月倒是没其他人那么吃惊,他果然猜得没错,柳茵茵一定会提出比舞,谁让她曾是秦淮最有名的舞姬呢?同她比舞,只有输这一个下场。
正当他想从左玄裳脸上看出一丝犹豫时,却见她始终平静无波,淡淡问道:“武?哪个武?”
“左城主,是舞蹈的舞。”
“哦,这样啊,好啊。”
柳茵茵的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连池墨和路沉月也同时诧异地看向她,左玄裳今日到底是怎么了?为何无论是什么,都答应得如此干脆?
稍稍愣了一瞬后,柳茵茵生怕她反悔似的,连忙道:“那好,左城主,我们还是以三日为期。三日后,秦淮河边戏云台见。”
说罢,仿佛已经看到自己胜利的结局似的,踏着轻快的步伐便回了十娘身后。
路沉月趁机再次将身子凑过来,“小魔女,你真要和她比?她可曾是秦淮最厉害的舞姬,你会跳舞吗?”
“两箱金子就摆在眼前,我怎么能不答应呢?”她侧过头浅浅一笑,那双上挑的狐狸眼里却并未有丝毫笑意,“你不过大了我三岁,若是再叫我小魔女,小心我将你活活熔进金子里。”
“咦 ̄好可怕。那我便等着你将你的副城主双手奉上…”路沉月弯着细长的一双眸子,唇角的笑意渐深,倾到她耳边低语道:“我会好好疼爱他的。”
尽管他的声量轻如鸿毛,却还是一字不差的落入了池墨耳中。幽深的瞳仁紧紧盯着她的后背,他知道的,她不会跳舞。
不是因为没见过所以知道她不会,而是因为学舞之人的身体柔韧度是与常人不同的。她的身体他再清楚不过了,她的确没有半点学过舞的影子。
难道,她是真的不想要自己了……
池墨不敢继续再往下想,他怕他再也按捺不住自己的情感,到时候不仅无法再陪在她身边,还有可能永远都见不到她。
若是在她身边,人生总是眨眼之间飞逝而过。
若是无法再见到她,人生便会变得冗长且枯燥。
即使只剩下不过两三年,也会让他觉得难熬到想了结自己的生命。眼前已无光,活着便如同死亡。
直至黄昏酉时,所有武林人士都已定好挑战时间,今晚戌时便有一场,是灵玑宫的弟子要同出野楼的弟子比试作诗。
听着挺搞笑的,武林中人不比内功武术,却要比文人之间的乐趣作诗。这种文绉绉的东西左玄裳最是讨厌,一个下午都打了七个哈欠,在打完最后一个时,带着池墨和弟子们回了出野楼。
在静妙堂坐了两个多时辰,实在坐得她困倦无比,进了房间便直接趴上了床,脸埋在枕头里闭上了双眼。
“玄裳,衣服还没脱,会睡得不舒服。”池墨将房门关好后,坐在床边轻声说道。
哼唧了两声,她旋即翻了个身呈“大”字形伸开四肢,示意他帮自己把衣服脱掉。
池墨熟练地解开腰带,又脱了外袍挂到房间的衣柜里,方转过身,便见左玄裳正盘坐在床上,左手撑着脸颊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
“怎么了?”
她一言不发地勾了勾手指,等他坐回床边,忽地问道:“池墨,你喜欢男人吗?”
“……你觉得我喜欢男人吗?”
“嗯…我觉得你是不喜欢的。”她的表情很是无辜,嘴里却说着再残忍不过的话,“可是我得把你送给路沉月了,你不喜欢男人也得陪他。”
心脏猛然一沉,他一向镇静的眼里此刻有些慌乱,突出的喉结吞咽了一下,“你…你要把我送给他?”
“是啊,我答应了他,赢下柳茵茵的挑战他就给我两箱金元宝。若是输了,便把你送给他。我想我是赢不了了,你知道我不会跳舞的,所以,你得做好陪路沉月睡觉的准备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