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他侧身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也怪不得他对一个比自己小了一轮的丫头如此奉迎,毕竟修罗城是魔教之首,他眼前这位是万万惹不起的,不仅是因为所修心法,更是因为……
她姓北屠。
左玄裳冷冷瞧了他一眼,顺势带着身后的二人昂首阔步地走了进去,“休息就不用了,赶了这么多日不就是为了来查案的吗?带我们去见死者吧。”
邱珹不敢有妄言,连连点头称是。他将一行人带进了自己卧房的一间密室,四周全是青沥石做成的石壁,拿着火烛穿过长长的一条甬道,接着便能看见一个可以容纳十余人的房间。
点燃石壁上的火烛,潮湿阴暗的房间顿时灯火通明,一座冰棺赫然出现在他们眼前。
三人掩不住好奇心地靠过去,南初只瞧了一眼便忍不住呕吐起来,唯有左玄裳和池墨紧锁眉间,看着眼前那位面容腐烂的女子。
由于冰棺的缘故,尸体至今保存完好,并没有尸身腐烂的迹象,也方便查清有没有别的死因。
可那个邱珹指着自己小妾的脸,激动道:“左城主,你看看,面容腐烂成这般模样,除了无天居的七窍蛊这天底下还有谁能做到?我们也不想内讧,可这事实就摆在眼前,你让我如何接受无天居是清白的啊?”
方才还在呕吐的南初一听这话,立马拭了嘴角直起身子反驳他:“邱盟主,我无天居的七窍蛊的确可使中毒者面容腐烂没错,但这天底下能让面容腐烂的又不是只七窍蛊一种!况且,我们无天居与你这位小妾无冤无仇的,大老远跑来杀她干嘛?闲得没事做啊?”
“嘿——我说南少掌门,你是无天居的少掌门你当然帮着自家人说话了,我也想知道你无天居的人为何要杀我的小妾啊!”他冲南初招了招手,“来来来,你看看,这都腐烂成什么样子了?你钻研毒蛊精深,怎会不知这就是七窍蛊?”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吵来吵去,左玄裳充耳不闻,只是围绕着眼前这具尸体转了一圈。
池墨凑上来低声道:“你也发现了吗?”
“嗯。”
两人的谈话让那边的争吵戛然而止,邱珹也凑了过来,“左城主,池副城主,你们发现了什么吗?”
左玄裳并不答话,兀自伸出右手放于尸体头顶两尺左右,紧接着发动体内内力,手掌缓缓上移,一根极细的银针从尸体的百会穴徐徐钻出。
她拿出那根银针之时,南初和邱珹具是一惊,只听她幽幽道:“方才我仔细观察了一圈,你这位小美人除了面容腐烂之外,全身上下无一伤口。但要想让人死亡,除了下毒之外怎么可能没有伤口,除非…伤口极其隐蔽。
说实话,依她的面相来看的确是七窍蛊没错,可是邱盟主你换个角度想一想。若你是无天居的人,你会不远万里从南诏跑到江南,只为杀一个无足轻重的女子吗?且还用无天居独有的七窍蛊,给你们留下如此明显的线索,就好像生怕你不知道无天居就是凶手一样。”
邱珹一时语噎,她说得没错,但凡真正想隐藏自己身份的人,绝不会给对方留下如此明显的线索,等着对方去抓他。
此前他一直被愤怒悲痛冲昏了理智,纵使心里也有稍许觉得不对劲,但苦于证据就摆在眼前,他便也没有在意那一丁点不对劲。
可现下那根银针就明晃晃的在他眼皮子底下,闻她此言,心中那点怀疑的种子立刻便得到了证实。
难道,真是有人蓄意冒充,以挑拨两大魔教之间的关系?
一旁的南初见他说不出话来,当即扬起下颌仿佛终于鸣冤昭雪一般,神情无比痛快,“我就说不是我们无天居吧!无天居要杀人会用这么明显的方式吗?你那脑袋瓜里但凡少想点美色,也不用还特地让玄裳过来了。”
“你!”的确是他理亏,看在她一个小丫头片子的份上,也懒得同她计较这番嘲讽,将衣袖用力一甩,旋即冲左玄裳拱手道:“左城主,既然凶手不是无天居,那还请你在临安多留几日,我一定大力配合你查出真正的凶手,你对玲儿这份恩情我也一定会牢记于心。”
话毕,他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递给她,“玲儿是我心爱的女子,若是左城主你能找出凶手为她报仇,这张一千两的银票便是定金,事成之后我将拿出八千两银子作为谢礼,左城主意下如何?”
第10章 再遇
虽说白银和黄金不可比,但这明晃晃的银票摆在眼前,若是不收那不是同自己过不去吗?于是左玄裳两指一夹,欣然收下了那张银票。
南初本以为她收了钱便会认真办事儿,毕竟这黄金三千两和白银八千两加在一起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可却未曾想整整三日过去了,左玄裳不是流连在酒楼就是醉倒在自己的卧房里,丝毫没有要查案的样子。
就连她带过来的池墨也整日陪同她一起,饮酒作乐,春花秋月。那左景更是自打进了临安就没出现过,不知所踪。
还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人家邱盟主还未说什么,南初便神色焦急地一屁股坐在了左玄裳对面。
“你这都多少日了还在喝酒,到底还查不查凶手了?”
此刻她们二人席地而坐在酒楼上层的窗边,左玄裳曲起一条腿饮着手中的酒,淡定自如地回了一句“不急”。
“怎么能不急?!”
话音刚落,周围的顾客纷纷侧过头来,意识到自己的声量稍许高昂了些,于是她又压低了声音道:“你这都喝了整整三日的酒了,那邱珹虽然明面上不敢说你什么,但背地里指不定怎么骂你呢!再说了,我也想早点知道凶手是谁呀,敢嫁祸给我们无天居,实在可恶!”
左玄裳对她的气愤充耳不闻,兀自斟了一杯酒递给她,“你尝尝,这‘杯莫停’可是临安的特色酒,俗称‘酒中之王’。好不容易来临安一次,若是不喝个痛快,那可就是人生一大憾事了。”
“可是…奶奶不让我喝酒。”话虽这么说着,但她还是忍不住好奇心,拿起酒杯舔了一口。
味蕾初尝酒精的滋味儿,南初整张脸霎时扭曲在一起,连忙将舌尖吐出,“这什么东西啊?也太辣了!”
她这般模样看得左玄裳心中甚悦,不由得发出两声轻快的笑声来,“酒本就是辣的,你喝着喝着就习惯了。”
“我才不要喝这种东西。”她满脸嫌弃的将面前的酒杯推远了一些,忽地又想到什么,问道:“池墨呢?他今日怎的没跟着你?”
左玄裳若有所思的望着窗外,对她的询问闭口不答。约莫过了半刻钟的时间,她倏然勾起一抹浅笑,视线仍旧紧盯着窗外,口中却对南初说着:“南初啊,你都二十岁了,是时候该找个男子谈谈情说说爱了。”
突如其来的话题转变让她心生诧异,但还是老老实实地答她:“可是…奶奶同我说这天底下的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这话你奶奶倒是没说错,不过凡事都有个例外嘛。”她冲南初招了招手,指着窗外大街上的一名白衣男子,“瞧瞧,帅吗?”
那男子一身素白长衫孑然而立,手持一把长剑清傲冷绝,正对着同行的友人说了两句什么,旋即粲然一笑如沐春风。
一副仙人风骨引得周围行人纷纷驻足观看,更有甚者已经上前询问其姓名住址了,南初却趴在窗沿上不为所动,“帅是帅,就是瘦弱了点,若是拿来试毒,撑不了几轮的。”
“学毒学傻了吧你。”左玄裳无语地丢了一个白眼给她,旋即冲那男子扬了扬下颌又道:“那位就是半月多前,飞鹤山庄秦观海公之于众的闭关弟子,名叫邢川。”
南初闻言登时睁大了双眸,半月多前秦观海公布闭关弟子一事时,着实让武林中人讶异了许久,谁也不知道,那秦老庄主怎么突然就凭空出现了一位闭关弟子呢?
“他就是那个弟子?你如何知道的?还有,他为何又会出现在这里的?不会碎影盟的命案就是他干的吧?”
一连串的问题让左玄裳不耐地掏了掏耳朵,解释道:“我们还未到临安时,我便已收到消息,飞鹤山庄也派人赶往了临安,不过…不是为了命案一事。”
“不是为了命案?”南初不解,“那是为何?”
她并不答话,反倒朝着邢川的方向吹了一声口哨,待他们侧目望过来,她噙着抹笑扬声道:“好久不见啊邢公子,难得有缘能在这儿碰上,可否请邢公子上来一坐?”
旁边那位同门弟子一见出声之人是左玄裳,当即便握住剑柄,神色警惕。
倒是邢川仍旧面色不改,沉静如水,只见他拱手微微作偮,“既然是左城主相邀,在下也不好推辞,还请左城主勿要责怪我们扰了你与旁边那位姑娘的兴致才好。”
“怎么会呢?就怕你身旁那位……不敢上来吧?”
那人一听,立刻便要将手中剑拔出,却被邢川及时按住,在他耳边不知说了句什么,随后那人不甘心地瞧了她一眼,这才松了手,尾随着邢川上了楼。
二人在左玄裳右侧席地而坐,小二还未上来新酒,她便开门见山地问道:“不知邢公子此次过来临安,所为何事啊?”
邢川正欲开口回答,却被一旁的师兄给抢了先,“魔女!休想打听我们正派之事!”
“嘿——叫谁魔女呢?”南初在一旁叉腰瞪着他,“堂堂正派人士竟连礼貌也不会,还不如我们魔教中人呢。”
“你!”那师兄将方桌一拍正要站起,却再次被邢川轻轻按下。
他仍旧挂着抹浅笑,对左玄裳和南初各作一偮,“是师兄言语不当,在下替他给两位赔罪,还请左城主和这位姑娘勿要因这一点小事而坏了心情。”
依然是熟悉的作风,一派老练圆滑。
左玄裳嗤笑一声,对方才的小插曲不以为意,“无妨,我自然不是斤斤计较之人。不过…邢公子尚未回答我,此次来临安所为何事啊?”
“是这样的,再过两日便是浮屠观观主古稀之年的生辰大寿,师父他老人家公事繁多,不便离开昌都,故特地派了我与师兄二人前来祝贺。”
她闻言稍稍一愣,差点忘了,临安除了有碎影盟在,还有正派之一道家浮屠观。那老观主的长子还在七年前趁老城主去世时,曾挑战过当时仅仅二十岁的左玄裳,那时她的心法虽已练成,却未到顶重。
因此那一战里,她几乎是用了半条命将他打败,不过那长子的伤势可比她重多了,要不是老观主当时迫不得已出手相救,他差点就命丧她手,听说后来还在床上躺了整整半年有余呢。
过两日是不是那位老观主的生辰她不知道,但是这碎影盟前脚刚发生命案,后脚正派人士便齐聚临安,未免也太巧了些。
第11章 青楼
碎影盟命案虽牵扯到两大魔教,有理由怀疑是正派从中作梗,但也不排除此次事件是由那位小妾的私人恩怨而起,凶手为了摆脱嫌疑,故意转移众人视线,让他们怀疑是武林中人所为。
毕竟七窍蛊这种东西,虽然是无天居独有,但在门派上下制造的所有蛊毒里,它实在算不得什么,很容易便能弄到手。
真正值得怀疑的是那根插入百会穴的银针,此人一定极为熟悉医理,且能轻易进出碎影盟,甚至可以轻而易举地接近那位小妾。
照此看来的话,反而正派之人很难做到。
正想着,一旁的邢川忽然拉回了她的思绪,“敢问左城主,你此次过来临安,可是为了碎影盟命案一事?”
这件命案早已传遍江湖,他知道自然也是正常的,左玄裳随口“嗯”了一声,紧接着又听见他道:“关于这件命案,在下倒是有些拙见,不知左城主可愿一听?”
“哦?”她挑眉一笑,“说来听听。”
“听闻死者乃是邱盟主最为疼爱的一位小妾,死因乃是无天居的七窍蛊。恕在下直言,我并不觉得凶手真的来自无天居。首先,无天居没有杀人的理由,其次,七窍蛊的死法太过明显,有误导他人之意。
最后,杀人对象不对。若凶手真是无天居的人,他既然有能力悄无声息地杀掉邱盟主的枕边人,那必然也有能力杀掉盟主夫人,为何偏偏选了一个小妾呢?”
他说得没错,无论这个小妾是否受宠,杀了她都不足以对碎影盟造成任何威胁。但盟主夫人就不一样了,她家做着江南最大的布料生意,若她在碎影盟内有个好歹,邱珹还能否在江南待下去都不一定。
因此,基本可以排除报复邱琣这一个可能。
邢川这番话倒是让一旁的南初心中甚悦,她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眼底浮现一缕赞赏,“不愧是秦观海的闭关弟子,就是与其他对我们魔教中人有偏见的人不同哈。”
话毕,她嘲讽似的对着邢川身旁那位师兄冷哼了一声。
“邢公子果然聪慧。”左玄裳浅浅勾着唇角,眼底却无丝毫笑意,“凶手的确不是无天居,前几日我已查明,死者真正的死因乃是百会穴里一根银针,而七窍蛊只是凶手为了误导众人的障眼法而已。”
他闻言一愣,“如此说来,那凶手想必是故意嫁祸,以此挑拨两派之间的关系。”
“也不一定。”
“左城主此话是何意?”
左玄裳并不答话,只是侧过头望着天边渐渐泛起的红霞,手指有意无意地在窗沿上敲打着。
夕阳西下,倦鸟归巢,遥遥苍穹出现了第一颗闪着微光的星星,在漫天的火烧云里显得微不可察。
“邢公子…”她倏尔望向邢川,神色里是浅淡的冷意,“时候不早了,我便不在此奉陪了。”
说罢,冲南初使了个眼神,二人当即起身离去,连邢川最后那句将礼数做足的话都远远抛在了身后。
“我们去哪儿啊?”南初一出来便问道。
左玄裳看也不看她,斩钉截铁地吐出两个字:“青楼。”
“……啊?”
夜色降临,朗月清风将这座水乡罩上一层朦胧的幽静,东街头那家生意最为红火的青楼,却在如此幽静的氛围里人声鼎沸,门庭若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