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未曾注意到,那高耸的楼顶上正趴着两个鬼鬼祟祟的黑影子。
“玄裳啊,我们这样不太好吧?”南初扒着屋檐一脸为难道:“奶奶说过不能来这种地方的,况且我们还都是女子,怎么能……”
她一时想不出可以形容的词汇来,干脆拉了拉左玄裳的袖角,“我们还是回去吧,若是让奶奶知道了,我会被罚得很惨的。”
“你不说我不说,有谁会知道你来这里?”她丢给南初一个白眼,“况且,我们又没进去,总不能屋顶都不让站了吧?”
“可是…可是…”南初还想说什么,却忽地被左玄裳戳了两下胳膊。
只见她紧盯着远处某个走来的人影,连声两句:“来了来了。”
南初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待看清来人时不由得浑身一震,那人不是池墨还能是谁?!
一双饱含心疼的眼神顿时望过来,看得左玄裳莫名其妙,紧接着一个充满“爱意”的拥抱将她牢牢裹住,“原来你是来捉奸的,是我误会你了。玄裳你放心,若那小子真的做出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来,我定用最毒的蛊让他生不如死!”
“……”她嫌弃地将南初推开,一双眸子看智障似的看着南初,“池墨来青楼是我让他过来的,还有,我两不是一对儿,不存在什么对得起对不起。”
“你让他过来的?!为什么啊?!”她扒着屋檐探出头来,池墨已经在众多莺莺燕燕的围绕中走了进去,“就凭池墨那张脸,还不得被那些姑娘们生吞活剥了啊,你放心?”
左玄裳面露不耐,极力忍下耳边的聒噪,解释道:“这世上有两个地方最好打探消息,一、丐帮,二、青楼。必要时候使个美男计怎么了?你个小屁孩儿不懂就闭嘴。”
对“小屁孩儿”这个词南初很是不服,张了张嘴正想反驳什么,却兀地被她拉了手腕。二人隐在夜色里悄然行至池墨所在房间的房顶上,揭了一块青瓦探听里面的情况。
由于自上而下,池墨脸上的神情看不太真切,但左玄裳依然能从他紧握的拳头里看出他的不耐。
身旁围绕着两位衣衫单薄的姑娘,纤纤玉手方要抚上他的臂膀,却陡然被他捏住了手腕。
一双幽沉的眸子里明目张胆地散发着寒气,随着手上的力道越来越重,姑娘一张精致的小脸逐渐扭曲在一起,另一位姑娘在一旁被吓得瑟瑟发抖。
这个池墨!尽坏我计划!
左玄裳当即从手中的瓦片里掰下一小块,“咻”地一下射中那姑娘的腘窝,柔软的身体登时倒向他的怀里。
看清了落在地上的那颗石子,池墨不再摆出一副拒人于千里的姿态,任由那女子攀附着自己的肩膀,怀里散发出的幽香萦绕在自己鼻尖。
姑娘见他脸色似有缓和,站直身体后便壮着胆子再次挽上他的手臂,风铃般的轻声细语在他耳边响起,“公子,来,奴家为你斟酒。”
话毕,她使了个眼色给仍站立一旁的另一位姑娘,那姑娘连忙过来也挽上他的臂膀,二人好似两只正在魅惑人的狐妖一般,引着他行至矮桌前席地而坐。
柔软的身段恍若无骨地靠在池墨身上,较大胆的那位紫衫女子端着小小的银酒杯递到他面前,池墨刚要接过,却又被她轻轻按下。
“公子是第一次来这里吧?”她眉眼含笑地将身子靠得更近,温热的呼吸喷在他的耳廓,“喝酒可不是这样喝的,让奴家来教一教公子。”
话音刚落,她仰头将杯中酒饮下,紧接着一双樱红唇瓣便缓缓凑了过去。
第12章 耳光
眼见着那双唇瓣愈来愈近,左玄裳却毫无动作,连一旁的南初看了都不免替她着急,而下面的池墨更是看不出一丁点想拒绝的迹象,只是眸中似有一分赌徒般的沉重。
无法,她只好擅自做主,取了随身带的虫蛊从里面拿出一条蜈蚣,轻轻往下一丢。
正在看戏的另一名黄衫女子眼神明显逐渐惊恐,她瞪大了双眼指着紫衫女子的头顶,“你你你,你的头顶…”
“嗯?怎么了?”她伸手朝上一模,摸到一条细细长长的东西,拿到眼前一看,“啊————”
场面瞬间变得混乱,池墨瞧着惊慌失措被吓飞了魂的二人,眼神特意朝屋顶瞟了一眼,旋即垂头浅浅扬起了嘴角。
有人欢喜有人愁,左玄裳脸色阴沉地瞪了南初一眼,一言不发地轻功离开了青楼。
许是意识到自己的擅作主张闯了祸,南初连忙跟上她的脚步,一个劲儿地在她身后道歉。
“我真的错了嘛,眼看着那女子都要亲上池墨了,我不得帮你出手呀?”她拉住左玄裳的手腕,用她惯用的磨人伎俩软声软气道:“你别生气了嘛,我真的知道错了 ̄”
左玄裳猛地转过身,冰天雪地的气息霎时扑面而来,“我最后再告诉你一遍,别拿你那没见过世面的脑子来断定我和池墨的关系,他只是我养的一条狗,仅此而已。”
“可是……”南初还想说什么,却倏然发现左玄裳的视线越过自己望去了身后,于是她回首看去,只见池墨在距她们五米之处负手而立,沉静地看着直眉怒目的左玄裳。
也不知方才那句话,他听见了没有。
池墨的神色一贯是无波无澜,倒是左玄裳,浑身上下仍旧散发着浓厚的冷冽寒意。
也不知是在对南初说话,还是在对池墨说话,她丢下一句“回盟里”后便转身继续前行。
一路上三人皆是一声不吭,直至回到他们居住的院里,左玄裳侧过脸对她不容置喙道:“回你自己房里。”
闻言,南初如释重负地赶紧离开了是非之地,临走还不忘回头望一眼池墨随她回房的背影,暗叹一口气,在心里默默为他祈祷了一句:池兄,保重!
房门甫一关上,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刹那间响彻整个卧房。
池墨呆滞了瞬息,缓缓抚上自己的脸颊,她有多久未曾打过自己了?自五年前清缴一个小门小派时,他未狠得下心杀人,那时她曾给过自己一巴掌,之后他便事事做到让她满意,以致于整整五年过去了,他差点都以为…
以为她待自己,终究是与旁人不同的。
原来这一切都是他自作多情罢了。
本就幽沉的深眸更加黯淡了些许,他微微垂着头听左玄裳高声呵斥,“我让你做什么你便只能做什么!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怎么,仗着在我身边待了十年便觉得自己有资本违抗我了吗?我同你说过吧,越线之人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死。”
是,她说过。早在他们第一次肌肤相亲时,她便说过,永远不要对她生出半分男女之情。若是让她发现,她会毫不犹豫地杀掉自己。
他也曾问过为什么,她只是回答,感情会让人变得懦弱。
尽管她未再解释更多,但池墨心里却万分清楚,她不是怕自己变得懦弱,而是不允许有懦弱的人待在自己身边。
因此这么些年,为了留在她的身边,他配合着当一只听话乖顺的宠物,他总想着滴水穿石,铁杵磨针,只要时日够久,他就一定可以在她心里烙下一个挥之不去的影子。
可是时至今日他才突然意识到,这冗长的十年里,她其实从未将自己放在心上过。
一丝一毫也没有。
池墨紧握着双拳,眸底骤然浮起一抹不甘心,“你不是说,从今往后我只属于你一个人吗?”
“正是因为你只属于我一个人,所以我让你怎样你就得怎样。”她微眯起双眼,仿若一条危险的毒蛇徐徐吐出蛇信子,“怎么,想反悔了吗?”
怎么会想反悔呢?若是能一直留在她身边,那个年少时的诺言让他遵守一辈子他也愿意啊。
只是……他不甘心。
又不是什么无欲无求的和尚,即使是再伟大奉献的人,也总有那么一刻控制不住地想得到一点回报,也会在得不到回报时,控制不住地觉得委屈愤懑。
无私如父母尚且如此,更何况心心念念想要得到她的池墨呢?
他垂头立在那儿默了片刻,终究还是选择了再次妥协,缓缓弯下一只膝盖,低声道:“我做错了,今后定不会再如此行事。”
左玄裳居高临下地冷冷看了他一眼,念在他以往的功劳上,暂且放过了他这一回。
“我的性子你是知道的,若是再有下一次,就不止一耳光这么简单了。”
“嗯,我知道。”
她摆摆手让池墨离开了房间,听着脚步声渐行渐远,她甚是烦躁地捏了捏眉心。
今日真是太不顺利了,自打她登上城主之位以来,她还从未被谁打断过原本胸有成竹的计划,这次真真是在自己人手里受了个大挫。
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南初是个没脑子又无谋划的,而池墨今日又不知道是抽了什么风,让他使个美男计他倒来一出冷面阎王,指望这两人她怕是这辈子都找不到证据了。
想了想,还是自己一手培植出来的影卫靠谱,于是她低声唤来左景。
仍旧是那身宽大的漆黑斗篷,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后,微微颔首道:“城主。”
左玄裳取下腰间的银袋丢给她,“明日去找丐帮的人打探一番,问清楚邱珹那个小妾曾结过哪些仇怨。记住,我不要听邱珹知道的,我要听他不知道的。”
“是。”她稍一点头,转身立时消失在空气里。
说到打探消息这事儿,世上无人可与天下第一大帮丐帮相比。武林门派向来是各居一地,只有丐帮弟子遍布天下,随处可见。
上至巍巍皇城,下至遥遥边国,这天底下就没有丐帮弟子打探不到的事情。
只不过左玄裳一向不喜和丐帮打交道,那帮人便如同阴沟老鼠一般,无孔不入却又无法赶尽杀绝,故但凡是心里藏着秘密的,皆不想与丐帮有过多交集。
偏生今日原本的计划又被打乱,无法,她只剩这一条路可走。
现下只能抱着一丝侥幸,希望丐帮那位大长老,可千万不要在这时苏醒过来才好……
第13章 苟且
三伏天酷暑难当,屋外头热成了太上老君的八卦炉,街上行人寥寥无几。俗话说心静自然凉,此刻左玄裳便是正仰坐在屋内的矮椅上,尽量让自己的心情保持平静。
昨日的事情南初自知闯了大祸,今儿个便很有自知之明的不在左玄裳面前出现,免得让这闷燥的气温又浸进去她心里几分。
池墨一早便端了早食过来,神色如常似是将昨日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同她用完早食好便自觉回去了自己的屋里。
一个两个都生怕再次惹她不快。
屋里没了人倒也清静许多,她闭着双眼仰头靠在椅背上,蓦地从窗外的声声蝉鸣里听见了两下敲门声。
“谁?”
门外响起一道婉转的柔声,“左城主,我是邱珹的夫人,莫晚悠。”
起身过去开门,眼前果然是那位曾在山门前见过的盟主夫人,身后还站着四个粗衣小厮。
她微一挑眉,“原来是莫夫人,不知夫人找我何事?”
莫晚悠侧过身来,露出小厮们中间抬着的青铜方箱,“近日天气越发炎热,夫君特让我过来给左城主送冰鉴,顺便问一问左城主可还有需要的东西。”
这位莫夫人保养得很好,明明已是三十有余的年岁,脸庞上却看不出一丁点岁月的痕迹。盈盈浅笑中毫无小姑娘家的柔柔弱弱,反倒尽显一身的雍容华贵,文雅大度。
“邱城主还真是有心了。”她客套一句,转身回到方桌旁。
莫夫人指使着小厮们将冰鉴抬进屋内,放置房间正中央,待一切做好后她冲左玄裳微微颔首道:“左城主,若是你没有别的什么需要的,那我就不打扰左城主休息了。”
“等等。”她正欲离去,却突然被左玄裳喊住,“莫夫人特地走这一趟实为辛苦,不如先喝杯凉茶,休息休息再走也不迟。”
说罢,她将斟好的凉茶放到对面,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这下莫晚悠即使不想留下,也只能乖乖地坐到她对面,如她所愿地饮下了那杯凉茶。
“邱盟主曾托我查命案一事,想必近些日子邱盟主等得也有些急了,烦请莫夫人替我转告邱盟主一声,命案一事不日便会有结果,请邱盟主再耐心多等几日。”
“好,我一定将此话带到。”她顿了顿,长睫垂下复又抬起,“左城主,我能否问一句,这命案凶手你可是有怀疑之人了?”
左玄裳望着那一双辨不清神色的瞳仁,浅浅一笑道:“确实,只不过还需证实。”
“那便好,想必届时玲儿在九泉之下也能安息了。”
提起玲儿,莫晚悠的眼底登时弥漫几分悲痛,那神情同当时得知真正死因的邱珹简直如出一辙。
不知道的,还以为死的那一位是她的亲姐妹呢。
左玄裳饶有趣味地看着那一副神色,忽然没来由地问了一句:“莫夫人好像同那位小妾关系很好?”
突如其来的问题让她不免一愣,旋即从容不迫地答道:“玲儿比我小个几岁,我一向待她如亲妹妹一般。况且她那性子又是个活泼天真的,甚是惹人喜爱,因此方听闻噩耗是,我同夫君一样是悲痛万分的。”
这些日子左玄裳也不是没在盟里打听过那位小妾的事情,确实如她所说,盟内上下人等皆知她们二人如同亲姐妹一般。
莫夫人是江南有名的大家闺秀,论学识,论气度,无不让众女子仰慕佩服。自家夫君常年流连花丛,自打这位小妾过门之后更是夜夜留宿在她那。
而这位莫夫人非但从未心生嫉妒,反倒日常生活中对那位小妾时常照拂,如此胸襟气度让盟内上下弟子皆心服口服地喊她一声师娘,是个口碑极好的人。
对于她这一番不知是真情还是假意的话,左玄裳不以为意,自顾自地饮着杯中凉茶。方才抬进屋的冰鉴已经开始发挥作用,屋内的热气逐渐被冰块的冷意所覆盖。
见她没有再问话的意思,莫晚悠再次颔首告辞。
方行至门口,忽听左玄裳猝然扬声道:“莫夫人,死者死于七月十三日晚亥时,那个时候你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