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福隆起眉心,他与较为相熟的陈长舟问了句:“你跟小贺大人之间发生什么事儿了?”
陈长舟扶额苦笑道:“公公,你该不会没听说我跟金家姑娘的亲事吧?”
苏钰说起了风凉话,道:“纠正一下,是从前的亲事。现在你们二人可一点干系都无。”
陈长舟仿佛被人踩了脚,怒气冲冲地说道:“有你什么事儿?啰嗦!”
金福还真没留意过陈长舟的亲事,一听这话连忙打了打自己的嘴,虚心道:“陈侍卫,是奴才这张嘴不听话,您可别往心里去。”
陈长舟揉了揉鼻子,黯然道:“苏钰说的也对,我俩确实没什么关系了,公公,我不怪你,是我自己没本事,留不住人家。”
苏钰讥讽地挑了挑眉,没有再对陈长舟的事儿多言,他对贺府算是熟门熟路,没再理会他们两个,昂首阔步迈向贺府。
陈长舟见状,不服气地冷哼一声,奚落道:“在我面前装什么深沉,贺章之不照样没理你?当初贺章之和苏绮的亲事,你们承恩侯府也是不办人事,现在有什么资格来讽刺我,真是可笑至极。”
金福低眉顺眼,没有掺和到他们两个人之间的纷争,淡笑不语。
这太子一来,自然要上最好的茶来招待,贺章之错他一步跟在身后,道:“太子您微服私访,微臣明白太子的谨慎,所以就没有让内人拜见太子,还请太子见谅。”
太子站在梅树下,怪腔怪调的说道:“你又不是在东宫,这里没有什么太子,只有我楚衍斐,怎么,连你也要违抗?”
贺章之上下打量着他,摸着下巴颏,莫名来了句:“你这脾气来得古怪,普天之下,能反抗你命令的人,寥寥无几,让我猜猜,该不会与太子妃有关吧。”
自己与太子刚说的话无半点错处,更谈不上有违抗之意,太子却说了那句话,就不得不让自己起疑心。
所以,贺章之在见到太子变了神情的样子后,贺章之就更是笃定了他刚才的猜测。
太子俊颜面无表情,他眼神羞愤,当即反驳贺章之,道:“莫说些子虚乌有的话来。”太子似乎觉得不够痛快,伸手拽了把紧挨着贺章之的梅花枝条,就看见红色花瓣落了一地,他望着贺章之用袖子掩头的举动,心里特别爽快,狠狠道:“活该。”
得亏贺章之反应迅速,所以那花瓣只有孤零零的几朵落在他的发上,其余都被袖子给挡住。贺章之心疼地看着那梅树,忍不住拉着太子往书房走,说道:“你就别霍霍梅树了,有什么不痛快的直接说,藏藏掖掖的,算什么。”
太子甩开他的手,嫌弃地说道:“刚才还一副尊卑有序的样子,你这变脸可真快。你离我远些,莫碰我。”
贺章之失笑摇头,“请吧。”
贺章之对站在书房外的贺良道:“吩咐好丫鬟,让她们招待好贵客。”
“好,属下这就去吩咐她们。”
这书房里就他们两个人,不过从太子进了书房后,就忿忿不平,开始挑三拣四。太子指着书桌上摆着的笔架子,道:“你这...你这成何体统!明明是挂毛笔的物件,怎么还挂着一个玉络子?”
贺章之双手抱怀,笑看太子的挑刺儿,微微颔首,道:“我夫人挂的,她亲手打的络子,我也觉得挺不错,就同意挂那边了。”
太子又指着墙上挂着的装饰佩剑,在佩剑后,挂着一个平安如意结,他问道:“这也是你夫人打的?”
贺章之解释了句:“她嫌单挂着佩剑有些冷硬,所以就拿来平安如意结点缀一下,别说,蛮别致的。”
太子再次阴阳怪气起来,挑着眉问道:“感情可真好,让我瞧得都心里泛酸意。”
贺章之忍俊不禁,坐在茶桌前,对太子一展手臂,道:“你这突然出了宫,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不问。但是你因为谁发脾气,这个我就必须要多嘴问一问了。还是我刚才的那句话,能把你气得出宫,除了太子妃,没第二个人。”
太子甩甩袖,一阵冷风钻进贺章之脖子口,贺章之气得拽着他入了座,道:“你自己也都说了,你现在可不是太子,就别摆出这态度来了。或者,我不细问了,干脆跟你说一说刘丞相的事儿吧,总不能我忙活了这么久,什么奖赏也没有得到吧?”
贺章之若是一个劲的追问太子,那太子肯定不会让贺章之如意,但偏偏贺章之突然改了嘴,不打算细问了,这就让太子很是憋屈。
太子倚着座背,把玩着青瓷茶杯,抱怨道:“有时候,女子聪慧过人,她的才学出众,让我都不禁对她仰慕,可有时候,她又呆头呆脑,仿佛我说什么话,她就跟听不明白似的。云里雾里的,让我分不清楚哪个才是她。”
贺章之也是一副慵懒的模样,揶揄笑问道:“但这正是女子独有的魅力,能让你这般迷惘,已然说明了你对她的在乎,太子殿下,何不直白一些,向她说出你的心声?”
太子二话不说,直接摇头摆手:“不成,这可不行,落人下风的事儿,我从不做。”
贺章之伸出长臂,晃了晃茶壶,水声荡出一阵悦耳的声音,贺章之他微微压低嗓子,对太子又道:”谁让你将全部的心里话都告知与她?你每次只说一部分,让她明白你的心意就成。然后一步步的紧追着不放,让她无处可躲。到那时,她对你是什么样的态度,你就能从中明白她对你是抱着什么样的想法。”
太子挠挠头,“这...能行么,我俩都成亲了,用这一招,未免太迟了吧。再者,我对她情意也没有你说的这般深厚。”太子说这句话的时候,连眼睛都不敢瞄贺章之,生怕被他看出个所以然来。
贺章之耸耸肩膀,“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要怎样呢。”
太子迟疑了片刻,犹豫不决地问道:“有没有什么法子,让她能对我说些心里话?”
贺章之忍不住偏过脸,不让太子看清楚自己眼底的笑意,他问道:“那你可有什么主意?”
“不都说女子善妒?如果我宿在良娣那里,或许能逼她说出?”
贺章之惊叹不已,为太子默默鼓掌,道:“妙啊,妙啊。”
太子不太自然地笑了笑,他问道:“这个主意如何?”
贺章之笑容一收,道:“不好,简直极差无比!”
“啊...那你说我到底该怎么办为好。”
贺章之为太子倒茶,点出他刚才主意的不妥之处,道:“女子善妒,本就是荒谬言论,为人之,谁能避开妒忌?就连我,年少时也嫉妒过旁人,单单拎出女子来说,实在可笑。所以太子殿下,若真的在乎太子妃,就多去观察观察她,用心去感受她对你的态度。既然你想让太子妃对你主动坦白,那就要看看你是否做了一些能够打动人心的事儿。”
“我...我做了很多,偏宠太子妃,东宫事宜,事事都由她做主,就连良娣我也交代过让她少去打扰太子妃,这...做的还不够么。”
贺章之儒雅一笑,他俊逸的眉眼流露出淡淡的清冷,让贺章之添了几分冷厉感,他道:“这些难道不该是太子妃应有的权利么,她贵为太子妃,掌管东宫理所应当。她又是您的正妃,得您偏宠,更是理所应当。所以太子,这么一说,您觉得满意么。”
太子呆滞了,他默默无言。
贺章之本不该说这番话,实则已经逾越,可太子一心想要贺章之为他指点迷津,那贺章之也只能顺着他的想法说下去。所以贺章之说的话都是太子想听的话,换而言之,这些内容是太子一直都不愿承认的事实。
太子捂着额头,哂笑道:“果然,陷得最深的是我,舍不下面子的还是我。”
贺章之起身,对太子拱手弯腰,道:“刚才一番谈论,有些地方实在是冒犯了殿下与太子妃,望您恕罪。”
太子笑骂道:“装模作样,坐下吧,我又未曾怪罪过你,你倒好,先下手为强,就算你有罪,也让我无法判你。”
贺章之淡笑着,说道:“太子,先动心者,本就是输家,既然从一开始就注定满盘皆输,何不如放手一搏?”
太子拿起茶杯饮茶,鄙夷道:“输的不是你,你说的自然轻松。”
贺章之展开双臂,道:“书房里的摆设,连我爹娘都不准触碰,为何会让我夫人随意折腾?我是不是个输家,太子还不明白么。”
他说得坦然,也许是为了给太子台阶下,反正他面上没有丝毫的羞愤,只有坦荡荡的承认。
太子听言,仰头大笑不止:“这么一说,我还不算丢人。”
贺章之无奈耸肩,“没法子,心甘情愿,甘之如饴。”
太子深邃的眼眸掠过沉思,不知是听进心里,还是敷衍了事。反正这一篇章终于可以翻过去了,他问起了刘丞相的事,贺章之也一一解答。
多亏之前在军营里抓住的秦海,让贺章之得到了很多证据,也让贺章之了解到,刘丞相到底在军中做了多少手脚。大将军的军营里能安插一个秦海,自然也会有第二个第三个,甚至还查出了十年前的那场战役,也有刘丞相的身影存在。
太子仿佛并不惊讶,冷嗤一声,道:“就猜到是他从中作祟,要不然那十年前本该完胜的,却阴差阳错打了个惨胜。”
贺章之颔首,又道:“秦海嘴里已经挖不出什么消息了,我便了结了他。我们的人还在假装着秦海与刘丞相的人联系,一时半会儿刘丞相是绝对不会发觉此事的。”
太子促狭道:“我就说秦海到了你手里会乖的像头温顺的羔羊。”
贺章之蹙眉苦笑:“你就别揶揄我了,我那几日回府就算换了衣裳也是一股血腥味,害得我解决了宋衍庭后,就立刻换了衣裳,生怕被我夫人给发现。”
太子打趣他,斜着眼笑说道:“谁让你能者多劳呢。”
“刘丞相不会一直在府上装病的,等他病好了上朝,就有好戏看了。”
贺章之和太子一直拿刘丞相没有办法,最重要的因素就是刘丞相是个老狐狸,分明做了很多事情,但就是查不到跟他有关的线索,可见他有多么谨慎。
“所以,先架空他,分散他党羽的凝聚力,到时,一个只留下一副躯壳的丞相,还有何威严可谈?”
太子与贺章之对视一眼,满是信心,二人一拍手,充满了干劲儿。
他们所在的书房,自然不会有人敢来打扰,所以贺章之当然也不晓得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儿。
要不怎么说是他们两个是有缘无份呢,陈长舟和金嘉夕在解除亲事后,今儿竟然在贺府相遇了。
金嘉夕是贺府里的常客了,不等仆人开口,便带着丫鬟往府里走去,她又是个金枝玉叶,也没人敢拦着她。
等金嘉夕娇娇俏俏的唤着陆纭纭时,反倒有个人比陆纭纭出现的还要快。
陆纭纭一听见她的声音,顿时站了起来,对盼姿道:“快快去护着嘉夕,你动作快,我和巧玉随后便来。”
陈长舟在偏院的正屋闲坐着,他和苏钰又没什么可说的,便低着头闷声不吭。
苏钰自在多了,找丫鬟要了副棋盘,自己坐在一边一手黑子一手白子的下着棋。
却突然,一个女声引得陈长舟的注意力,待他跑出去后,苏钰抬起眸子,道:“武功不强,腿上功夫倒不错。”
所以,陈长舟掀开帘子就看见了金嘉夕,他下意识地叫了声她的名字。
金嘉夕回头一盼,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淡,她捏了捏手,对陈长舟道:“陈大人。”
以往她只会喊陈长舟的名字,这般生疏的态度,让陈长舟心慌意乱。
“金姑娘...”
他讪讪的语气低声下气,惹得金嘉夕抿了抿唇角,道:“我不知陈大人在此,没打扰到你吧。”
“没有没有。”
很快,盼姿赶来,她站在金嘉夕面前,挡住了陈长舟的视线,金嘉夕注意到了这点,对盼姿笑了笑。
金嘉夕一向活泼开朗,现在变得知礼懂事的模样,她脸上的笑容都看起来不太自然。
“陈大人,姑娘家金贵,留不得在院里被寒风吹,奴婢就先带着表姑娘去屋子里,所以,您也请回吧。”
陈长舟脸色难看,想要说些什么话,却难以启齿。
金嘉夕拉了拉她的袖子,问道:“嫂嫂呢?”
“正出来迎表姑娘呢,不过少夫人怀着身子,所以就走的慢些,少夫人放心不下,就让奴婢先来迎你了。”
至于是什么不放心,这不必盼姿明说,每个人心里都清楚得很。
其实金嘉夕并不怎么怨陈长舟,现在想想,陈家也是身不由己,何况自己的姐姐又与陈长舟的姐姐是妯娌,他们两个人闹得太僵,也是会影响到姐姐们的。
金嘉夕就笑着解释道:“没事儿,都过去了,哪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呀。陈大人,你说对不对?”
陈长舟呆愣原地,他已经想好怎么和金嘉夕道歉的话了,不曾想金嘉夕现在风轻云淡的说“事儿都过去了”,陈长舟的心渐渐下沉,他的喉间干干的,让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陆纭纭显然是听见了金嘉夕的话,站在拱门下对她招招手,金嘉夕小跑过去,她今儿穿的是藕粉色的袄裙,不由自主露出的笑脸,一瞬间好似春日花中的一只粉蝶,俏色动人。
“嫂嫂。”
陆纭纭牵着她热乎乎的小手,目光投向陈长舟,陆纭纭笑道:“陈大人,外面天寒风凉,还是快回正屋里吧,我们这些女眷就不继续打扰你们了。”
还真是默契的一主一仆,说的话都是差不多的。
按官员品级,贺章之比他们官职高,所以身为他的夫人,自是不用来亲自招待他们,只需露个面便是,更何况这陈长舟与苏钰,都是陆纭纭不愿见的人,就别怪她拿捏起态度了。
金嘉夕挤开巧玉,托着陆纭纭的另一只手臂,笑吟吟地与她说着话。
陆纭纭和她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陈长舟的视线内,他颓丧地回了正屋,呆坐在凳子上傻傻地看着桌上的那茶盏。
“随我下盘棋吧。”
陈长舟甩袖:“不去不去。”
苏钰不恼,一子落了棋盘,道:“人生在世,不会事事如意的。”